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健+王淑臣

2017年3月1日，一则《女会计贪污200万“打赏”男主播》的新闻吸引起了网友的关注：江苏省淮安市原清浦区交通局现金会计常怡，为了能引起心仪的网络男主播关注与青睐，贪污公款280.7万元，而其中200万被其用于打赏对方。

在众多网友的一片唏嘘声中，我们不禁感叹，她的父母为何没有阻止她？她为何如此迷恋一个网络主播，甚至不惜沦落到贪污公款的地步？近日，随着本刊特约记者的深入调查，一个孤独、自卑女孩的成长经历凸现出来……

父母离异，孤独的女儿在哭泣

1990年8月出生的常怡，是江苏省淮安市人。父亲常建勇和母亲曹爱莲都是当地一家工厂的普通职工。曹爱莲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从女儿上幼儿园开始，就花费重金送她去各种兴趣班。为了保证女儿什么都是最好的，她勒令丈夫戒烟戒酒，自己也是省吃俭用，连支口红都舍不得买。在女儿常怡眼里，曹爱莲是个典型的“虎妈”。只要考试成绩排在了10名以外，妈妈就会大发雷霆。为了能看到妈妈的笑脸，常怡拼命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

然而这平静的生活在2000年戛然而止。那一年，常建勇和曹爱莲所在的工厂倒闭，在获得很少的赔偿后，他们双双下岗。常建勇屡屡找工作失败，开始借酒浇愁。曹爱莲天天埋怨丈夫无能，抱怨自己命不好嫁错了人。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常建勇和曹爱莲也从开始的口角之争发展到后来的大打出手。家里乱成一锅粥，没有人再关心常怡的学习。每当父母大吵大闹时，她就害怕地缩在墙角，抱着手臂默默流泪。一年后，无论常怡怎么哭求，吵得筋疲力尽的父母还是离了婚，常怡随母亲生活。常建勇将房子留给她们母女之后，去了福建打工，除了每月寄来微薄的生活费外，再无消息。

曹爱莲既没学历又没技术，常建勇每月寄来的生活费少之甚少，她只得出去找工作，可许多地方嫌她年纪太大。最后，她东拼西凑，才勉强开了家小小的花店。花店生意并不好，为了节约开支，曹爱莲不敢请人，自己既当老板又当员工，整个精力都扑在了花店里。自从曹爱莲夫妻下岗后，他们就没有能力再让常怡去参加各种兴趣班了。如今离婚创业，她越发没有多余的闲钱让女儿去培优了。

由于要打理店里的生意，曹爱莲无暇照顾女儿，但她又怕女儿多出来的时间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于是只要女儿放学回来，她就将女儿反锁在家里。怕女儿饿着，她就买来一堆方便面、薯片等零食，让常怡饿了自己吃。每当常怡流着眼泪，恳求她在家陪陪自己时，曹爱莲就冲女儿发火：“谁叫你爸爸只给那么少的钱，我不赚钱，我们去喝西北风啊？”说完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常怡再也不敢向妈妈提要求了。从此，她每天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家里，独自做作业，独自看电视，独自睡觉。每天傍晚，当她透过玻璃窗，看到别人的父母牵着孩子有说有笑地出去散步时，她就泪流满面，觉得自己就是一株杂草，没有人疼爱，在黑暗的角落里孤獨成长。

渐渐地，原本开朗的常怡变得越来越内向，她不爱说话，不爱和同学交流。而她这些变化，被生活所累的曹爱莲完全没有感觉到。

孤寂无处可诉，“豪气”打赏帅气男主播

由于天天吃垃圾食品，正值青春期的常怡越长越胖。高中时，情窦初开的常怡喜欢上班里一个男生，大费心思地给那个男孩写了封情书。不想那个男孩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奚落她：“请你千万不要再喜欢我了，就你那体形，我承受不起。”常怡当即跑出教室，躲到无人的角落里，放声痛哭。

