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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情怀”的逻辑基础与价值内涵

2017-08-25张倩�おおお�

人文杂志 2017年6期
关键词:一体家国情怀家国

张倩�おおお�

内容提要家国同构是中国古代社会的重要特征,传统生活的共同体可以从家、国推扩至天下。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家国情怀,是指个体对家庭、家族以及邦国共同体的认同、维护,自觉承担共同体的责任。家国情怀以“天下一体”为逻辑基础,以忠孝一体为价值凝练,以经邦济世为社会实践方式,追求“天下太平”的价值理想。

关键词家国情怀天下一体忠孝一体经邦济世

〔中图分类号〕I0-02;B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17)06-0068-05

家国同构是中国古代社会的重要特征,人们生活的共同体可以从家、国推扩开来,直至天下。孟子所强调的“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上》),即是天下、国、家一体相联的明确表达。中国人在这种社会结构、生活方式、情感认知的状态下形成了中国式的“家国情怀”,即个体对其所生活的家庭、家族以及邦国共同体的认同、维护,表现为情感和理智上热爱共同体,自觉承担共同体责任。从观念建构的层面来看,家国情怀建立在自然情感的基础上,从爱亲敬长到忠于人民、报效国家,将天然血缘亲情上升为爱、敬天下一切人、物的伦理要求,拟伦理、泛伦理化是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思维模式。家国情怀以“天下一体”为逻辑基础,以忠孝一体为价值凝练,以经邦济世为社会实践方式,追求“天下太平”的价值理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家国情怀通过精神理念、情感认知、生活方式、国家制度等形式对中国人产生了巨大影响,融入中华民族血脉,对当今社会乃至未来社会都有深刻影响。

一、天下一体:家国情怀的逻辑基础

古代中国是一个植根于农耕经济土壤中的宗法-政治社会,家与国分别代表了该社会宗法系统与政治系统。所谓“家国同构”是指家与国在组织结构上的共通性:父为家之君,君为民之父,君父同伦与家国同构相辅相成。在三代,一般是诸侯称“国”,大夫稱“家”,亦以国、家合成为“国家”为国之通称。《尚书·立政》称:“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礼记·中庸》又称:“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西周强化了血缘宗法制度,社会的最高统治者被称为“天子”,即上天的长子。就宗法系统而言,“天子”是天下的大宗;就政治系统而言,“天子”是天下的共主。天下、国、家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序列,而“天下一体”是家国情怀的逻辑基础和理论预设。

“天”字在甲骨文中已出现,西周时,“天”取代“帝”成为最高的主宰,具有最终源头的意义。第一,“天”是万化之源,是一切生命的源头。《诗·大雅·文王》中的“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就做了生动的说明。第二,“天”是一切秩序、意义的源头,“德”成为天与人相沟通的关键,是生命之源与终极秩序在人间实现的保证。徐复观在阐述周初人的“忧患意识”时,认为“德”在当时是指具体行为,“可能是直心而行的负责任的行为”,后来演进为好的行为,进而引申为恩惠之德。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李维武编:《徐复观文集》第3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页。“天命有德”“以德配天”逐渐成为颇具影响的观念。“敬德”“保民”是周初统治者一再强调的原则,这也成为统治者家国情怀的重要内容。第三,“天”是为民做主的主体。天子要通过自己的言行、威仪展现天的神圣与威严,也要通过自己的德行获得民众的认同,由此来获得天的眷顾和庇佑。天、民、君(王)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从终极意义上来说,“天”是民众权力的保障,超越了君(王)的一己之私,成为“公”“理”“道”等抽象价值的载体。“忠”的最高对象,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天”所代表的各种抽象价值。在中国文化史上,“忠”与“孝”逐渐合一,也是以“天”为形上根据, 并把“孝”中内蕴的最真实、自然的情感作为“忠”的基础。

