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古

1.娃娃亲也是亲

午后烈日炎炎，蝉声渐弱。

城中主道上，南墙下的阴影里还零星地摆着几个卖小饰品的小摊。

一身西装的男人胳膊夹着个黑色的皮包，不像其他行人那样躲着大太阳走，脚步匆匆地低头四处寻找着什么，急得满头大汗。

宋行乐穿了身白色的道袍，戴了顶黑色的道帽，坐在小摊子后边，抬眼瞧了瞧自己插在身边的幌子，言简意赅——宋大神算。

他伸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漆黑的小圆片墨镜，从小板凳上站起身出声叫住那个男人：“先生且慢！”

见男人朝他走过来，宋行乐忙接着道：“我见先生眉眼间都透露出一股焦灼之色，且印堂发黑，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男人眸光一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没错！我是个古董商人，这次来北平是为了送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可就是我吃碗面的工夫，这东西就被人偷走了！先生，你帮帮我，只要能把这宝贝找回来，多少钱我都给你！”

宋行乐摇摇头：“三文算一卦，不准也收钱，此乃我的收费标准，你不要太着急，我这就给你算上一算。”

说着，宋行乐就伸出手指捏捏点点，在男人殷切的目光下开了口：“你往北街的尽头去找，这宝贝十有八九是能追回来的。”

“谢谢先生。”男人一脸喜色，随手从皮包里摸出两块大洋放在宋行乐的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往北街方向赶过去。

宋行乐把墨镜往鼻梁下一拉，瞧了瞧那两块大洋，伸手就将它们揣进了自己的兜里，坐回凳子上跷起了二郎腿，打算靠着身后的墙壁小眯一会儿。

一声巨响把他惊醒，宋行乐身体一哆嗦站了起来，一脸防备地瞅着小摊子前那个充满杀气的女人：“叶舒桐，你想干什么？！”

叶舒桐是这北平城里唯一的女警官，有勇有谋不说，还长着一张当红明星的脸。墨绿的制服给她增添了不少的英气，她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依旧不停地拍打在桌子上，啪啪作响：“宋行乐！你平日里给别人算算丢猪跑羊的事也就算了，可在我管的地界上丢了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你还敢给人家瞎算？”

“谁不知道我宋行乐是有名的算不准，要怪就怪他孤陋寡闻，没听过本小爷的大名。”宋行乐毫不畏惧，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双臂环抱抬眼瞧着叶舒桐，“再说了，你既然是我的未婚妻，那咱俩就是同林鸟，你这胳膊肘能不能别总往外拐？”

叶舒桐身后带着两个小兵，闻言是想笑又不敢笑，硬生生地憋出了两声咳嗽。

“我看谁敢笑！”叶舒桐回头瞪他们一眼，转而又看向宋行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少拿这件没谱的事吓唬我，我不同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娃娃亲也是亲。”宋行乐的脸上写满了七个大字——你能拿我怎么样。

叶舒桐说不过他，也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赶紧把这个摊子给拆了，别整天招摇撞骗的。”

“什么话！”宋行乐坐直身子为自己正名，“北街的尽头不是你们警察局吗？丢了东西去那找，有错吗！况且，我说他的宝贝十有八九能找回来，这可是我这个小老百姓对叶警官你最大的信任啊！”

“你！”叶舒桐握拳就想动手。

“叶警官！”身后的小兵提醒她，“打他您不占理。”

叶舒桐强压着怒火收了手，看着一脸欠揍的宋行乐道：“这古董商丢的是要送给周司令的宝贝，你没事别跟着瞎掺和。”

看着说完转身就走的叶舒桐，宋行乐心里还是有小小的欣喜的。他站起身来大声道：“谢媳妇关心！”

2.谁让你长得好看

宋行乐是这北平城里有名的算不准，算十卦错十卦。

宋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神算子，出了这么个没有天赋的宋行乐，宋老爷子虽然气到不行，但也没有办法，好在他也没有富家子弟的那些恶习，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

天色渐晚，宋行乐也不收摊子，带着今天赚的两块大洋走进了不远处的糕点铺——冠生园。墙上贴着几张蛋糕的照片——听说是从西洋传过来的新玩意儿。

“宋先生。”店里的伙计迎上来，恭敬道，“来给叶小姐买杏仁糕？”

