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琳琳初中毕业，上学9年，作弊3次。

第一次是在四年级时，当时她在一个课外英语辅导班上课，有一天老师打电话告诉我，听写单词时琳琳作弊，照抄了。念及初犯，老师跟我都没戳穿她，只是委婉地跟她讲了很多关于诚实的故事。孺子可教，老师说她再也没犯过同样的错误。

第二次发生在初二。那年班主任老师因病请假很长时间，班级疏于管理，班风很差。有一天晚上做作业的琳琳连连叹气，不同平常，没等我好生追问，小丫头便主动供了出来：同学们欺负英语老师年老温和，以作弊为荣，已成风气，她也有两个单元的英语单词特别生疏，课上小测全凭小抄，每每想起，便觉心里极不踏实。

当时的我掩住心中的波涛汹涌，在肯定她知错敢于承认之后，努力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跟她强调错误的严重性。这孩子信誓旦旦，说再也不会犯同样错误。

一周的忐忑之后，琳琳告诉我，这些日子，她在把生疏的知识补了回来的同时，也在规劝她的同学不再作弊。末了，她嘱咐我千万保密。

怕琳琳再误歧途，也怕那些孩子错的太远，万般思量，我还是背着她，偷偷把情况反应给了刚刚接任她们班的代班主任。感谢代班主任，她不动声色，不急不躁，以心换心，要做过弊的孩子们主动承认。结果，班上所有同学全体起立，竟无一遗漏。

尽管如此，琳琳还是好久不肯跟我说心里话，我万般抵赖，她也还是认定我就是那个叛徒。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真是为琳琳捏一把冷汗。可万万想不到，两年后她的第三次作弊，会由我提起。

2

说起来话长。

距离中考还有大约20多天的一个周末，琳琳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组建了一个抄作业联盟。对，你没有看错。这是一个只有3个小姑娘的QQ群，初衷就是为了相互抄作业。

这要先说说竞赛的事儿。

上学期琳琳就说过学校筛选人选，要参加市教育局组织的特长生竞赛。所谓特长，其实也就是数理化英语语文5门正课。这学期的某一日，她喜忧参半地告诉我自己需要参加全科竞赛。我还是比较了解琳琳的，5门课中，理科略强，文科稍差，总体来说，都不算不好，却也都不拔尖，全科参赛，有点难为她。

重在参与嘛，我只有鼓励。于是琳琳常常带回特长班发的卷子回家做。她跟我说，化学题比较轻松，数学难，物理尤其。她给我看年级一位成绩比她好的同学在空间里发的说说，原话我记不清了，大体意思是，数学竞赛题容易，跟物理竞赛题纠缠才是人生一大乐趣。

可是我家琳琳并不是个喜欢跟作业题纠缠的孩子。并且，数学题她都觉得很难，何况物理。所以自然而然的，这两门竞赛题占据了她课余大份额的时间，让她时常报怨。不过还好，抱怨归抱怨，她也坚持下来了。

竞赛前两个周，各科老师都抓紧时间对参加竞赛的孩子进行集训，琳琳放学回家，要做的事情也相应多起来：不仅要完成各科作业，还需要把集训时班上同学完成的各科任务补上，再做完班长在群里额外布置的一份作业。然而这还不算完，她各科竞赛题都在等着她呢。让我受不了的是，琳琳死心眼儿，她不会糊弄，特别是数学物理，一个难题划拉个把小时还没思路是常事儿，做不上来她不睡觉！

那些日子，哪天11点半也没休息过，最晚的一天难题大集合，琳琳1点半才关灯。

睡眠不足，第二天哪会有精力学习？我以为她太磨蹭，于是每天深夜吼她，可怎么吼也不见长进，无奈豁出两个晚上，陪她做。这一陪傻了眼，真错怪孩子了，一样一样又一样，眼见着指针一秒一秒过去，咱无能为力。琳琳也是累不堪言，一向洒脱的她隔三差五红着眼睛向我感叹：妈，我真累，真瞌睡，就坚持不住了啊。

一边抚慰她要她坚持，一边接纳她的脆弱。别说她，我都熬的受不了。一向以文盲自居的我那时才深刻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团团转想帮她做作业，却只能在她写语文词组之前为她在空白稿纸上标数字——写100个词组我就标到100，写80个词组我就标到80。