在“天下”观确立和演变的过程中,“天下一体”的观念也逐渐形成,其基本内容在于:人类与自然界作为天的创生物,平等地共存,互相影响,互相成就;人在社会生活中应遵循“礼”,应以欣赏的态度对待万物。张载在《西铭》中清晰地描述了“天下一体”的观念:“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也,物吾与也。”(《正蒙·乾称》)在这种观念下,人们形成以血缘为纽带的伦理观念,以“礼”节制自己的行为;自然事物除了以其实用性受到关注外,还通过人的拟伦理思维,成为人们感情、道德的对象而与人共存。“天”与“人”相连接的关节点是“德”,“人”与“天”相交通的方式是“礼乐”。在“天下一体”的世界图式下,“奉天”是人们行为的根据,爱人、惜物、遵守礼制规范是基本的要求。《易·家人·彖传》用男女各正其位,父子、兄弟、夫妇各安其分式的天人合一,把家与天下完全打通:“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天下一体把个人、家庭与国家完全打通,并获得了终极依据,王者受天命而治理天下,教化万民,还要实现“王者爱及四夷”(《春秋繁露·仁义法》)的理想。

“天下”的范围时大时小,内容也比较复杂,有时是“国家”的另一种表述。梁漱溟用“天下而兼国家”来概括中国社会的最根本、最特殊的构造,进而分析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并指出,当天下与国家相合时,社会大治,当天下与国家分离时,则往往是乱世。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刘梦溪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39页。这种观点对于我们把握“天下”与“国家”的融合与疏离提供了一条分析思路。当“国”与“天下”对举时,“国”即朝廷,是君主与官僚们共有的“国”;这在宋代统治者“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与百姓共治天下也”(《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21)已有明确表述。“天下”则是“百姓之公”,是民族成员共有的精神寄托,从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吕氏春秋·贵公》)到“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明夷待访录·原臣》),都呈现出这种含义。

通过顾炎武等思想家的引申,中国人对“天下”与“国家”之差异的自觉成为家国情怀近代转型的内在依据。顾炎武在《日知录·正始》中,用“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有力地指出了“国”与“天下”有着不同的内涵,以及人们对于两者的不同责任。晚清以来,思想界延续着对“国家”即“朝廷”的批判,开启了建构现代“国家”观念的讨论。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中提出的“国也者,人民之公产”是当时新型“国家”观的典型,其基本思路是把“公”的含义引入“国”。这是对现代民族国家的合法性进行思考的尝试,更是在中国人的“天下”观开始解构时,自觉转化“天下”观念中的公共意识和道德追求的尝试。梁启超这种从固有文化传统中引申出现代“国家”观的努力,是以激励人们“爱国”为目标的。他在《新史学》中强调,作史者不能局限于朝廷,更应关注全体国民,因为史学是“国民之明镜,爱国心之源泉。”梁启超:《新史学》,载自《清代学术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31页。

随着“天下一体”观念的变化,经历了列强入侵的民族灾难和现代文明的洗礼之后,中国人的“家国情怀”经历了自我转型,在传统的情感认同中加入了对现代国家强大、民族振兴的真诚向往,对于国家、主权、法制等国家认同的核心内容也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同时,我们还要看到,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天下一体”的观念还可以成为超越民族国家界限而思考全人类命运,建构“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资源。

二、忠孝一体:家国情怀的价值凝练

以“天下一体”的世界图式为基础,三代的部族社会格局一般均由一个强势部族占统治地位(如夏族、商族、周族),通过自上而下的分封而形成“天子建国,诸侯立家”的等级分封局面。在这种家国胶结的社会、生活结构中,“家”领域中对父母的“孝”与“国”领域中对君主的“忠”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一起,“亲亲”与“尊尊”分别是宗法与政治的核心价值,并在其后的社会发展中演化为“忠孝”合一的“国家”价值观,发挥价值整合作用。

“忠”的基本含义为真诚不二,尽心竭力。《左传·成公九年》强调:“无私,忠也。”有学者考察,“忠”的最初涵义是对君主“思利民”的政治要求,是“敬天保民”中“保民”思想的落实。曲德来:《“忠”观念先秦演变考》,《社会科学辑刊》2005年第3期。“忠”作为一种道德原则,首先要说明的就是个体如何处理自己的身心关系的问题。《左传·昭公十二年》有云:“外内倡和为忠,率事以信为共,供养三德为善,非此三者弗当。”“外”是指外在的仪态、言行举止,“内”则是指内心,内心理想与外在行为相一致,即为“忠”。其次,以尽心尽己为起点,“忠”可以推扩到忠于他人、民众、君主、社稷,突出忠于邦国、社稷以及人民,为共同体的利益尽心竭力。

