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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双版纳傣族的斗鸡

2017-09-15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马青云

今日民族 2017年8期
关键词:斗鸡巴厘岛西双版纳

□ 文·图/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马青云

西双版纳傣族的斗鸡

□ 文·图/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马青云

西双版纳傣族人的斗鸡 谭乐水 供图

“祸国殃民”的斗鸡

“无论如何,在多数情况下,两只鸡会立即相互攻击,它们拍打翅膀,用头顶,用腿踢,把动物性的暴怒表现得那样纯粹……在这片刻时间中,一只鸡或另一只会用其刀刺给对方致命一击……”

这是人类学大师格尔茨笔下,印度尼西亚巴厘岛的斗鸡场景。被刀片武装起来的两只鸡,代表各自的主人,在人类搭建的舞台上,以及在人类拉出来的仇恨氛围下,同类相杀。

格尔茨的研究,让巴厘岛斗鸡闻名世界。但斗鸡这种娱乐活动,巴厘岛既非专属,更非起源之地。

从近处来说,云南的西双版纳,斗鸡之风至今依旧盛行。傣语把斗鸡叫“盖跺”,是20岁到60岁左右的傣族男性,比较热衷地表现男性勇猛的娱乐项目。在西双版纳有斗鸡协会,会员多达数万人。很多西双版纳人,花费大把的钱财与精力,去培育、交换斗鸡的品种,训练斗鸡的战斗技巧,以及参加各类斗鸡比赛。其斗鸡之风,与巴厘岛有得一拼。

西双版纳的斗鸡历史悠久,且已经发展出一套自己的比赛规则。不过,论及历史,其源头应该和东南亚国家的斗鸡习俗一样,都源于古代中国。

中国历史上,斗鸡一度十分盛行。传说夏朝就有斗鸡。但明确的历史记载见于春秋时代。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年)说:“季、郈之鸡斗,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意思是,鲁国贵族季平子和郈昭伯斗鸡,斗鸡时,季平子偷偷给他的鸡装了皮甲(又说是涂上芥末),而郈昭伯则给鸡安上更为彪悍的金属(铜)爪子。

今天看,这两个人都似乎违反了当时斗鸡的规则——今天这种斗鸡规则,已然很公开——而结果季平子输了,输得很不服气。之后,季平子报复郈昭伯,而郈昭伯向一国之君鲁昭公告状。此时,早就想铲除季平子的鲁昭公借机发兵讨伐季氏家族,于是引发了鲁国内乱。内乱的结果,鲁昭公失败,王位被废黜,逃出鲁国,不久身死。

这是孔子时代,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因斗鸡这等小事引发的大事件。不过,尽管有前车之鉴,后来人并没有戒掉这种“祸国殃民”的习俗。

在随后的战国时代,斗鸡依旧流行,甚至在《庄子》这样的书里,还保留了训练斗鸡的心得。庄子说,好的斗鸡应该被训练成呆呆的,像木头一样,但这只是表面上呆,一旦发起战斗又凶悍无比。于是有了“呆若木鸡”这个成语。

此后,历朝历代,上至君主,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斗鸡。这个习俗在中原地区延续至今,像河南开封、洛阳这样的地方,今天依旧有斗鸡的习俗。

像拳击赛一样的规则

西双版纳的斗鸡,跟中原相比,多少有些不一样。前不久,笔者去西双版纳调查,刚好跟踪了几场斗鸡,从旁观察总结了他们的游戏规则。

1. 赛前,由当地较有威望的斗鸡老手对双方斗鸡的重量、体格、身形进行掂量,若两只鸡的重量、体型等要素基本一致,则经由鸡主人同意后,即可进行比赛;若两只鸡上述要素差距较大,则需要重新寻找合适的对手。

2. 一场斗鸡比赛通常分为6个回合,每个回合20分钟,有严格的时间把控,绝不允许超时。每个回合的比赛结束后,大概会有10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两位鸡主人需要帮自己的斗鸡擦洗身子、按摩、清理口腔内的脏物,同时给鸡喂食一些芭蕉等食物,缓解鸡身体的疼痛,并帮助鸡快速恢复体力。

3. 傣族斗鸡除了常规的斗法之外,还可以安铁锯斗,或者喂药斗。所谓安铁锯斗就是在鸡腿处绑上刀片,喂药斗就是给鸡喂类似于兴奋剂的激素药品,能在短时间内增大鸡的力气,但对鸡身体的伤害也是巨大的。无论是安铁锯还是喂药,需在双方鸡主人都同意的情况下才能进行,他人无权干涉。

斗鸡场上,等待上场的斗鸡和它的主人

像拳击运动一样,斗鸡也有若干人为它服务,此为“烤翅膀”

