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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的领航参谋

2017-09-08

兵器知识 2017年9期
关键词:领航空军飞机

记者在唐山采访原空27师吴鹏富大队长时,他多次提到曾经与他共同战斗多年的师领航参谋吴登义。于是记者就“趁热打铁”,赶赴陕西宝鸡采访了吴登义参谋。

宝鸡是历史文化名城,青铜之都。中國古代著名的军事典故,兴汉四百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陈仓即是秦汉时期的宝鸡。

见面甫定,记者向吴参谋讲起在唐山时情形,他深情地讲道:“是的,那时吴大队在塔台上指挥引导战机起降时,我们经常在一起,他是个忠厚老实技术很好的领导,我很想念他。”

从军伊始,领航半生

我的老家是陕西省凤翔县,那里是秦朝的发祥地,八百里秦川物阜民丰,文化积淀深厚。

1968年1月,我参军来到当时的昆明军区空军指挥所战勤连当战士,入伍后被评为优秀士兵,于1969年6月选拔到昆指领航学员队学习领航。因为入伍之前,我曾在公社当过挺长一段时间的通信员,在连队新兵中算“小秀才”了。

从理论上讲:领航是测定飞机位置,确定飞机航向、速度、高度;引导飞机沿预定航线飞行,准时到达指定目标上空或空域的活动。其实不仅仅是准时到达的问题,战时领航还要根据上级领导的作战计划和意图,把我方战机隐蔽引导到敌人不容易发现,而我又便于攻击的空域。尤其是在复杂气象条件下,要做到上述要求是很难的。领航通常分为空中领航和地面领航。

领航几乎是与飞机的诞生同步的。1903年美国的莱特兄弟首次驾驶飞机飞上天。1910年,英法飞行员就利用飞机上的磁罗盘,结合目视从伦孰飞到曼彻斯特,第一次成功地实行了空中领航。时至今日,任何军机、民机,无论它的设备多先进,要想安全飞行,仍然离不开空中领航和地面领航。

在航校,有空中领航这一专业,是为运输机、轰炸机培养领航员的。而我学的是地面领航。无论是空中还是地面,领航都是一件极为严格细致一丝不苟的工作。稍有差池,轻则完不成任务,重则机毁人亡。所以,我们的待遇比同级别的要高一级。

通常来讲,地面领航分为塔台领航和作战室领航。塔台领航比较常见,指挥员站在塔台上,手拿送话器,对即将降落或起飞的飞机发出指令。那时,我经常和吴大队一起执行这一任务。

作战室领航,是领航人员在标图桌上,利用计算尺、计风仪、三角板等各种仪器,根据雷达显示的飞机位置,做出正确领航指令,用无线电台发给飞行员。那时我们一个领航组有好几个人,分别负责雷达、标图、无线电通信等,我负责雷达。当时我们27师的所有战斗机(昼间)都没有机载雷达。吴大队他们独立大队的J-5甲和J-6甲有限全天候飞机,装的Pп-5雷达,有效距离才3千米。换句话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飞行员在天上根本看不见敌机,全靠我们将他们引导至目视可以发现敌机的位置,并精确引导他展开攻击。当然,飞行员也很不容易。在光学瞄准光环里,目标飞机只有火柴杆那样小,如要保证击中敌机,必须有3/4个火柴杆(目标)被套进瞄准光环再开炮才行。在高速飞行的飞机里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难的,所以,每打下一架飞机都是很大的胜利。那时,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现代战机会有超视距攻击能力,只要机载雷达锁定,就可以用远程空空导弹打下敌机。不过即使这样,也离不了地面的领航。

现在,只要天上有我军的飞机在执行作战、训练、科研试飞等各种任务,那它就一定会在北京空军司令部或各战区空军、师、团的领航引导控制之中。就是此时此刻,离我们最近的陕西阎良试飞基地飞机,也是如此。当然现在的领航设备早就不是我们那时头戴耳机、手拉计算尺趴在标图桌上用红蓝铅笔描来画去了,但基本原理和功能仍是大同小异。

我由于基础比较好,进步很快,毕业后分到空27师不久,70年4月就提干了。从那时直到我转业回宝鸡市从事保险行业为止,就再也没有离开领航专业。俗话说“艺不压身”,虽说领航和保险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有一次某地一家企业以他们的引导雷达因天气原因损坏了,向我们提出巨额索赔。对于这种雷达我在部队和它打了多年的交道。对其价格性能一目了然,于是我出面与对方谈判。当我把自己的从军历史摆明之后,他们心服口服,索要的保险费只相当于原来的十分之一!扯远了,还讲领航吧。