“忠”也用来指事上位者忠诚。《尚书·伊训》曰:“居上克明,为下克忠。”臣民要对君尽忠,君也要为民谋利,这都包含着“心无私隐”的涵义,也是“忠”的原则落实在不同身份的人的具体要求,其中共同的目的就是要达到“国泰民安”的理想。在中国传统思想里,“君”是“忠”的对象,而“君”并非某一具体的人,而是能够维护民族安宁、国家统一、人民安居乐业等理想的人格化身。“尽忠”的对象是能充分发挥国家公共职能的圣人、王者。因此,当共同体的生存受到威胁时,这种于理念、操守就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并升华为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 “忠义”“忠节”。

“忠”的无私、为他的情感和行为,为何能够成为个体的价值追求?在儒家思想中,“忠”的基础在于“孝”。“孝”的传统,可以上溯到尧舜时代。《孟子·告子下》有言:“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弟被置于诸行之先,而爱亲可以产生仁爱之心,并辐射他人。以“爱人”精神为桥梁,通过社会伦理和国家教化,“孝”成为社会治理的有效依凭。虽然“孝”与“忠”各有含义及适用范围,但在孔子看来,二者是相通的,故而有“孝慈,则忠”(《论语·为政》)的判断。后世儒学在打通“忠”“孝”理论方面,做了系统的论证。

首先,在形而上的层面,“孝”与“忠”均是天地之道的体现,《孝经·三才章》引孔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忠经·天地神明章》则曰:“天之所覆,地之所盖,人之所覆,莫大乎忠。”把“孝”与“忠”的根据都清晰地归于“天”,强调两者在本源处相通,是对天人一体的逻辑引申。其次,在社会实践层面,“忠”与“孝”一样,其实践也是由身及家、国的扩展过程。《孝经·开宗明义》指出:“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忠经·天地神明章》亦曰:“夫忠,兴于身,著于家,成于国,其行一也。”再次,在伦理层面,“忠”与“孝”相互为本,一方面“孝”为“忠”之本,即“孝慈,则忠。”“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后汉书·韦彪传》)。另一方面,“孝”又以“忠”为本,《大戴礼记·曾子本孝》曰:“忠者,其孝之本与!”《忠经·保孝行章》称:“夫惟孝者,必贵本于忠。……故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最后,其他道德也需要忠、孝来成就自己。《礼记·祭义》强调仁、义、礼、信等道德亦由“孝”起:“仁者,仁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强者,强此者也。”各种道德与“忠”结合在一起,是国家健康发展的基础。《忠经·辨忠章》称:“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智,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故虽有其能,必曰忠而成也。仁而不忠,则私其恩;智而不忠,则文其诈;勇而不忠,则易其乱,是虽有其能,以不忠而败也。”

在以礼治为基础的中国传统社会中,忠孝一体获得行为方式、价值追求与国家制度、国家精神的同一,成为国家价值观的凝练表达,发挥了价值整合的重要作用。这种整合的关键,在于“忠孝一体”不仅满足了国家稳定、社会发展的實用需要,也能够满足人们的内心需求。在这种价值观念支撑下的“共同体”,不仅仅是利益共同体,更是情感共同体、价值共同体。这对于造就中国传统社会的稳定,具有重要的意义,也是维护帝制的重要内容。

在近代以来的反传统思潮中,对“家”“孝”“忠君”的批判是非常强烈的。陈独秀强调中国人要获得自由、平等、独立,根本就是要“以个人本位主义易家族本位主义”。陈独秀:《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独秀文存》,外文出版社,2013年,第38页。而吴虞、李大钊等人则重点批判把“孝”作为“忠”的基础,以及由此建立的家族制度。由五四运动开启的思想启蒙,一方面延续着中国传统的反对专制制度,反对把朝廷视作专制君主的私产的政治批判,提倡天下为公;另一方面又把这种批判和个性解放的思想更新结合在一起,产生了振聋发聩的影响,并鼓舞了一批年青人的行为。结合“天下一体”观念的改变和现代“国家”观念的发展,我们可以发现:这种批判是从完善个体能力,挽救民族危亡的角度来展开的讨论,依旧是“家国情怀”一种表现。