宋行乐摇摇头：“今天我媳妇生辰，得吃点好的。”说着指了指墙上的照片，半圆形的蛋糕上开着淡蓝色的花儿，“就要这个，晚上七点送到叶府。”

九月初三，是宋行樂每年最重要的日子。用余下的一块大洋买了条浅黄色的连衣裙，带了些瓜果，又换了身衣服，晚上七点，他准时推开了叶府的大门。

叶舒桐不想嫁给他，可架不住叶家父母对他十分喜欢。他这人口才好，又带着一颗真心，每次都能把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哄得开开心心。

知道他要来，叶夫人老早就在大厅等着他，刚看到他，就快步迎了上去：“行乐来啦？”

叶舒桐在家，换了条白色的长裙，过肩的头发也放了下来，用一个镶着几颗钻的发夹固定住。她只是朝宋行乐瞥了一眼，继续蹲在一旁逗小狗玩。

“伯母越来越年轻了。”宋行乐嘴上是朝叶夫人说话，可眼神早就跑到了叶舒桐的身上。他嘴角一弯，朝地上的小白狗吹了声口哨，懒洋洋的小狗立马就站起身朝宋行乐跑过来，凑到他的脚边蹭啊蹭。

叶舒桐也站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抬头瞪了他一眼：“宋行乐，你这蛊惑人心的本事真是强啊，让我爹娘那么喜欢你就算了，连我家小白都不放过！”

“没有，没有。”宋行乐摇摇头，“你还没有被我蛊惑，就证明我这手段还不到家，有待提高。”

叶舒桐使劲踩了一下他的脚，看他强忍着痛的样子有些得意：“大街上那么多小姑娘你不去追，怎么就对我这么上心？”

“你的脾气这么差，但谁让你长得好看。”宋行乐佯装不甘心，把用精致的盒子包装好的连衣裙递给她，“这条裙子也好看，你去换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更好看！”

头一次听人把夸奖的话说得这么直白，叶舒桐再大大咧咧也不禁脸红了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盒子：“怎么不能！”

叶夫人瞧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好像只有宋行乐能拿捏得住她。

叶夫人笑着带他去屋内，边走边说：“哪有你这么夸人的，也不怕她找不着北了。”

“我是真觉得舒桐好看，”宋行乐一脸认真，“随您。”

不得不说，叶舒桐还真的能更好看，长裙飘飘满是仙气，真的能直接去拍画报了。

连叶老爷也感叹道：“不错，裙子不错。”见叶舒桐叉起腰看他，葉老爷接着又说，“人也不错。”

“谢谢你啊。”叶舒桐仿佛很喜欢这条连衣裙，心情好了不少。

“这就要谢谢我。”宋行乐让人把蛋糕放到桌上，“那吃了这个，你是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

叶舒桐惊喜道：“蛋糕？我只在周司令的宴会上吃过！”说着朝宋行乐眨眨眼，“有前途。”

3.那你亲我一下

古董商人仗着周司令的威名，非要叶舒桐今天就把东西给他找回来。

“算命的说了，东西就在这附近，你们赶紧派人去找啊！”

“冯先生，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叶舒桐出声安抚，“我们已经立案了，请您耐心地再等等！”

“媳妇！”宋行乐拎着小蛋糕冲进来，换了身西裤、衬衫、小马甲的他还特意整理了头发，俊逸儒雅，可每次在叶舒桐面前都有些孩子气。

“你来干什么？”叶舒桐有点讶异。

冯老板一眼就认出了宋行乐，站起来喊他：“先生，您就跟这位警官说说，那宝贝是不是在这附近？”

宋行乐好像没听到他的话，把蛋糕拎到叶舒桐的眼前，邀功地说道：“我去冠生园给你订了半年的蛋糕，每天一块，以后咱就不吃杏仁糕了。”

叶舒桐挑眉：“你哪来的钱？”

宋行乐一脸苦相：“我是把能卖的都卖了，哪天要是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你可一定要收留我啊。”

叶舒桐嘁了一声，白他一眼：“看我心情。”

“先生？”冯老板大声地叫他，“您倒是说正事啊。”