那时,我们在云南战备任务是很重的。要防止老蒋和老美,还要无私地支援越南,我们当时也把一部分情报与越方共享。老美的飞机都是顶级的:F-4“鬼怪”、F-105“雷公”、B-52战略轰炸机还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而我们的飞机都是老比斯(米格-15比斯)、五六式(米格-17)和J-6(米格-19)差距太大。但我们有天时地利人和,也取得了很好的战绩。军区空3师的鲁祥孝、冯全民等人,都曾在云南地区上空击落过美国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因而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当时,昆明军区空域常有美机越境进入我国领空。抗美援越时期,上级划定在距机场200~220千米处为拦截线,200千米处即为一等拦截线。如果美机进到此处,我们雷达一经发现,即上报,上级就会命令我机起飞,在空中等候拦截入侵美机,如果美机入境,再起飞就晚了。但他们往往打“擦边球”,一进来马上又离开,战机稍纵即逝,那时我们很紧张。除去老美飞机之外,台湾方面也经常有气球飘过来,那些气球都很大,功能分为两种,一种是里面装着传单、食品和玩具的宣传气球。吴大队击落的就是这种。还有一种是间谍气球,里面装侦察设备。1979年8月5日我值班时,中午发现了气球,我引导飞行员冯宝成起飞,但出现了我力所不能及的情况,结果使冯宝成处于阳光刺眼的情况,无法攻击。下午,“干扰”排除,我引导冯宝成用“动升限”(飞机在空中的一种机动动作)击中了19 360米高空中的气球。那家伙铺开比一个蓝球场还大,里面装有传感器,照像机等先进的间谍器材。飞行员立了3等功,可没我什么事!

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

空27师1968年8月调到云南蒙自和昆明巫家坝机场,参加国土防空和抗美援越。到1977年12月与空××师对调到武汉,经过了近10年的时间。1978年底,中央决定对那个恩将仇报的“白眼儿狼”实行惩罚性打击。于是又把我师的独立大队调回巫家坝机场,吴大队肯定讲得很详细,我不再说了。我是1979年1月22日接到27师司令部的通知,“确定我去广西参加合成军前指工作,并要做好相应装备器材的准备。”1979年元月27日我又接到通知,于次日(1979年正月初一)到武汉军区空军报到,第二天我准时到达。武空张绪副参谋长接见了我和27师的陈锡甫同志。同时,武汉军区空军通信团筹备组也给我们准备了必需设备。计有“八一”型BJ-212改装指挥通信电台车一辆、KDT-822空地联络电台、622导航机一台。人员有电台台长一名,技师一名、报务员、话务员、司机共9人。另外还配备北京吉普一辆,司机一名,加上我们干部战士共12名组成作战小组。

大年初三,张副参谋长、通信团丁团长接见了所有相关人员,并且中午聚餐喝了茅台酒。接着我们就乘上航空兵某师的安-12专机飞到了云南蒙自机场。

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太不寻常了。让我们每人都写了遗书、又喝了茅台,而且还乘专机。如果是参加合成军训练,还用写遗书吗?肯定是要打仗了!偏巧在这时,老家来电报说父亲病危,军人生来就是保卫国家的,忠孝不能两全。我给家里发去电报:“我有重要任务!”

1979年1月31日上午,我参加了昆明军区空军在某师地下指挥所召开的前指会议,确定了我们的任务。

1.会议首先明确了我们空军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空军联络组进驻陆军。空军的作战原则,即“敌动我动,敌不动我防”的原则。

2.空军指挥人员组成的陆空联络组,配属陆军军一级指挥机构统一行动。在这里我要讲一下,当时,还有两个军区的空军也派出了联络组,至于他们怎样配合13军和11军作战,我就不清楚了。但我们配属14军的地空联络组,则是从始至终圆满地完成了上级赋予我们的任务。

3.担负战区防空任务,牢牢掌握战区制空权,确保我地面部队不受越空军的攻击。

4.勘察开辟战区直升机降落场和负责保障直升机的起降。保证达到战时能有效地执行急重伤员的后送抢救、前线急需的作战物资,尤其是血浆等急救卫生物资的抢运任务。

5.随时担负目标指示和引导任务。必要时随地面进攻部队前出,对敌人强大的火力点、重兵集结地、地空导弹和高炮阵地实施毁灭性打击。假如越南空军要参战,那我们就要引导我轰炸机、强击机、歼击机对其纵深的目标如安沛机场、河乐机场实行打击,彻底摧毁这些目标。其中安沛机场有一个团的苏制米格-23战斗机,是越空军的“撒手锏”。