针对五四运动彻底批判传统而兴起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充分肯定孝、家庭生活对在中国文化中的特殊地位,并强调这也是中国文化抗衡西方文化,走向未来文化的一个重要支撑。20世纪30年代,冯友兰在探讨中华民族未来发展方向的“贞元六书”之《新事论》中即辟专章“说家国”“谈忠孝”,来阐发社会化大生产冲击下的传统家庭解体,社会成为人们生活的基本单位,人们爱国的方式即从忠君转变为尽己之力为社会做贡献。冯友兰:《新事论》,三联书店,2007年,第42~79页。冯友兰的这种探讨,是从文化自觉的意识层面说明“家国情怀如何在当前社会生活中构筑新的行为方式和交往原则”这一根本问题。

三、经邦济世:家国情怀的社会实践

浸润在传统生活方式下的个体,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践行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终于立身”(《孝经·开宗明义章》)的观点。使父母获得好的安养,是最基本的生活目标,而使父母获得大的荣耀,则是更加重要的行为动力。 这就引导着人们去获得功名,在修身的基础上,实现治国、平天下。“经邦济世”因而成为文化精英们践行家国情怀的方式。经邦济世一般是指自觉对时世有强烈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力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现实世界的精神和行为。在忠孝观念陶冶下的古代士大夫们的经邦济世精神和行为,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展开:一是为官,治理社会;二是为师,教化天下。两者又具有某种程度的相关性,既有密切合作、相互融合的一面,又有相互排斥、相互疏离的一面。

就治理社会而言,士君子们主要是通过与皇权合作来获得的,通过制定、改造制度来实现,又保留着对君主的批判和劝谏。熊十力概括儒学的外王思想时,指出儒家的理想制度“依于均与联两大原理”来建构。“均者,平也。……削除其不均不平而归于均平。……既导之以建立新制,必勉之以互相联比,弘其天地一体之量。……均平之制本乎人情之公,联比之法本乎人性之正。”熊十力:《原儒》,岳麓书社,2013年,第1~2页。在“平天下”的追求中,包含着儒者创造安宁有序、均平合理、公正和谐、仁爱天下的社会理念。均田、限田等是在位者防止贫富分化、稳定百姓生活的重要措施。对均平的制度设计,在一定意义上讲,是儒学天下大同思想、贵和尚中思想、以民为本思想的载体,丰富了仁爱思想仁政理念的内涵。李宗桂:《从“调均”看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哲学研究》2016年第8期。

天下一体观念中所蕴含的天命有德、天为民主等观念,是中国传统思想中限制君权、批判暴政的重要资源。西汉大儒董仲舒一方面充分肯认“王”的神圣地位,通过“君人者,国之本也。夫为国,其化莫大于崇本……”(《春秋繁露·立元神》),“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心之所好,体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从之”(《春秋繁露·为人者天》)等言说来强调君、王的权威与地位。另一方面,董仲舒也用“天”的权威来限制王权:“天之生民,非为王也;而天立王,以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恶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春秋繁露·尧舜不擅移汤武不专杀》),“屈民以伸君,屈君以伸天”(《春秋繁露·玉杯》)。尽管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以“天”限制王权的思想由于制度缺陷不能真正实现,但它代表了中国士大夫们对权力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的思考,对国家和社会的发展起了重要的影

响。王四达:《“天命有德”:中国古代对政治合法性的探索及其历史归宿》,《哲学研究》2012年第1期。士君子阶层的淑世精神在中国社会的发展中表现出复杂的特征,其中追求崇高的品格、积极参与社会实践的原则、重视日常生活的取向、既批判又合作的态度构成了家国情怀中的基本内核,为中国社会、中国思想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内在的张力。