“正事？”宋行乐有点发蒙，反应过来后连忙哦了两声站到冯老板面前，“您就好好歇着吧，只要是在北平的地界上，不管丢了什么东西，叶警官都能给你找回来。你要是不信警察的能力，那就慢走不送，要是相信，就乖乖地等着。”

“你可别诓我。”冯老板有些语塞，说了这句话，认命地坐回凳子上。

“你怎么能随便给他打包票！”叶舒桐带他回到办公室，将帽子一摘扔到桌子上，双臂环抱靠在椅子上，“我是警察，可不是神仙。我要是不能替他找到宝贝，他还不把我这警察局给拆了。”

宋行乐一点都不担心，拉了把椅子坐到叶舒桐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蛋糕盒子，拿小叉子挑了一块凑到她嘴边：“快尝尝和昨天的味道一样不一样。”

“我不吃！”叶舒桐推开他的手，坐正身子盯着他认真地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放心吧。”宋行乐又把蛋糕递到她的嘴边，“你不是神仙，可我家老爷子是，大不了我求他算上一卦，找个东西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能说得动他？”叶舒桐满脸欣喜。宋老爷子是北平城里有名的神算子，可每年只算三卦，好多人抬着金银珠宝上门都求不动他。

宋行乐朝她坏笑，眨了下眼睛：“你亲我一下就能。”

“去你的！”叶舒桐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能不能好好说话？”

“行行行！”宋行乐不甘愿地正经起来，又把叉子递到她的嘴边，“吃口蛋糕总成吧。”

叶舒桐张口去接，点点头表示好吃，接着问道 ：“这就去你家，去求老爷子好不好？”

瞧着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宋行乐心头一软，刚才的小烦躁一扫而光，柔声道：“好。”

宋老爷子盛名在外，每天带着千金来求卦的人不在少数。他祖上定的规矩，当家的一年只算三卦。今年已经算了两卦，剩下的这一卦……

“剩下的这一卦，我打算买下城南的那座宅子！”宋老爷子拿着树枝逗鸟。

“这丢的可是要送给周司令的东西，要是我们找不到，他早晚也得来找你。”宋行乐拍了拍叶舒桐的胳膊，表示自己有把握。

宋老爷子不看他们一眼，朝笼子里的鸟儿吹了声口哨：“他找我那也得带着钱，哪像你这个没出息的，就知道瞎帮忙。”

叶舒桐认可地点点头。

两人在宋老爷子身后，宋行乐不敢出声，抬手就往叶舒桐这个没良心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叶舒桐向他比了比拳头。

“我是没钱。”宋行乐不和她一般见识，朝着宋老爷子不服输道，“可也不能说瞎帮忙，我帮的可是我媳妇的忙。”

“媳妇？”宋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瞧着叶舒桐，“丫头，你答应跟这个臭小子在一起了？”

“宋叔叔！”叶舒桐本来觉得求卦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不好插嘴，就一直没吭声，可看这情况，自己再不吭声就真的要被卖了，“我没……”

“哎呀，媳妇！”谁知宋行乐忽然大喊一声，转身挡在叶舒桐的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一个劲地使眼色，“那个蛋糕你还喜欢吗？要不给我家老爷子也买一个尝尝。”

叶舒桐瞪他一眼，小声道：“谁要跟你在一起？”

“假的。”宋行乐眨眨眼，“我家老爷子死心眼，你不说得严重一点，他肯定不同意。”

“喂喂喂！”宋老爷子走过来拍拍宋行乐的肩膀，“两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还不等宋行乐说话，叶舒桐就给了宋老爷子一个大笑脸 ：“宋叔叔，我同意和他在一起了！”

宋老爷子表示欣喜，就像是怕她反悔似的，鸟也不逗了，带着两人就去了书房，拿出了算卦的东西，一本正经道：“他丢的是个什么？在哪丢的？”

叶舒桐也认真地回答 ：“翡翠扳指，据说还有个名字，叫荒古。至于丢的地点，说是城口的小面馆。”

4.我是她的未婚夫

“荒古现，世道乱。”宋老爷子脸色难看起来，“城郊破庙，地下百尺。”

“地下百尺？”叶舒桐脱口而出，“在城里丢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城郊，还在地下百尺？宋叔叔，你是不是算错了？”

宋老爷子摇摇头，不再说话。

宋行乐知道宋老爷子不会再说什么，拉着叶舒桐往外走：“我家老爷子绝对不会算错，如果有错，那就是冯老板在说谎。”