昆指的作战会议上也通报了越军地面部队和空军的情况。越军在北越有几个较大机场,安沛有米格-23,内排机场有歼击机和轰炸机。越南空军深知自己的“家底”,所以拟采取游击战术,小批次一般只起飞两架,打了就跑,绝不越境。高炮和有限的地空导弹也尽量隐蔽布置,力图对我可能的空中突击造成伤害。

对越南空军战术的分析,是根据情报做出的预测。实际上由于我空军强大的威慑,越南空军根本就没敢打我们地面部队的“鬼主意”。据后来情报披露,他们只是想利用其米格-23、米格-21对我们的J-6等老飞机搞点“小动作”。由于我军及时采取了相应措施,他也没敢动。从战略方面,越南人很清楚,一旦他们的空军出动,势必会导致战争升级,我空军会对其北部的纵深重要目标进行摧毁性打击,其伤害程度是难以承受的。美越战争期间,美国空军对河内、海防地区的战略轰炸给越南造成了惨重损失。

作战会议结束后,我们根据具体任务需要,又补充了一台单兵肩背式对空联络机和手摇发电机,干部每人配一把54式手枪和足额子弹。

79年2月2日上午,我们先乘汽车后坐火车,于下午5时许到达陆军14军军部驻地,军作战处的同志向我们介绍了部队情况。2月3日军首长检查我们驻地情况,次日开始架设调试设备,然后我和作战处王志强同志乘车去勘察直升机降落场。最初选定的场地虽然离军部近,但是个小盆地,净空条件差,在空中不易发现。下午军区黄副司令来军部检查战备,本来他计划用此地停直升机,飞往开远,但场地不行未果。后来调整到炮4师49团的152加农榴弹炮阵地,这里各方面都很理想。该场地启用以后,戰前就起降直升机25架次。开战以后,为重伤员抢救后送、血浆、战场急需物资抢运发挥了很大作用。

1979年2月17日凌晨,对越自卫还击战正式打响,云南方向由空××师和我师独立大队分别负责昼夜空中警戒巡逻飞行。范围也前移至中越边境线上的金平、屏边至马关一线。我们组负责战区上空巡逻我机进出空域的联络保障,及大量的作战电文传输及汇报工作。从2月17日到21日,连续5天5夜,我们基本上没怎么睡觉。光传输电文即达350多份,一天24时,对空联络始终畅通,向空军转发了大量地面部队作战动向和战场实时态势。军区空指根据我们的报告,随时调整歼击航空兵的飞行计划。那时巡逻飞机都是挂弹的,可根据上级命令随时出境支援地面部队作战。

进入越境

2月21日,我们陆空联络组随14军前指进入越境内的那马地区,此地距边境线35千米,是14军42师所属部队在第一阶段作战经过血战夺取的。沿途到处是被我军炮火击毁的敌人工事、汽车、兵器和大量的敌军尸体,散发着恶臭。

进入那马地区以后,我们的任务就是随时做好准备,配合先头部队前出作战。假如部队一旦受到越军穿插包围,我们将使用单兵便携式对空指挥机,指挥我强击机突袭敌主要部队集结地和火力点,为我地面部队突围进行空地配合作战。

2月22日之后,14军调整了作战方案,把在第一阶段作战中损失较大,经过补充的42师转为军预备队,主要任务是保卫军指安全。清剿半琴山残敌的40、41、以及32师(由11军转隶),这3个师继续向敌纵深发展,先后攻克铺楼、郭参控制了朗洋铁路大桥和朗格姆渡口,切断了红河两岸敌人的联系。使红河左岸的越军退路被我控制,这样越军就无法对我前出部队形成包围之势,我军强击机部队也无需对其进行打击,所以我们陆空联络组也没有执行刚才我讲的引导攻击任务。

3月7日,接到昆明前指命令,前线部队后撤,我们联络组随14军前指撤回原出发驻地。到3月16日,西线我作战部队全部安全撤回国内,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胜利结束。

对空联络组和14军

当初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跟随14军军指,执行既定任务,14军军指上下对我们是很好的。张景华军长(本刊记者曾采访过张军长,写成“我为祖国而战”一文),在接见我们时讲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你们的及时到来,有你们空军配合,我们就不过多地考虑防空和担心敌人空中袭扰了。地面部队可以大胆进攻、穿插和围歼敌人。”

事实也确是如此,在我陆军进入越境内作战的20多天里,尤其是我军在执行前出、穿插作战(这样的作战往往是孤军深入)时,敌军若出动小批量强击机对我进行空袭,而我军防空兵器(如高射机枪、各种口径的高炮)绝大部份都没携带的情况下,我军是要受重大损失的,当然,由于我空军的威慑,越南人没敢!

