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杰通

“很可能你们对收到我的这封来信已经放弃了希望，但我真的还活着，连擦伤都没有。在飓风席卷这个城市之后，没有几个人能这么说。你们肯定已经听说了上周扫荡加尔维斯顿的飓风，但你们无法想象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我所处的城市南部，大风卷走了一切，所有地方都被淹了，房东一家也都不见了。走在大街上，我不敢睁开眼睛，但还是禁不住看到了路边的尸体。我害怕尸体中有失踪的亲人，我觉得想呕吐，我匆匆赶回办公室，尽力把所有

东西都摆放整齐，希望恢复到风灾前。”1900年9月10日，加尔维斯顿气象局的员工约翰·布莱顿就着烛光给明尼苏达州的亲人写了这样一封信。但信写好了，他不知道怎么邮寄出去，飓风暴雨破坏了电话线、桥梁、铁道、船只等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方式，这里已与世隔绝。

风暴摧毁了城市

1900年9月8日早上，当3.8万加尔维斯顿人醒来时，没有人想到末日在逼近这座城市——一场四级飓风将带着毁灭的气息，以时速135英里的速度携带15英尺的巨浪赶来。清早，潮水淹没了岛上一些低洼街道，对此加尔维斯顿人已经司空见惯，他们的城市只高于海平面8.7英尺。蓝色的天空让很多人认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即使风暴真的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在19世纪，大飓风至少11次“光临”加尔维斯顿。

上午10时，雨云接管了天空，刮起了大风，但孩子们仍在街道上追逐着浮木，妇女们在聊天。中午时分，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正在逼近的是一场灾难。数百民众匆匆逃离海边的家，赶往市里的高地。下午3时，电厂和天然气厂被淹，整个城市一片黑暗，走到街上就像前往刑场。大风之下，屋顶、水箱被卷走，楼房、电线杆倒塌，大风像怪兽一样，抓起石板、木头、砖块等残骸碎片，蹂躏着整个城市。加尔维斯顿人像掉进陷阱的田鼠，惊恐、无助。与绝大多数加尔维斯顿人相比，布莱顿是幸运的。就在那个雨夜，他的上司——加尔维斯顿气象局主任克莱因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洪水吞没，她已经有孕在身。

9日早上，风暴离开，太阳升起，照耀着加尔维斯顿的满目疮痍，到处是倒塌的房屋残骸，2/3的城市被摧毁，多数地区都漫着10英尺的水，走出房屋像赴死，留在那里则是在残骸中等死。人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风灾前的加尔维斯顿是得克萨斯州最繁荣的港口，银行业、船运业、商业极其发达，人们称之为“西部华尔街”。历史学家估计，这场风灾中大约1万-1.2万人遇难，其中至少6000人是加尔维斯顿人。经济损失约3000万美元，相当于现在的7亿美元。

骨灰在空中飘荡

历史学家大卫·麦库姆在《加尔维斯顿：一段历史》一书中写道，周日早上——灾难过后的第二天，一片狼藉的乌尔苏拉修道院响起钟声，召唤人们去做礼拜。这被视为“一个非常好的开始”，因为尽管经受的灾难难以想象，并且必须认识到还有可能再度发生，但这个城市立即从泥泞中爬了起来。

9日早上10时，市长沃尔特·琼斯举行紧急市政会议，并于当天成立中央救济委员会，《加尔维斯顿新闻日报》也坚持在岛上出版，尽管只有一张纸，一篇报道列出了遇难者名单，另一篇报道则是风暴带来的破坏。直到9月10日，加尔维斯顿幸存的信使才到达休斯敦，向得克萨斯州州长以及时任美国总统威廉·麦金利发出一份简短电报，报告了“加尔维斯顿整个城市成为废墟”的消息。很快，全美各地及其他国家的救济源源不断送到。捐助款总数超过125万美元。

亚热带气候下，最紧迫的任务就是处理遇难者的尸体。由于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搜寻者用手帕裹着樟脑丸掩盖鼻子，还有一些人则喝上一些威士忌麻木自己的神经。由于缺乏足够的志愿者来完成这一任务，一些男人是在枪口或刺刀的威逼下进行的。最初，尸体被运到海湾，用石头加重投进大海，但数日后一些尸体漂浮出水面。于是，处理者开始火化尸体。在风暴过后的第一个月，每天大约发现70名遇难者，火葬一直持续到11月。“在消防部门的帮助下，火葬马上开始。数不尽的柴堆，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火光，空气中的恶臭持续了数个星期，遇难者的骨灰在空中飘荡。”美国知名作家艾瑞克·拉尔森在其《艾萨克的风暴：一个男人，一段时间，以及历史上最致命的飓风》一书中记录道。

风暴结束的第一周，电报和水恢复；第二周，新的电话系统线路开始铺设；第三周，休斯敦的救济团体回家，酒吧重新开张，电车开始运行，货船在港口运行。但这并非灾难中的一切。由于最初缺水、缺电、缺食物，一些犯罪分子洗劫死者，商人哄抬物价，腌肉价格飙升至一磅50美分，一个面包60美分。政府被迫下达戒严令。

傲慢也可以杀人

为什么加尔维斯顿这场飓风如此致命？首先当然是技术，人们现在认为理所当然的许多通信技术以及交通运输设施在1900年并不存在。那时气象学刚起步，只能倚靠气压计与经验，再配合各地气象员的观测等。那场飓风到来前，当地一些人已经听说墨西哥湾的风暴，但他们不知道风暴有多大，也不知道风暴到了哪里，将去何方。

事实上，加尔维斯顿人也正是靠技术提升了他们的安全。那场飓风之后，政府在面临墨西哥湾的海岸兴建17英尺高的海堤，重建被冲毁的桥梁，并将全岛垫高，有些地点甚至提高 17英尺，还有2100栋旧建筑物也一并抬高保存。1915年另一场相同强度的飓风袭击加尔维斯顿，激起海浪高达12英尺，但只有8人遇难。不过加尔维斯顿从未真正恢复，那场飓风使许多投资者将目光转移到休斯敦等地，改变了加尔维斯顿的命运。

1900年的灾难中也有人祸。彼时，华盛顿的政治气候对古巴天气预报存在极大偏见，影响了气象学家对公众的警告。当时古巴人在艺术以及有关飓风的科学上面可谓“先驱者”。“对美国人来说，古巴的天气预报看上去是歇斯底里，是落后民族的迷信。”为了让天气预报看上去更不容易引发恐慌，美国天气预测部门负责人威利斯·摩尔甚至禁止使用“龙卷风”“旋风”及“飓风”之类的词。摩尔切断了古巴流向美国的有关飓风数据，同时还要求美国其他各地区的天气预报者，“不能独立发布飓风警报，必须经过华盛顿”。麻省理工学院大气科学教授克里·伊曼纽尔称，当1900年9月的风暴刚开始之时，美国“任何受过教育的天气预报者都不知道它将经过美国西部”。而在古巴，科学家已经非常擅长追踪加勒比海地区常常出现的飓风，他们知道“一场飓风已经经过古巴北部，将奔向墨西哥湾”。华盛顿的气象部门则在预测这场风暴方向上，犯下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伊曼纽尔说，1900年飓风对美国气象局是一个警钟，“加尔维斯顿飓风让人们意识到，你在气象局不能玩政治，如果你把它变成政治，人民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