叶舒桐不解 ：“那‘荒古現，世道乱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宋行乐难得地正经起来，叫停了两辆黄包车，“这北平，怕是不太平了。”

今天的监狱里异常阴森。

冯老板被绑在铁栅栏上，大声嚷嚷着以示反抗：“你们这是动用私刑！等周司令知道，你们就完了！赶紧把我放了，听到没有！”

“你怕什么？”叶舒桐拿着长鞭使劲地甩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慢悠悠地道，“难不成你心里有鬼？”

“开玩笑！”冯老板的表情不太自然，“我是受害者，我丢了东西，我能有什么鬼。”

“媳妇闪开！皮鞭怎么能对他使。”宋行乐拿着烧红的烙铁在冯老板的胸前晃悠，“城郊破庙，你说有鬼没有？”

冯老板有些慌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有警察冲进来找叶舒桐，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宋行乐眼看着她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将鞭子往地上一丢快步走了出去。

宋行乐心知有事，把烙铁插回火炉里，赶紧跟了出去。

周司令听说给他送东西的人被关押在警察局，怒火中烧，立马就赶了过来，手往桌子上使劲一拍就开始教训叶舒桐：“东西你没找到就算了，怎么还把人给关起来了！”

“周司令。”叶舒桐站在他面前微微颔首，“我派了大队人马去他所说的面馆找，就差掘地三尺了，可真的是找不到。而且据神算子宋天元说，这东西在城郊破庙的地下百尺，我觉得冯老板在说谎。”

“城郊破庙？”周司令忽然站起身来，走近叶舒桐几步，有些疑惑，“你说的是真的？宋天元一年只算三卦，你是怎么让他帮你的？”

“因为那是家父。”宋行乐从门外走进来，恭恭敬敬地朝周司令点了点头，站到叶舒桐的身边。

周司令蹙眉，向叶舒桐询问：“这位是？”

还不等叶舒桐回答，宋行乐就先她一步开了口：“我是她的未婚夫。”

在这个关头，叶舒桐也懒得辩解，只偏头白了他一眼。

“宋天元还说，荒古现，世道乱。”叶舒桐追问，“周司令，不过一枚扳指，和这世道有什么关系？”

“世道乱。”周司令颓然地坐回凳子上，叹了口气，“这是我周家惹的祸。”

周司令祖上以倒斗为生，干的是地下的买卖。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物不可多取，规矩不可破坏。周家几辈人规规矩矩倒也相安无事。可事情就发生在周司令的叔父身上。

他们盗了一座大墓，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叔父发现棺椁上镶嵌着一枚蓝色的扳指，便再也移不开眼。鬼使神差般，他趁同伴不注意的时候拿刀把它给撬了下来。

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可就在出墓的第三天，那座墓的周围发生了一件怪事。有村民发现，那里半夜出现了吸人血的怪物，先是咬家畜，后来发展到了伤人。查来查去，终于发现，这怪物是从墓地里跑出来的，村民人心惶惶。

叔父知道这件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怕被族里责罚，留下书信一封说明原委，并画出了“荒古”的样式，然后就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消息。族里人并没有找到“荒古”，应该是被叔父带走了。

没有办法，族里只能炸塌了墓穴洞口，并在上面修了一座庙用来镇压。

人们都知道周司令爱好收藏古董，有了新鲜玩意儿多会先呈给他瞧一瞧。就在一个月前，周司令接到了几张照片，上面的扳指与他叔父留下的“荒古”样式无二。

为了防止“荒古”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周司令托人把“荒古”送了回来，但没想到临了却出了事。

5.我和你一样傻

“东西呢？！”周司令怒火中烧，伸手就掏出了手枪，抵到了冯老板的头上。

“周……周司令。”冯老板的双腿直打哆嗦，说话都不利索了，“饶命啊，都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是谁？！”周司令逼问，手里的枪使劲往前推了一下。

冯老板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颤抖道：“是，日、日本人。”

“你把东西给了日本人？！”周司令本来是想吓唬吓唬冯老板，但现在是真的生气了，猛地一脚踢在冯老板的身上，就要扣动扳机。

“周司令！”宋行乐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道，“他还有用。”

