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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为什么如此抑郁

2017-08-24张墨

雪莲 2017年6期
关键词:丹麦国家生活

张墨

用“幸福”来形容一个国家,仿佛最近变得很流行。著名统计机构盖洛普(Gallup)每年都会出一个报告,用多个因素加全,计算出一个国家居民的“幸福度”。

我住在丹麦,那个传说中“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盖洛普每年的统计数据中,丹麦都名列前茅,川普在竞选时也是这样引用丹麦的,甚至曾经有一篇在国内朋友圈盛传的文章将丹麦称为“疑似共产主义国家”,让人们对这个不起眼的小国充满完美国度的幻想。

“你幸福吗?”我时不时地就会把这个略带神经质的问题丢给身边的丹麦朋友。多数的回答是:“嗯……是吧!”有点犹豫,但不这样说,好像又有点对不起那个连年卫冕的称号。也有人会更加謹慎地解释:“因为好像没有理由不幸福。”

这个回答很丹麦!

盖乐普的统计标准,将包括人均GDP在内的一些“社会性”指标纳入了综合考量。例如健康寿命、生活自由度、腐败程度和社会支持因素等等。从这些方面来说,丹麦确实是一个“相当幸福”的国家。同其它北欧国家一样,生活在一个寿命长、自由、安全、富足的国度,没有理由不幸福。

但我始终觉得“幸福感”能够用“没有理由不幸福”去反证吗?

究竟什么样的国家,可以被称之为“幸福国家”呢?生活在所谓的“幸福国家”,真的可以得到情感和物质上的双重满足吗?是时候给“幸福国家”这个概念祛魅了。

幸福国家的抑郁阴影

一个朋友的丹麦语老师在给他们上课时开玩笑地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说丹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吗?因为不幸福的人都自杀了。”

在丹麦,最真实的一个数据是:在这个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拥有全世界最高的抑郁症和其他心理疾病的发病率,自杀率也自然是名列前茅。

丹麦人对抑郁症很敏感。随口说自己抑郁了,在丹麦人眼中看来,你就是在真实地谈论自己的病症。几乎每个人都有得抑郁症的朋友,我身边最严重的一个例子是一个丹麦朋友的女朋友严重抑郁,甚至在他们订婚之后还几度试图自杀。收到他们婚礼喜帖的一个月后,他们分手了,因为再多爱和药物也无法让他的未婚妻摆脱抑郁症的困扰。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实在看不到她的人生中有任何理由不幸福:富足的生活,美满的家庭和爱他的未婚夫……终究,也没人可以给我答案。“被认为”最幸福的国家却有那么多不快乐的人,是不是人类追求幸福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显然,一些东西并不能用物质和精神生活上的富足来填充。

根据丹麦国家健康服务中心的统计,约有60万丹麦人会在一生中罹患抑郁症,对于一个人口只有560万的国家来说,相当于每10个人就有一个会得抑郁症,这还不包括其他心理疾病。据另一份研究报告估算,丹麦有38%的女人和32%的男人会在一生中至少接受一次心理疾病治疗。同理,丹麦的抗抑郁药物的消耗量也是惊人的,每千人的日服剂量是84,全球排名第二,仅次于冰岛。这样看来,自杀率高也就不稀奇了。

丹麦为数不多的几个被世人熟知的名人几乎都患有抑郁症。比如鬼才导演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曾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心理恐惧症,以至于连飞机都不敢坐,不论拍电影还是参加电影节,都要选择火车或者汽车可达的地方。

用童话故事感动全世界的安徒生,也是抑郁症患者。有传闻说,《海的女儿》就是他在人生最抑郁的时光中完成的作品,因为那时他最爱的男人爱德华·克林要和一个女人结婚了,自己的爱情却无处述说,只能付诸纸上,而那个眼睁睁看着王子娶公主的人鱼小姐正是安徒生本人的影射。(当然,全世界任何译本的《安徒生童话》书中都不会告诉你真实原因,而安徒生一生不婚应该只是为了保持内心的纯洁写出更多美好的童话……)

抑郁症的高发病率,在其它斯堪的纳维亚国家也很常见,瑞典、挪威和芬兰都是抑郁症的高发地区。其中,天气也许是一个无解的Bug,每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可以称为冬季,虽然气温并不低得恐怖,但是漫长的黑暗总是让人提不起精神。曾有一个名为雅各布的丹麦艺人以承诺“改变丹麦的坏天气”为主张竞选丹麦国会议员,结果居然当选了!很显然,他并没有办法履行承诺,但天气确实成为了许多丹麦人心中的痛。

幸福=平等?

从可以计算的幸福度来看,社会的相对平等,是“幸福国家”的要素之一;贫富差距过大所滋生的社会动荡、犯罪和阶层固化,确实会削减人们感受到幸福的可能。但是平等就真的等于幸福吗?

我得承认,坊间流传的那种“丹麦没有穷人”的说法是真的,以全世界最高的税收(最高达60%)支撑起来的丹麦福利体系,保证了所有人生有所养、病有所保、老有所依。丹麦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富人甘愿出钱养着穷人的国家,曾有几个政党争取降低税收,都被否决了,因为多数人都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没有钱,去抢、去偷、去伤害别人。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社会理想。

即使是流浪汉也都可以定期从政府领钱度日,甚至听说政府还会定期给流浪汉安排召妓的福利,难怪有人说在丹麦当流浪汉不是生活所迫,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他们甚至有自己的杂志来介绍这个特殊群体的生活。流浪汉都能“幸福”,这个国家能不幸福吗?