曼腊村,笔者见到很多参与斗鸡的人,都是青年 崔璨 供图

4. 每个回合比赛的规定时间是20分钟,但若在5分钟之内双方的鸡就分出了胜负,则输的一方是不需要支付给赢的一方赌金的,但如果双方比赛的时间超过了5分钟,那输的一方就要按照原先下注的赌金数,赔偿给赢的一方。

5. 每场比赛除了鸡主人自己下注外,看台上的观众也可以下注。鸡主人和观众下注的情况会由场内的记录员负责记录下来。每场比赛结束后,赢的一方(无论是鸡主人还是场外观众)都要抽出所赢金额的百分之十作为裁判的“辛苦费”。

上述规则,是笔者在勐海县勐海镇曼短村委会曼腊村(小组)观察所得。这个村是一个傣族人口占99%的典型的民族村寨,全村共103户,约500人,饲养斗鸡近1000只,养斗鸡的户数达80%以上。

这些斗鸡主要来源于周边县市,价格通常在200元至1000元不等。一些村民为追求品质更好,斗性更强的品种,甚至购鸡于缅甸、泰国等东南亚国家,起价也均在千元以上。

村中的斗鸡场位于缅寺对面的公共活动空地,通常由周长8—12米左右的塑胶围子围成,中间铺有一块旧地毯或废弃破布。

比赛时,两鸡在围子里激烈厮杀,观众只能在围子外观看;比赛期间禁止观众随意触碰打斗的斗鸡。

除与同村人比赛外,曼腊村的斗鸡爱好者还会经常带着鸡到其他村寨,甚至到勐海县城里去比赛。调查期间,一位年轻的斗鸡爱好者告诉笔者,他一年平均参加的大小斗鸡比赛有50场左右,即便自己不斗,在闲暇之余也会到附近村寨观看比赛。

“名鸡”的标准

斗鸡参与者女性极少。今年3月,我在曼腊村做田野调查期间,经常随村中男性观看斗鸡比赛。作为女性,起初他们对我的参与颇为好奇。

但不久之后,随着笔者观看的次数增多,他们也就不再诧异,闲暇时还主动跟笔者聊起有关斗鸡的趣事,甚至主动邀请笔者一同去观看比赛。

跟村子里的人熟悉之后,某些斗鸡爱好者,甚至在遇到斗鸡的难题无法决断时,还找笔者商量。今年5月,笔者就遇到这样的情况,而笔者也借此,有更深入了解斗鸡交易的机会。

有一天,一个已经很熟的斗鸡爱好者岩N(真名隐去,下同)跑来找笔者,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帮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原来岩N跟村里一个小伙子约好,带他去景洪买一只斗鸡。这只“名鸡”此前赢了好几次比赛,卖主跟岩N熟识,已经初步商量好价格。但临去前,这位小伙子反悔,不买了。岩N觉得对不起卖主。

岩N问笔者的建议。“既然那只鸡那么厉害,不如你把它买下来吧。”笔者给了他一个建议,也帮他做了“理性的”分析,“说不定明天的比赛,一下子就能把买鸡的本钱赢回来。”

晚上8点左右,岩N、岩N的哥哥,以及笔者三人一同驾车去景洪买鸡。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抵达卖主家。

这只“名鸡”关在卖主家顶楼的屋子,头上罩着跑笼,3公斤左右,身材并不高大,但体格健硕,皮肤红润,全身的羽毛紧凑而富有光泽,头小而面宽,眼窝深陷,目光如炬,胸肌坚实,一对干如牛筋的利爪稳稳地卡着地面,偶尔扑击着一对坚硬有力的翅膀,发出几声长鸣,啼声洪亮,确实像是一只斗鸡。

买斗鸡果然不同于菜市场买普通肉鸡。岩N和他哥哥一本正经地轮流给这只鸡全方位“体检”。一会儿是掂量重量,一会儿是掀起鸡毛,检视身体每个细节。甚至找来一个鸡的橡胶模型,“挑逗”这只斗鸡。果然,斗鸡被激怒,扑腾两下翅膀嘶吼一声,扑向这只无辜的模型鸡。

如此几个回合的演习,斗鸡的功能检测算是完毕。剩下是一番讨价还价,40分钟后,岩N最终以900元的“友情价”买下这只“名鸡”。

在回去的路上,岩N和他哥哥向笔者解释买鸡时所做的各项检测:首先,体重决定斗鸡是否在3—4.5公斤适合打斗的范围之内;其次,测试斗鸡的肌肉量和硬度,通常品质越好的斗鸡其身体的肌肉量越多,硬度越大;再次,躯干要协调,长短合适;再有就是诸如面色红润、目光凌厉、大腿粗壮这些体质特征,也是一只好斗鸡的重要衡量标准。