据冯老板交代，他在动身之前就被日本人要挟。交出“荒古”后，他怕被人发现怪罪，这才加急赶到了北平，演了这出戏。

至于“荒古”现在在何处，他是真的不知道。

“周司令，如果没什么意外，现在城郊破庙下的墓地里，肯定进了日本人。”宋行乐严肃道，“而且他们这么顺利地去了城郊，应该已经知道了墓里有什么东西。”

叶舒桐有点着急，站起身道 ：“我现在就带人把那里炸了！”

“不行。”宋行乐出声制止，“他们不会傻到不留放风的，外面肯定有日本人守着。”

周司令心乱如麻，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可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他们要真的把地下的东西弄走了，肯定会用来对付我们国人，还不如趁早打一仗！”

宋行乐摇摇头：“北平城里这么多百姓，大仗小仗都要伤及无辜，要真的把那墓全给炸掉了，势必会有伤亡。可要仅仅炸塌洞口，对于日本人来说根本没用，没准还会吸引不少土夫子来盗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叶舒桐干脆一摊手，朝他要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

“下面的情况我们半点都不知道，倒不如让我先去打探打探。”宋行乐眨了眨眼，“我打仗不行，但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你开什么玩笑？”叶舒桐出声反驳，又朝周司令道，“司令，你别听他瞎说，这个人除了招摇撞骗什么都不会，要让他去直面日本人，那就是肉包子打狗，肯定回不来了！”

“你又开什么玩笑！”宋行乐伸出胳膊揽住叶舒桐的脖子，迫使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抬起头来，挑眉瞅着她，“小爷对你好了二十几年，除了招摇撞骗，你就没有发现我别的优点吗？”

“你！”叶舒桐从没被他这么盯着过，脸颊不自觉地发烫。

周司令看出了叶舒桐的心思，对宋行乐道：“叶警官这是怕你回不来了。”

宋行乐嗯了一声，叶舒桐越是紧张，他就越凑近她的脸 ：“可我要不去，就叶警官这脾气，还不和日本人同归于尽了？”

叶舒桐鼓足劲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好意思看他，嘟囔着：“你当我和你一样傻。”

宋行乐摇摇头：“我从没这么觉得，我觉得你比我傻。”

“宋行乐！”

这次叶舒桐没有拗过他，退了一步，允许他去打探，但自己必须跟着他在暗中保护。

得到了允许，宋行乐又换上他那身道士服，戴上了那副黑色的小圆眼镜，带着幌子摇头晃脑地往城郊走去。

破庙里果然有人守着，宋行乐刚一迈进去就被人拦了下来。

两个男人西装革履，个子稍微高的那个人也只到宋行乐的脖子，他说汉语的语调有些奇怪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宋行乐佯装生气，伸手指了指天，一脸严肃，稍带凶狠 ：“你们要带它走，还没问过上头呢！”刚说完就在两人反应的时间里换了语气，“你们凡人的事，我管不着，胜者为王。但我要给它交代几句。”

不出宋行乐所料，他们一定是见识或者听说了存在着超越常理的事情，所以对神鬼之说更加敬畏。两人用他听不懂的话低声j交谈几句，互相点了点头，扒开墙角的一堆干稻草，掀开了一大块青石板，宋行乐就被夹在两人中间钻了进去。

穿过潮湿幽暗的长洞还需要弯着身子，走的时间并不长，空间越来越大，两边也出现了被人挂好的煤油灯。

有细碎的说话声传出来，等走进去，宋行乐才发现偌大的墓室已经被日本人全面清理了，只留下正中央那口漆红色的棺椁，周围还围着不少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

见他来，明显是主事的一个人走过来，训了带他进来的两个男人几句。那两个男人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那人听完将目光移到宋行乐的身上，用略显生硬的汉语问道：“你可以帮我们把木棺打开？”

很明显，他们是上套了，宋行乐眉头一皱，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点点头往棺椁那边走过去，左看右看，回头问他们：“东西呢？”

6.你给我生个儿子吧

“什么东西？”那人反问。

宋行乐轻哼一声：“我帮你开棺，你就得给我‘钥匙，荒古呢？”

