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丛林

现实生活中闹自杀的事时有发生。不可否认，有的人确因遭遇重大挫折，觉得生无可恋而自杀。然而，很大一部分人却是因为生活矛盾一时情绪失控，甚至只是因为赌气而闹自杀。对于这样的人，只要给予一些劝慰，其实是可以避免悲剧发生的。可是，有些人在面对他人自杀时，偏偏冷嘲热讽，甚至恶语相向，从而将那些本不想自杀的人推向了死亡。那么，面对他人自杀时冷嘲热讽甚至恶语相向，要不要承担法律责任？近日，江苏省无锡市梁溪区人民法院给出了答案——

微信直播闹自杀， 恶语相向“骂”死人

现年25岁的顾盛松，是上海市的一名小伙子。2015年上半年，在一次聚会上，顾盛松认识了刚满18岁的江苏无锡女孩祁沛菡。一个青春靓丽、温婉甜美，一个英俊潇洒、风趣幽默，两人初次相识，就有说不完的话，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临分手时，两人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

随后，两人常常相约一起聚会，很快就成了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由于都是“90后”，都会耍些小性子，因此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们经常吵架拌嘴。但因为没有原则性的矛盾，两人吵了好、好了吵，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欢喜冤家。

2016年6月19日上午，顾盛松与祁沛菡又因琐事发生矛盾，祁沛菡一气之下，丢下行李从酒店跑了出来。中午11时左右，两人在微信中开始激烈争吵。心情烦闷的祁沛菡独自来到一条河边，正在气头上，她就拍了一个双脚站在河边的照片，发到了自己的微信朋友圈。

顾盛松看见后，认为祁沛菡又在耍性子，无理取闹，就没有马上安慰和劝阻她，而是继续在微信中用言语刺激祁沛菡，并威胁要将祁沛菡放在房间里的包从楼上扔下去。这一举动进一步刺激了祁沛菡的情绪。

11时22分，祁沛菡又向顾盛松发送一条微信：“你扔，我就跳，反正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是这样，太好了，被人欺。”

11时30分，见顾盛松没有回音，祁沛菡又将有河边水流的视频发送到微信朋友圈。不承想，顾盛松仍在微信中对祁沛菡恶语相向：“神经病，你去死吧，东西都丢了，可以去死了。”之后，又发送了好几条信息：“你跳下去一了百了”“你去跳吧，没人会可怜你在乎你”“不是发朋友圈了吗？怎么不跳了”。

当天中午，派出所接到报警，称有一女子溺水，赶到现场后立即将溺水女子打捞上来。根据女子随身携带的证件，警方确认该女子就是祁沛菡。

接到派出所的通知后，祁沛菡的父母祁勇毅、郭怀云赶到现场。望着躺在地上的女儿，他们惊得目瞪口呆，几欲昏厥……

闹上法庭讨说法，责任分担成焦点

女儿好端端的，为何要跳河自杀？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祁勇毅、郭怀云夫妇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怎么也接受不了女儿自杀的事实，决心找出女儿自杀的原因。他们从女儿溺亡的地点沿着河边寻找，终于在附近的草丛中找到了女儿的手机，根据女儿的微信记录，他们认定女儿是被顾盛松逼死的。

为了替女儿讨还一个公道，以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2016年8月15日，祁勇毅、郭怀云来到江苏省无锡市梁溪区人民法院，一纸民事诉状，将顾盛松告上了法庭。

法庭上，祁勇毅、郭怀云诉称，祁沛菡是他们的女儿，出生于1997年3月，还未满20岁，而顾盛松是祁沛菡的男朋友。2016年6月19日上午，顾盛松因琐事与祁沛菡在微信中争吵。当祁沛菡将其双脚站在河边的画面发到微信朋友圈后，顾盛松在明知祁沛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不但不劝阻，还出言刺激祁沛菡，并威胁要将祁沛菡的个人财产（包）从楼上扔下去。同时，还对祁沛菡说“你不是发朋友圈跳了吗？怎么不跳啊？”“你没这个胆量”等进行冷嘲热讽，深深地刺激了祁沛菡，导致她落水溺亡。顾盛松的言行存在过错，应对祁沛菡的死亡承担40%的赔偿责任。故请求法院判令顾盛松赔偿他们因祁沛菡死亡的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丧葬费等各项经济损失共825351.5元的40%，计330140.6元。

顾盛松辩称，他对祁勇毅、郭怀云出示的微信聊天记录无异议。他说扔东西是因为要退房，祁沛菡不来拿，东西不能放在那里。祁沛菡自杀的原因，最先是因为向她爸爸要钱没有要到才跑出去的，之前祁沛菡也有过多次自杀行为，但均未真正实施。顾盛松还说，他与祁沛菡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只是一般普通朋友关系，在夜场打工的女孩可以和谁都说是男女朋友关系。而且祁沛菡说过她会游泳，但是她没有游上来，说明其自杀动机已经很强烈了。祁沛菡的死亡报告只是称其溺水，她具体什么时候跳下去的，没有监控，谁都不知道。祁沛菡已经年满18周岁，有民事行为能力，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因此，顾盛松说他没有过错，无须承担责任。