真悲哀。

别无他法，很多晚上，我都故意不告诉她群里还有班长布置的一份作业。

3

竞赛前某晚，眼看时间已近11点，琳琳的正常作业早已完成，但数学竞赛题尚在进行时，英语还未开始，午间集训落下的半张数学卷子第二天要交，而琳琳已经疲惫不堪。我问她：“这些题型会不会？”

她说会。

“会就是目的，不做了。”我商量。

琳琳烦躁：“老师不允许。我白天还因为没做群里的作业挨批，妈你再别坑我了。”

还嫌弃我呢，摊上我这样“脑瓜活络”的妈算她有“福气”。我思量一下，下定决心：“闺女，我帮你上网搜答案，抄！”

琳琳白我一眼：“网上答案错的离谱，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

沉默几分种后，我再一次计上心来：“中午的卷子不参加竞赛的同学肯定做完了，要同学发给你。”

琳琳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答：“别逗我了，妈你先睡吧。”

“妈说的是真的！累成狗了，不在乎昏头涨脑少做两个题！我要一个精神抖擞的闺女。快啊，跟同学要！”我很严肃地冲她嚷。

弄清我不是开玩笑的琳琳一下兴奋起来，她瞪大眼睛，又惊讶又兴奋：“后妈吧你，哪有家长让孩子抄作业？”

我正色回答：“磨刀不误砍柴工，早睡要紧，不就应付一下老师嘛，别啰嗦，快！”

琳琳很迅速地给两个她比较信任的同学留了言。

很快，其中一个同学答复了她。因为是白天做的卷子，同学没带，答应第二天早晨上学给她，可是第二天清晨琳琳还要早早参加集训，这抄作业，眼看泡汤。

我又一次计上心来。我说：“琳琳，明早你把卷子放到同学桌洞里，麻烦她到校后帮你写上去，再一并交了呗。”

本来要抄作业就已经打破了琳琳的底线，现在我竟然又出这样离谱的主意，琳琳又刺激又过瘾，兴奋地大笑。而同学的反应也更让她喜不自禁，那女孩面对琳琳如此过分的要求，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答：“ok，交给我好了！”

4

那一刻，并没觉得作为一个妈妈我做错了什么。我宁愿她少熬半小时，多睡一点点。至于对付过于负责的老师，我有的是办法。

可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琳琳竟然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她们3个人结成了抄作业联盟。并且说，周末正式上传作业，每人两科，互相抄完，省出时间来玩。

不可否认，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平日确实缺觉，可周末，她们竟然要抄作业省出时间玩？虽说3个孩子成绩都很优秀，但终归是孩子，她们能够把握住其中的度？她们会不会因为我的支持而一概论之，没有底线地越走越远？

我感觉有点没谱儿。

饶是如此，我还是没有阻止她们的联盟。我忐忑着赌上五分信任、五分冒险，关注着、等待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我询问了她们的分工。那天给琳琳抄作业的姑娘主动包揽了数学跟物理，因为刚刚考试，她这两门成绩不理想，而另一个女孩，因为政治常常得分不高而申请自己不做，她说怕大家抄她作业，政治都会考的很差。

一大半儿心放了下来。从琳琳那里我早就了解到，为琳琳抄作业的姑娘向来不是个勤快孩子，她主动包揽最难的数学和物理，说明心里有数儿，而另一个孩子，不放心大家政治考差，她自己怎么会离谱？

那个周末，她们3人只是在群里聊天，每個人都老老实实独自完成了所有作业。琳琳笑着解释：“妈你知道这种坏想法让人多刺激多兴奋。不过也就是过过嘴瘾了，倒是想抄呢，可真正要这样做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以。嗯，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这么做的。”

那一刻我突然庆幸我没有出手阻止。

至此，我将琳琳的3次作弊联系在一起，终于知道，原来我们对孩子犯错的恐慌和担心，其实来自于我们过度设防的内心，当我们克服恐惧，适度放手，给她尝试错误的机会、独立思考的时间以及成长的空间，会发现他们其实也会像大人一样思考、抉择，知晓分寸，天生自带着纠错功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