在我们与14军前指的联席会议上,张景华军长和军作战处长均提到一个问题,希望我们能联系空军出动一些飞机帮他们炮兵校正炮火射击精度。当然,这种要求并不过分,外军也早已有之。抗美援朝时,美军就是经常使用校正弹着点的飞机,指挥他们的远程炮兵,给我军造成了不少的损失。但战场情况并不相同,在联席会上我指出,以当时14军(全军皆是)主要远程火炮66式152毫米加榴炮为例,该炮的最大射程为17千米,要打这么远,炮弹出膛进入空中高速飞行时,其弹丸最高点应在4 000米以上,如果我校正机出动,飞行高度也必在这一高度上,飞高了看不见,飞低了又看不全,况且我军当时并没有此类装备。再说即使各种条件都具备,东西两线攻击部队的作战地域,大部份都是亚热带丘陵、山地、溶洞很多,地面植被茂盛,从空中发现目标很难。张军长他们仔细听了我的解释,均表示同意。

另外,14军没有自己独立的对空联络通信系统,所有需要与空军联络的作战情报都要转给我们组,由我们转发给昆明空军指挥所,此类电报有300多份。

当然,还有很多技术细节,这里就不一一细谈了。

战争感受

我参军几十年,对越自卫还击战是我感受最深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以说是终生难忘的。

战争是残酷的,2月21日我们随14军前指进入越境,小漕河的水很浅,我们的吉普车是直接开过去的。过河不远处,路边就是14军的152加榴炮阵地,我们在旁边停了一会儿。152加榴开炮时,声音和震动都很大,把我们的吉普车都震起来了。但我们的战士却要每天发射数以百计的炮弹,战后他们中有些人失聪了!我军攻克的每一处阵地,都是战士们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战后回到国内,我去了一趟208陵园(现在的×××陵园),当时还没建好,我采了一束野花放在烈士的身旁……

讲到这里,吴参谋失声痛哭了,记者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打仗时,我几乎昼夜不停地译报。整个作战期间,我共译报500多份,那阵子,实在困极了,只好抽烟。当时随军供应只有“红塔山”牌香烟,我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盒,战后一结算,我不但一分补助没有,而且还倒贴上26块钱!

在越南境内那些日子,我们只吃了一顿自己做的热饭。剩下顿顿都是761压缩饼干、午餐肉、酸菜罐头,老吃这些东西真不行,直拉肚子。战后我回凤翔看望重病初愈的老爹,给他带了一些压缩饼干。我和他说,这个东西遇水就胀开了(指吃到胃里),不能多吃。可老爷子理会错了,他把饼干泡在水碗里,坐在旁边看了半天,饼干并没有胀,他转过头说我净“吹牛”!

一人在前方打仗,全家人都担心。战后一个月,我看到我爱人,又黑又瘦,差点认不出她来了,她讲这一个月基本上是硬挺过来的。

老街那边白天热晚上冷,我们没有帐篷,只能砍些小树枝搭吊床,半夜常常又被雨淋醒。有一次我在缴获越南的棺材里睡了一夜,感觉还挺不错的!他们那边非常穷,老街是越南黄连山省省会,可咱国内最穷的小县城也比它强得多!老街市面上仅有的一点日用品,也都是我国援助的。我找了件绒衣还是上海出的!我们组缴获了个电扇,我用越南国旗一包帶回了国内,还没法使,因为是110伏的,而我们都是220伏的!临战之前,部队颁布了中央军委的8条纪律,其中有爱护越南国内一草一木的要求。说实话,我们只不过把我们过去援助他的物资拿回来,把那些他们可能用于再打我们的设施给毁了之外,并没有象现在某些人讲的那样。我们部队住过的地方,越南人种的菠萝、桔子都熟了,我们并没有去摘啊?

那场仗过去快四十年了,今天你来采访我,我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说说心里话了。长期以来,外界对空军在战争中发挥作用的评价是有失公允的,有人甚至讲,没有空军参战也能打败越南。我以一个空军老兵的参战经历证明: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打胜了,那我们的损失也将是很惨重的!“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仗能打吗?

原空军27师作训参谋魏西南同志为此次采访提供了无私帮助,谨致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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