但是,过于理想化追求平等的反面,是压抑属于“个人”的幸福感。

丹麦人对平等的追求很极致,甚至希望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这不仅体现在福利体系上,这种思维甚至也渗入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不论工作还是生活中,我经常会听到以这样的话做开场或结束语“我们都同意……”对丹麦人来说,确认一个基本的共识是任何一个对话的基础。如果有任何异议,他们就会重新讨论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这种追求绝对平等的理念也塑造了丹麦人的社会行为准则。“和所有人看起来一样”,是丹麦人的基本礼仪。曾经有一个美国妈妈开心地和一群丹麦妈妈们分享自己的女儿班级成绩排名第一时,得到的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丹麦,炫耀自己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是可耻的。甚至是得了诺贝尔奖的科学家,也不会与同僚谈论自己的成就,在丹麦的学校和公司里,光看外表和行事方式很难看出来谁是科学家,谁是领导。

丹麦裔挪威小说家阿克塞尔·桑德摩斯(Aksel Sandemose)将丹麦人的这种礼仪归纳为“詹代法则”(The Law of Jante),其中最重要的几条就是:“不要以为你很特别。”“不要以为你比‘我们聪明。”“不要想象自己比‘我们好。”“不要以为你比‘我们更重要。”

越来越多的丹麦年轻人开始抱怨这些隐形的法则。本来嘛,年轻人个人张扬,好不容易作出点成绩,却又不能炫耀,只能像个老者一样深藏功与名,甚至不能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特的人,富有的人都觉得让别人知道自己有钱是一种罪恶,时间久了真的是会憋出内伤——然后大约就“抑郁”了。

(当然了,就丹麦的税收和行业管理水平来说,要想成为鹤立鸡群的富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多数人都不得不过着和大家一样“小确幸”的生活。)

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作家 V.S. Naipaul 对丹麦的这种平等生活嗤之以鼻,不惜恶语相向:“如果你对可怕的地方感兴趣,我建议你去丹麦看看。那里没有饿死鬼,每个人都住在漂亮的小房子里。但是那里也没有富人,没人有机会过奢侈的生活,每个人都很抑郁。每个人都住在一个精致的小屋里,里面有他们引以为傲的丹麦家具和丹麦灯饰,没有了这些东西他们就会发疯。”

顺便一提,这种不计一切的平等,也会蔓延到男女性别方面。在丹麦,男人为女人搬椅子,都可能会被好事者认为是性别歧视。女孩们纷纷跑到西班牙度假,在那里,男人会在街上对她们吹口哨、赞美她们的漂亮裙子,而同样的行为在丹麦则被视为禁忌。甚至有人开始大声疾呼“社会上应该有男子气十足的硬汉”,虽然女权运动是好事,但铁血硬汉和温柔美女,就一定代表着不平等吗?值得商榷。

幸福是“别人家的生活”

人类的天性之一似乎就是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不满,而对别人的生活充满幻想。

对于生活在雾霾和丛林社会中的中国年轻人来说,丹麦的年轻人应该是幸福的,他们出生在一个相对完善的社会体系中,而那个体系我们无福享受。但其实,这种对于社会完善体系的想象,其实属于这一代年轻人的父辈。他们年轻的时候,可以住公房或以极少的价钱买到一个全产权的大房子,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一个度假屋,大学毕业有很多工作可以选择,不用每天为失业烦恼,如果考虑物价因素的话,养老金也比现在高得多。

但是,包括丹麦在内的福利国家,未来却在走下坡路。现有的社会福利系统因为经济衰退已显出颓势,失业保险金的期限从10年降到4年直到现在的2年,没有人可以保证未来会不会继续减少甚至完全取消。相比起来,房价又一路飙升,在大城市中有一个落脚之地变得越来越难。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对于他们这一辈年轻人,已知未来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更好生活的状态,要怎么才能幸福?

当然,在外人眼中,这些问题很容易就会被“最幸福国度”的外衣掩盖起来,并热衷于用自己的视角来解读别人的幸福。

据说最近在英国流行一本名為《Hygge》的书,告诉悲情的英国人如何像丹麦人一样幸福的生活。“Hygge”是丹麦语中一个比较特殊的词,在其他语言中很难找到准确的翻译。我的理解就是一种“自嗨傻乐”的状态,对英国人来说,最符合Hygge状态的典型丹麦生活。就是一家人或一群朋友坐在家中的火炉旁,坐在精美的丹麦灯饰下喝着小酒,吃着自家煮的美食聊天,简单,幸福……

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在丹麦的“歪果仁”,我对这一场景的理解是:漫长的没有阳光的日子要靠彼此温暖才能继续生活;但是物价太贵,在家中聚会才是最经济实惠的方式。至于聊天的内容,他们从不谈悲伤的故事,因为没有人愿意戳破幸福的泡沫。

也许我已经有了抑郁症的前兆,或者是不小心暴露了人类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作性,又或许只是想说:远方没你想的那么好,脚下也没你想的那么差,至于是否应该生活在“幸福国家”,那真的就是见仁见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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