为官治理国家与为师教化民众,两者在治国、平天下过程中具有相辅相成的意义。董仲舒明确地意识到了道德教化对于维护政治统治的意义。他指出:“天地之数,不能独以寒暑成岁,必有春夏秋冬;圣人之道,不能独以威势成政,必有教化。故曰:先之以博爱,教以仁也;难得者,君子不贵,教以义也;虽天子必有尊也,教以孝也;必有先也,教以弟也。此威势之不足独恃,而教化之功不大乎!”(《春秋繁露·为人者天》)这也是董仲舒自觉选择儒学作为其社会、文化控制核心的重要原因。对于传统社会中的知识分子而言,为官者主要是国家、权力的代表,为师者则比较多元,或是官僚系统的组成部分,或是不同于主流思想的倡导者,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礼记·礼运》)为价值依托,在国家权力体系之外展开自己教化民众的理想。

“教化”一词多见于儒家经典,但这并不意味着教化思想为儒家独有。《说文解字》把“教”解释为“上所施下所效也”,“化”则指“教行也”。“教化”的涵义是指通过在“上”者的给予和引导,使得在“下”者的价值取向、人格精神发生深刻的变化。“教化”思想亦可以看作是一种文化控制手段:通过自上而下的文化整合发生作用,它看似个人自由选择的结果,实际上具有天然的强制性。余英时在讨论汉代的大传统与原始儒学的关系时,指出汉代思想趋于混合,在政治思想方面不但黄老与申、韩合流,儒家也有法家化的倾向,“汉承秦制”的制度渊源表明法家的影响依旧是主要的,但以文化、社会价值而言,儒家在汉代大传统中的主流地位是道、法两家所不能与之争衡的。尤其表现在对“孝悌”观念的重视和倡扬上。余英时:《汉代循吏与文化传播》,《士与中国文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24~134页。一方面,权力体系内的官僚与师者共同构成经邦济世的主要载体,通过经典传习、教育制度、法律规范的实行来使“忠孝一体”的社会核心价值理念与社会生活、民众生活形成一种良性的、相融互动的关系,在“百姓日用而不知”中传播国家价值观。因而使中国的家国情怀具有一种自身创造转化和发展的活力。另一方面,以不与权力体系合作,代表“异端”思想家们通过自己的方式教化民众,以承担“道义”为最高指向,在“保民而王”的理念下来针砭时弊,批判暴君苛政,为促进中国社会的自我发展、不断进步提供思想动力。

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教育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进入知识分子行列,越来越多的人具有清醒的公民意识,这也为改造传统士君子阶层的经邦济世精神创造了新的条件。个人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积极参加社会生活,在遵纪守法的前提下,通过辛勤劳动、创新进取来提高生活水平,享受物质成果和文化成果,追求公民权利,在追求个体利益的同时能够关爱他人、服务社会,即是家国情怀在现代化建设中的表现。更有论者指出,从天下观念、孟子主张的“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孟子·滕文公》)的思想中,可以引申出“命运共同体”理念。王泽应:《命运共同体的伦理精义和价值特质论》,《北京大学学报》2016年第5期。

以“天下一体”为起点形成的家国情怀在历史发展中不断沉淀和升华,从“天人合一”直觉式的初级共同意识,到以自由、法治、平等和个人尊严等基本价值为基础的理性共同体意识,逐渐演变成中华民族的心灵家园。纵观中国历史发展,个体在“天下一体”“忠孝一体”的生活经验和伦理规范下生活,以最自然、最真挚的情感来处理自己与他人、社会的关系,获得自我认同并通过自己“经邦济世”的行为维护公序良俗,追求充实的生命感受。家国情怀发挥着稳定社会秩序、支持国家社会建设的作用。尤其是在民族危难之际,“忠孝一体”的价值理念和“经邦济世”的行为追求會激发起个体以身报国的态度和担当,家国情怀则释放出巨大的凝聚力,鼓舞全体民众共赴国难。在中国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中,家国情怀在提升国家认同,引导人们关心国家命运、襄助社会进步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作者单位:华南理工大学哲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魏策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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