那人莫名地轻笑，伸手展开手掌，一枚蓝色的扳指躺在他的手心里。宋行乐心里一动，伸手就要去拿，却被那人率先收回了手。

“你什么意思？”宋行乐开口，心里也在暗自盘算。当初是因为周司令的叔父把“荒古”给撬了下来才有怪物出没，可现在“荒古”本来就在对方手中，这棺椁怎么会打不开？

“没什么意思。”那人又伸手把扳指递给他。

宋行乐没有立刻去接，等确定他不会再反悔时才慢慢伸手拿了过来。他迈着小步往棺椁那边走，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宋行乐先伸手推了推棺材盖，这一推不要紧，他稍微一用力就觉得这棺材盖有点松动，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那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估计是发现了他的变化，忽然就一脚踢到棺材盖上，盖子往一侧滑动了半只胳膊的距离！

下一秒，那人对着宋行乐的后背狠狠地一推！宋行乐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到了木棺上，上半身栽进了木棺里！

干尸那张血红的、不辨五官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随着宋行乐的一声惨叫，传来砰砰砰几声枪响。当求生的意识迫使他努力从棺材里直起身子时，他这才发现叶舒桐已经带了不少官兵过来。

事发突然，墓室里的日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 一击毙，只有那个明显是主事的人身手不凡，几下滚到了宋行乐的身边，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挟持他当人质。

那人背靠着木棺，恶狠狠地盯着叶舒桐：“放我走！”

“你休……”叶舒桐下巴一挑，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变了脸色，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人的背后。

他也明显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回头，棺材里的干尸已经伸出了血红色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大腿！

趁这个工夫，叶舒桐举起手枪就朝那人扣动了扳机！

宋行乐又是一声惨叫，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抱着头紧闭着双眼。

那人的确有两下子，移动速度很快，那一枪仅仅打到了他的胳膊上。他朝着洞口奋力奔过去，几步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慌乱之间叶舒桐瞥见了他那被干尸抓破的大腿，虽然觉得不妥，可又担心外边还有埋伏着的日本人，制止了手下去追。

“起来！”叶舒桐伸手拍拍宋行乐的后背，心里感到有点丢人，就算她口口声声说不会嫁给他，但还是忍不住以自己心里对未婚夫的要求来对他进行衡量。

“媳妇，你总算来了！”抱头蜷缩在地上的宋行乐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地抱住她，语气里充满了委屈，语调也越来越低，“吓死我了！”

“放手！”叶舒桐轻声呵斥，“这么多人看着呢！”

虽有不舍，但慢慢恢復理智的宋行乐还是在叶舒桐的威逼下松了手，可怜巴巴地瞧着她 ：“你可算来了……”

“我怎么可能让你出事？”叶舒桐白他一眼，“你是独子，你家老爷子可舍不得让你为国捐躯。”

“那你舍得吗？”宋行乐向下弯着嘴角一脸委屈。

叶舒桐平日里没少损他，但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不愿意说，只好强装无所谓：“要是没你在这北平城里招摇撞骗，我们警察局可没什么事儿干。最起码你犯的事处理起来也方便……”

“我知道了！”宋行乐打断她，“我决定了，你以后就给我生个儿子吧！”

“宋行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重男轻女？”叶舒桐习惯性地反驳道，半点不觉得不妥，“我就生女儿！”

宋行乐摇头，一脸温柔：“你要是给我生个儿子，那我就儿女双全了。”

“你有私生女？”有好事的小兵脱口而出。

宋行乐摇摇头，解释说：“我要把你们叶警官当女儿养。”

“宋行乐！”叶舒桐一脚踢上他的小腿，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宋行乐一脸凶狠，“你敢占我便宜！”

有小兵看不下去了，出口挑战叶舒桐的权威 ：“警官，你别恼火啊，人家这是在说情话！”

“好好干你的！”

7.此去无回头

叶舒桐一把火烧了那具干尸，派人翻新了这座破庙，尤其是地面，也算是紧紧封闭了这座墓的入口。

“荒古”交给周司令保管，本以为会相安无事。

可没想到一个月后，日本人带兵一路往北平城的方向攻打过来。

叶舒桐最近对宋行乐有了极大的改观。每天混吃等死的家伙竟然闷在家里读起了书，潜心钻研卦象，每天追着宋天元问东问西，把最希望他有出息的老爷子都整烦了。

可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宋行乐瞅着桌子上的龟甲研究了半天，忽然跪在地上仰天长啸：“咱家失踪了整整三天的阿黄，被人给吃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下人怀里抱着宋家唯一的那只大黄猫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只漂亮的白猫和三只小黄猫。

