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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尔花》再版后记

2017-08-23庞培

读读书 2017年2期
关键词:臂膀戈壁新疆

庞培

去新疆旅行已近二十年。除了心里充满惊叹和感激,一切恍若隔世。那样雄性、积雪熠熠的欧亚大陆板块,自此漂浮在我个人生命的宇宙天际,完整一如大门紧闭的太空实验场;凡人免进,不得任意逗留。我自己也不例外,我书中的很多场景亦已变迁更新,大多已不复存在。乌鲁木齐、喀什、库车……终于矗立起来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旧的二道桥、清真寺、幸福大街、老城区和教堂,纷纷化作建筑工地的空旷灰烬。如此飞速度的变故,为人类史上所仅见。今天的南北疆,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甚至兰州来的高铁穿过狭长无可比拟的河西走廊,一直开到了从前暗夜中的地窝铺。我的这本旅行记述小书,仿佛巨变前夜的私人惊悸,有着苍白失神的曠野内核;如同孤单旅人一脚踏入雨天的泥潭,而飞驶而去的年代大吨量卡车把扑面的泥水四处飞溅,徒然留下这名路边行者伫立原地的怔怔的眼神。

说及遥远的帕米尔(葱岭),我仍旧两眼放光。中亚的地理性质的顽强,似乎进入了少数领悟过它的绝域之美的人的生理。好像部队驻防的军营空地扔出去的手榴弹。这炸弹如果在别的地方,爆炸声可能会震耳欲聋;到了塔吉克人世代游牧的居地,竟只有砸碎的核桃般的闷响。近代历史上,文明一次又一次地波及和冲击到这块高原圣山,然而,只在其岩石表层留下一小点白色瘢疤。美丽的天山从南到北,伸出巨人的冷静客观的臂膀,把中亚各民族的精彩生活紧紧合拢,搂抱在怀。塔里木河、伊犁河水哗哗地流,仿佛琴师手中的热瓦甫伴着欢快的泪水一个劲地奏响。我的灵魂——有时候一天里分数次——在它河边上停伫。灵魂和身心,自有它们热爱着新疆的秘密方式。心里沾上的白雪,从未融化过。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比帕米尔高原,比天山、喀什老城更美的地方。它已成为一种引力波。正如一名不知名的智利诗人所言:“无论我走到哪里/晚霞都是我的伤口……”是的,面对新疆,时间的流淌已经无足轻重。时间本身充溢着音乐,充满了洗心革面的歌唱。

还有沙漠。

人类至今也少有悟性理解:这么大广袤的沙漠甚至寸草不生的黑戈壁,究竟是在怎样宿命而又紧迫的意义上养育了我们全体。表面的贫瘠,又如何等同于最深切的、深远意义上的丰饶。那里的星转斗移,显得比任何其他地区,所有城区密集的现代性区域更富于人性,更伟大也更加地生动有序。有如基弗笔下大量的留白。

死亡与新生,无非是进入戈壁的旅行者眼前出现一匹骆驼或一整天空空如也。

终有一天,城市化会在内里陡峭的黑戈壁脚下止步。

终年积雪的山脉走向,如同勇士臂膀处暴突的青筋——无论我们多么一厢情愿地加快,或者放慢、再放慢旅行的脚步,我们都不可能再度走进我们早已经在心底失去了的空中草原和高山牧场了。大自然——一言以蔽之—— 是一种爱情。是相恋彼此的神奇双眸深处的初恋。

本书再版,是为在黑暗中的黯然合掌。是为一个人的转身离去。一个人的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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