显然,西双版纳的斗鸡,已经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评价标准。这些标准跟斗鸡的规则等因素,都是“斗鸡文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岩N兄弟,如此熟练地应用这些知识,说明此种文化已经形成且影响深远。

这天到家时,已是夜里11点多了。一进家门,岩N两兄弟顾不上休息,马上把斗鸡像珍宝一样从鸡篮里小心翼翼地抱出。随后,把牛肉干巴撕成指甲大小的小片,一块一块仔细地喂给斗鸡。喂完干巴后,岩N又用一小块毛巾蘸了一些干净的水,小心掰开鸡嘴,将水慢慢滴进它的嘴里。最后从脖子、到翅膀、再到腿,给斗鸡按摩20分钟。像伺候老爷一样,做完这些,哥俩又将一块废弃的毯子铺在一个跑笼底下,再小心翼翼地将鸡放进跑笼里,怕它着凉,又在跑笼外面盖上了一件薄衫。

伺候完“老爷”之后,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岩N兄弟俩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间休息。

失败不起

这只斗鸡在岩N家受到的超级礼遇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大早,笔者就接到岩N的电话,说下午斗鸡比赛,昨天买的“名鸡”要出战。岩N提醒笔者,别错过时间。

斗鸡比赛午饭后举行,地点在村长家后面的一片空地上。笔者赶到时,斗鸡的围子边已经围了一些男性村民,他们面前的几个跑笼里是几只准备参赛的斗鸡。

岩N兄弟俩也来了,带来的就是昨晚新买的斗鸡。经过近半小时的比对、协商,岩N的那只斗鸡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对手,双方鸡主人约定打赌的金额为1100元,也就是说比赛结束后,输的一方要付给赢的一方1100元。

胜利的斗鸡,也是伤痕累累 谭乐水 供图

特别要说明的是,这1100元的赌注,并不需要鸡主人一个人承担,而是可以由这只鸡的支持者共同承担。经过协商,岩N一方的1100元,由岩N自己出300元、岩N的哥哥出500元、岩N的表哥出200元,以及笔者出100元共同组成;对方的1100元也是由对方的鸡主人及其几名支持者共同出资组成的。

比赛终于开始了。一上场,就见两只鸡脖子上的毛顿时高高炸起,凶神恶煞地扑向对方。两只鸡进攻的重点部位都是对方的头和脖子,只见它们伺机而动,瞅准时机就猛烈出击。战斗中,斗鸡们也变换不同招式,或用嘴,或用脚,有进有退,有攻有守,有陆战,也有空中飞扑。

不一会儿工夫,两只鸡的头和脖子都已经被鲜血染红,翅膀、尾巴上的鸡毛也零星脱落。战斗速度开始缓慢下来,估计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但此时仍难分伯仲。而观战的村民,则不时用傣话呼喊着“上啊”“加油”“打后脑”“钻翅膀”等词汇,场面很激烈。

第一回合结束未分出胜负,所以两位鸡主人像拳击台上的教练一样,快速地为各自的鸡擦洗了身子,清理了嘴巴里的脏物并给鸡喂食了一小块芭蕉和一些饮用水后,紧接着便开始了第二回合的比赛。

在第二回合中,比赛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两只鸡的力气较第一回合都小了许多。但相比之下,岩N的鸡更显颓势。对手的几记重击,这只昨天被寄予厚望的“名鸡”,终于抵挡不住,跳出了围子——认输了。

岩N那天黑着脸将这只受伤的“名鸡”抱回了家,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就把它丢进了后院关斗鸡的地方。昨天的热情已经荡然无存。

不久,笔者离开西双版纳,再后来,问起这只斗鸡的近况,岩N说:“我150块钱把它卖给别人了。”据说,前段时间,这只鸡又斗输了一次,就被那位新买主杀了吃了。岩N很不屑地:“这是什么‘名鸡’!”

观察西双版纳的斗鸡活动,笔者经常想起格尔茨著名的巴厘岛斗鸡的研究。格尔茨是西方人类学的符号,或者象征人类学的开创者,他笔下巴厘岛的斗鸡,并不是一项旅游意义上的奇风异俗,而是社会的“深层游戏”,透过斗鸡,格尔茨像破译密码一样,破译了巴厘岛社会的“隐喻”。

西双版纳的斗鸡,是否也有某种深刻含义?

笔者目前了解的程度,尚不能做出武断的判断,但希望这个问题,可以引起研究者的兴趣。

(责任编辑 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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