“少爷，阿黄这家伙老早就偷偷和城北刘大姐家的小白猫搞在了一起，这不，小白猫今天带着孩子过来了。”

看了全程的叶舒桐又眼睁睁地看着宋行乐站起身来，满脸惊喜：“咱们宋家的猫眼光就是好，随我。”

砰——

震天的一声炮响就像是前奏，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枪声、炮声、叫声。

叶舒桐心里一惊就往外跑，宋行乐几乎没反应过来就跟了出去。早上还好好的街道一瞬间成了空巷，整齐的脚步声从北街传来，周司令带着大队的人马出现在宋行乐的眼前。

叶舒桐立马跑了过去：“周司令，发生什么事了？”

周司令坐在马上，一脸严肃：“日本人已经打到了城门口，你们怎么还在外边瞎溜达，快回去！”

“日本人打到了城门口？”叶舒桐质问，“怎么不通知我？！”

周司令皱眉：“上战场是男人的事！”

“我哪一点不行？”叶舒桐不服气道，“不管身手还是经验，我不比男人差。”

周司令知道她的脾气，事发紧急，他也不想多费时间，道：“换身方便的衣服，去城门口集合！”

“是！”

叶舒桐来不及回家，直接去宋行乐的衣柜找。

“你真的要去？”宋行乐守在卧室门口等她换衣服，“周司令说了，上战场是男人的事。”

“男人？你这种书生？”叶舒桐换好衣服走出去，“别闹了。”

宋行乐见她要走，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 ：“叶舒桐，这二十年，我什么都能依你，你能不能听我一次？！”

“你干什么？”叶舒桐使劲甩开他的手，有些气愤，“国难当头，我不能做逃兵！”

“我不是要你逃。”宋行乐蹙眉，“你一直为北平城里的百姓考虑，能不能为我着想一次？”

“宋行乐。”叶舒桐不反抗不反驳，只是轻轻地说道，“你了解我。”

宋行乐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他确实太了解她了。他松手，在她将要转身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出声请求：“我能不能给你算一卦？”

宋行乐看着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卦象，松了一口气：“此去无回头。”

叶舒桐呵呵地笑了：“那还真的要借你吉言啊，你算不准！”

宋行乐瞧着她一脸大无畏的样子，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哀愁，使劲地把她搂进怀里，声音低到不行：“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谁要嫁给你啊！”叶舒桐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力气这么大，挣扎了半天也不能够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听话。”宋行乐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声音平静而温柔，“我是认真的。”

叶舒桐愣了两秒，她知道宋行乐对她好，虽然自己一直嚷嚷着打死都不嫁给他，但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讨厌的地方，反而对她还特别好……

叶舒桐不再挣扎，伸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到了宋行乐的背上，回抱住他，难得乖巧：“好，回来就成亲。”

宋行乐送她到门外，看着她上马，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忽然就心痛到有点喘不上气来。他硬撑着回到书房，看着给叶舒桐算的卦象，脑海里回荡的声音越来越大。

“此去无回头，此去无回头——”

8.我还没嫁给他……

城外的仗已经打了整整三天。宋行乐每天盼着叶舒桐的消息。

宋天元知道他对叶舒桐的心思，怕他忍不住跑去城外，那里战火连天的，十分危险。为此，宋天元只好派人看住他，不许他走出大门一步。

第三天傍晚，宋行乐终于把老爷子砌好的狗洞给一点点控开了，成功地钻了出去。

街上没有一个人，偶尔能看到炮火留下来的痕迹。宋行乐什么都没准备，直奔城外，一心只想见到叶舒桐。

城门开着一条缝，不断有伤员被抬进来，宋行樂见人就问 ：“叶警官呢，叶警官呢？”

经常跟在叶舒桐身边的小兵被抬进来，腿上的伤口像是被野兽撕咬过。小兵路过宋行乐的时候拽住了他的衣角，忍着痛劝他：“城外战况惨烈，日本人那边突然就出现了一具可以行动的干尸，行动敏捷，见人就咬。宋先生，这里很危险，您快回去吧！”