长期的自卑与敏感，让她无心向学，成绩一落千丈。曹爱莲看到她的成绩单，除了责骂就是训斥，她根本没问女儿为什么成绩下滑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案发后，常怡对记者说：“以前在学校里受了很多委屈，我很想找妈妈一吐苦水，可妈妈从来就没时间听我倾诉。每当我鼓起勇气想跟妈妈说说心里话时，妈妈总是一句，‘等我忙完了回来再说。可妈妈回来已经很晚很累了，她早已不记得答应过什么，所以渐渐地，我习惯把心里话放在了心里。”在常怡的记忆里，她没有跟妈妈逛过一次街，看过一次电影，更没有一起出游过。

转眼到了2008年，常怡勉强考上当地一所大专。为节约，她没有选择住校而是走读。这样一来，本就性格内向、孤僻的她更加显得不合群。最让常怡伤心的是，自从她满18岁之后，常建勇停止了给她寄生活费，她和爸爸最后的一点联系，也断了。曹爱莲一边咒骂前夫，一边为了生活，更加全身心扑在她的花店里。

毕业后，常怡依旧胖胖的，加之学历不高，找工作也屡屡受挫。她只好放弃专业对口的工作选择，应聘到一家商场卖服装。可遗憾的是，不管她怎么卖力地推销，顾客都不买账。由于没有业绩，没多久她就被商场辞退了。找工作屡屡受挫，常怡干脆宅在家里，天天玩网络游戏和追剧。曹爱莲恨铁不成钢，经常把常怡骂得狗血淋头。可骂归骂，女儿不能不管。

2014年初，曹爱莲四处托人，用尽洪荒之力，终于把常怡安排进淮安市清浦区交通运输局财务科任现金会计。她跟女儿说：“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你给我好好守着这铁饭碗。”常怡唯唯诺诺地去上班，才发现这工作根本没妈妈讲得那么好，她只是合同制员工，一个月才两千块工资。妈妈的冷落，同事的冷淡，让原本就自卑的常怡更加不愿与人接触。一次，她在家上网，无意中进入了一个直播平台。平台里有十多个直播间，左挑右选后，常怡进了一个叫阿成的主播间。很快，她就被阿成帅气的容貌和诙谐的主持风格吸引住了。此后，常怡只要没事就进入直播平台，浏览各个直播间，可她觉得还是阿成最有魅力。

阿成的眉宇间有勃勃英气，唱歌声音浑厚有磁性，说话妙语连珠，很受粉丝欢迎。经常有人给他送礼物，每当这个时候，直播间就会出现一道绚丽的流光，礼物和送礼物的人名字会显示在屏幕上，而阿成也会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向送礼物的粉丝表示感谢。常怡很迷恋阿成的笑容，她也想让阿成这样对自己。可她发现虚拟的礼物也分三六九等，若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得买土豪级别的礼物，例如别墅、游艇、飞机等等。为了引起阿成的注意，常怡开始节衣缩食。一个多月后，她存了一个月的工资给阿成送了一幢虚拟别墅。瞬间，美妙的音乐响起，直播间的屏幕下方烟花绽放，常怡的名字和华丽的别墅一起闪现。

阿成露出迷人的微笑，注视着屏幕说：“感谢美丽可爱的常怡小姐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下面我将为她演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在阿成深情的歌声中，直播间的粉丝喝彩连连，纷纷发弹幕夸赞常怡豪气。常怡不禁飘飘然，感觉这笔钱花得值得。她也更加沉醉于这种虚拟的世界。特别是阿成，那迷人的歌声和帅气的容颜，令她彻夜难眠，浮想联翩。为了得到阿成和粉丝的关注，她更加节衣缩食地存钱打赏。渐渐地，她成了直播间的名人。粉丝们都认定常怡就是土豪姐，只要她说话，粉丝们纷纷拥护点赞。

贪污公款280万，只为博帅哥一笑

常怡毕竟是个工薪族，就算她每个月不吃不喝，也只能绚烂那么一会儿。有时，打赏把工资都花光了，她还得伸手找母亲借钱。曹爱莲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根本没有深究其原因。