法庭上，双方围绕祁沛菡与顾盛松之间是否为男女朋友关系，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为证明自己的主张，祁勇毅、郭怀云申请了两名证人出庭作证，但两名证人证明与顾盛松并不熟悉，仅仅是从祁沛菡处得知祁沛菡与顾盛松为男女朋友。

此外，祁勇毅、郭怀云还向法庭提供了祁沛菡与顾盛松合影的照片，并提供了2015年5月6日、12月10日祁沛菡、顾盛松二人的火车票。

经质证后，法院认为，照片和火车票尚不能直接证明祁沛菡与顾盛松为男女朋友关系，二人之间关系不明。但根据以上证据，结合祁沛菡、顾盛松之间的微信聊天记录，可以判定祁沛菡、顾盛松关系较为亲密，并非顾盛松所称的一般普通朋友关系。

落井下石责难免，一纸判决定是非

梁溪区人民法院经审理后认为，公民的生命权受法律保护，本案争议焦点有：一、顾盛松的言行与祁沛菡溺水死亡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即顾盛松应否承担赔偿责任；二、祁勇毅、郭怀云主张的各项损失如何认定。

关于争议焦点一，根据2016年6月19日祁沛菡的微信朋友圈记录以及当天祁沛菡与顾盛松的聊天记录，可以确认在当天祁沛菡曾与顾盛松发生过激烈争吵。当天11时22分许，祁沛菡通过微信给顾盛松发送了留言“你扔，我就跳，反正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是这样，太好了，被人欺”，至此，祁沛菡选择以跳河相威胁，与顾盛松无关。根据生活常识，即使祁沛菡与顾盛松并非男女朋友，但二人毕竟在微信聊天中发生争吵，在祁沛菡威胁要跳河时，一个正常、有理性的人都应当意识到再刺激确有造成对方跳河的可能性，在此情況下，虽不能要求顾盛松一定要进行劝慰，但不应再进行言语刺激是起码的生活常识。

而在当天11时30分，祁沛菡将有河边水流的视频发送到微信朋友圈后，顾盛松在与祁沛菡的微信聊天中仍对祁沛菡进行辱骂。其中，顾盛松发送的“神经病，你去死吧，东西都丢了，可以去死了”“你跳下去一了百了”“你去跳吧，没人会可怜你在乎你”“没有一次敢死的，你敢死吗”“不是发朋友圈了吗？怎么没跳了”及其他辱骂语言等聊天内容，对祁沛菡最终跳入河中显然具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故法院判定顾盛松的言行与祁沛菡跳河溺水死亡之间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考虑到祁沛菡为成年人，应当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对于日常生活中的人际关系矛盾、跳入河中可能溺水的不利后果均应有足够的认识，因此法院同时认定，祁沛菡处事不当、遇事不冷静，面对生活琐事稍有不顺即以跳河相威胁，且在微信聊天中受到顾盛松的言语刺激后处置不当，对自己的生命不加珍惜、不计后果。事发时，顾盛松并不在祁沛菡身边，二人间仅有微信聊天，所以，祁沛菡应当对于其跳入河水中以致溺水身亡承担主要责任，法院判定顾盛松应对祁沛菡死亡承担10%的賠偿责任。

关于争议焦点二，祁勇毅、郭怀云主张的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丧葬费等损失，经审核应为825351.5元，其中顾盛松承担10%即82535.15元。

2017年4月11日，梁溪区人民法院依法做出一审判决，顾盛松于判决发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内支付祁勇毅、郭怀云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丧葬费、交通费共计82535.15元。

一审判决后，祁勇毅、郭怀云及顾盛松均未提起上诉，判决发生法律效力。

（文中人名系化名）

法官说法：

现实生活中，闹自杀的事在全国各地都有上演。不可否认，有的人确因遭遇重大挫折，觉得生无可恋而自杀。然而，很大一部分人却是因为生活矛盾一时情绪失控，甚至只是因为赌气而闹自杀。对于这些人，只要给予适当劝慰，其实完全可以避免悲剧发生。

可是，有些人在面对他人自杀时，不但不出手相救，反而添油加醋，讥诮起哄，甚至冷嘲热讽，恶语相向，从而将那些本不想自杀的人推向死亡。正如本案中顾盛松所说的，祁沛菡常常闹自杀，这正说明祁沛菡每次闹自杀时，本意并不想自杀，只是以自杀相威胁，目的是让顾盛松做出一些让步。然而，顾盛松在此情况下，非但没有进行劝慰，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祁沛菡进行刺激，甚至对祁沛菡闹自杀的行为冷嘲热讽，最终导致祁沛菡情绪失控，不幸溺亡。顾盛松的推波助澜与祁沛菡的自杀后果有直接关系，因此对祁沛菡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法院判决他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合情合理而且合法。

本案中的顾盛松与祁沛菡有着一定的特殊关系，但法院判决顾盛松承担法律责任的基础，并非是基于顾盛松与祁沛菡之间的特殊关系，而是基于顾盛松在“围观”祁沛菡“自杀直播”时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向。因此，现实生活中，围观他人自杀时，切记不要发表不当言词，否则是会被追究相关法律责任的！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