“干尸？”宋行乐眸光一紧，心里更加担忧，快步出了城门。

周司令他们还是占了点上风的，把敌军打退到十里地之外。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久久不能散去。

宋行乐赶到时，双方正在交战。他老远就看到了叶舒桐，顾不得枪林弹雨，弯着腰冲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叶舒桐一脸焦急，“这里危险，你快走啊！”

宋行乐不管不顾，紧紧地抱住叶舒桐 ：“我想你，我好想你。”

“你听我说，”叶舒桐理智地说道，“你还记得之前逃走的那个日本人吗？”叶舒桐十分警惕地对宋行乐说，“我看到他被墓室里的干尸抓破了腿，也不知道日本人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还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干尸来。”

刹那间有红色的身影冲过来，宋行乐下意识地用力一脚踹出去，等看清时才发现是一具和之前墓室里那具一模一样的干尸！被踹倒在地不过三秒，干尸又猛然站起来奔向远处。宋行乐忍不住惊呼一声：“就是这个玩意儿？！”

“更恐怖的是，这干尸根本就不怕枪。”叶舒桐担忧道，“我们这边已经被咬伤了二十几个人，而且还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你在这会成为我的负担。”

宋行乐定定地看着她：“干尸不除，你不走是吗？”

“干尸不除，这场仗就贏不了。”叶舒桐皱眉，“你赶紧走！”

“我不走，”宋行乐抓住她的手，“我不想让你在这危险里多待一秒，我得替你把那干尸解决了。”

“你开什么玩笑！”叶舒桐急了，“它连枪都不怕！”

“可是它怕火，墓室里的干尸我们是怎么解决的，你忘了？”宋行乐说完，猛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愣神的时候直接跑到了周司令的身边。日本人的几发子弹忽然射过来，叶舒桐根本过不去。

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就见有小兵偷偷地把火药堆放在一起，宋行乐死死地盯着那神出鬼没的干尸，瞅准时机一脚把它踹进了火药堆里！

可没想到，这干尸好像有了人的意识，之前受过宋行乐的一脚有了经验，瞬间就抓住了他的脚踝，由于惯性把他给带倒在了火药堆上！

周司令已经准备好了，手比脑子快，一枪打到了火药上，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爆炸声让人下意识地抱头蹲下。等叶舒桐能透过浓烟看清时，宋行乐和干尸一起，早已经葬身火海。

“宋行乐！”叶舒桐惨叫一声飞奔过去，在半路被周司令拦下，她整个人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开，“你放开我！我得去救他，我还没嫁给他……”

“别看。”周司令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温热的泪湿了他的掌心，他有些讶异，想不到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叶警官竟然对宋行乐有这么深的感情。

百姓们陆陆续续地出了门，不过片刻，胜利的欢呼声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9.守得云开见月明

三个月后，整个北平城依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除了正在重修的建筑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北平城战争胜利之后的第一场婚礼。

宋行乐穿着大红的喜服，瘸着一条腿被人从白马上扶下来，瞧着叶家牌匾上挂着的红色绸缎，感觉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管家忍不住开口：“少爷，你就不能等等，这刚能下床就急着举办婚礼，叶小姐还能跑了？”

“你是不知道。”宋行乐摇摇头，“那天我从大火里爬出来时，周司令竟然抱着我媳妇，他俩又是在一起共事的，你说，我能放心吗？”

“周司令啊。”管家在心里把他和自家少爷对比了一番，赶紧点头，“那是得赶紧娶！”

叶舒桐的声音从大门里传出来，宋行乐满怀欣喜，等到的却是不蒙盖头率先跑出来的新娘子。

喜婆跟在后面追：“我说姑奶奶呀，你别跑啊，我得背着你上轿子。”

叶舒桐直接跑到宋行乐的身边，指着追出来的喜婆惊讶无比：“她说要背我！她那么大年纪了还说要背我！”

就怕她一个不高兴当众悔婚，宋行乐立马表明态度 ：“对啊，怎么能让一个老人背我媳妇，要背也得我来啊！”

“对啊！”叶舒桐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背后，蹦跳着扑上了他的后背，“要背也得你背我！”

“哎哟，我的腿——”

“少爷——”

“姑爷——”

锣鼓声响起来，伴着叶舒桐的笑声，飘到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