山穷水尽之后，常怡忍痛退出了阿成的直播间。哪知一个月之后，常怡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居然是阿成！电话里，阿成的声音和直播间里一样富于磁性：“最近怎么不见你来我的直播间了？我一直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常怡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没进直播间是因为没钱送礼物，只好推说最近工作忙。阿成听后柔柔地叮嘱道：“不要累坏自己。有空常来转转，我真心想和你成为朋友。”阿成的邀约，令常怡受宠若惊，她再次返回阿成的直播间。

2015年8月10日，是常怡25岁的生日。常怡满心期待妈妈能陪自己一起过，可整整一天，妈妈都不提这档子事。常怡心里很失落。晚上，心情黯淡的常怡像平常一样点开阿成的直播间。没想到，她刚一进入，屏幕上就开满了红玫瑰。阿成的脸出现在花丛中，他笑眯眯地说：“今天是常怡小姐的生日，我们一起为她唱生日歌好吗？”在阿成的带领下，整个直播间的粉丝一起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看着阿成手中虚拟的蛋糕，她觉得幸福极了，她想回馈阿成一份大礼，可惜囊中羞涩。

常怡每天的工作就是和现金打交道，看着每天从自己手中过的一笔笔巨款，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何不从单位账户上先挪笔钱应应急？等下个月自己发了工资再补上。这念头一冒出来，常怡就冒一头冷汗，不敢再想。在煎熬了一个星期后，常怡终于决定，先搞一次再说。于是2015年9月初的一个上午，她借职务之便，偷偷从单位账上提走了一千元现金。拿到钱后的那几天，常怡坐立不安，害怕被人查出来。可几天后，一切风平浪静，她悬着的一颗心又放了下来。

据常怡交代，有了第一次后，她一直想到了下个月发工资时，再把钱还上，可发了工资后，看着那微不足道的几张纸钞，她又想等手头宽裕了再还回去。就这样，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从单位账户上“借出”的钱一次比一次多。案发后，据淮安市警方调查，常怡从2015年9月到2016年7月期间，共贪污公款280.7万元。据常怡交代，当挪用的金额不大时，她还惦记着要尽快还上。可后来数字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她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这笔巨款，她除了偶尔购买网络游戏道具外，其余均用来打赏阿成了。她对自己十分节俭，连女人最爱的名牌服饰和包包都没舍得买。而曹爱莲根本不知道女儿做了什么，在她眼里，女儿如往常一样，天天宅在家里上网。

2016年7月19日上午，江苏省淮安市交通运输局主办会计核对账目，对其中的一个账户产生质疑。恰巧这天，常怡请了假。核对账目人员立即致电她，让她速到单位对账，常怡答应尽快赶来，可直到当天下午3点多也不见常怡人影。查账人员预感到不妙，当即加派人手核对账目。结果让人震惊，全部账户都有短少，金额高达280.7万。清浦区交通运输局随即向淮安市公安局报案。原来，接到单位电话后，常怡害怕地逃跑了。

经查，常怡有重大作案嫌疑。淮安警方根据常怡的身份证信息，很快获知其在无锡落了脚。2016年8月9日，经无锡警方协查，常怡被淮安警方在一间出租屋内抓获。常怡归案后，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女儿被抓后，曹爱莲如五雷轰顶，她曾联系前夫常建勇，让他想办法帮助常怡退还部分赃款，以减轻其罪责。但常建勇表示，自己已有新的家庭，对女儿的事无能为力，只希望女儿能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2017年1月16日，曹爱莲专程去了一趟东莞，找到了主播阿成，阿成声称自己只是从平台上拿提成，常怡的犯罪与他无关。但出于人道主义，他拿出了2万元给曹爱莲。此后，再也联系不上。曹爱莲将这2万元退到淮安市检察院，希望为女儿减刑。2017年4月12日，淮安市清江浦区人民法院以贪污罪判处常怡有期徒刑9年，并处罚金30万元。

曹爱莲追悔莫及，女儿走向犯罪道路与自己的疏忽有很大关系。如果能多陪陪她，多关注她，她岂会是今天的这种下场？但一切为时已晚。

（因涉及隐私，除常怡外均为化名，所涉单位及相关信息均作了技术性处理。）

[小编发言]

据调查，近年来，类似常怡痴迷网络主播，“豪气打赏”的事件频发，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在这些触目惊心的事件中，当事人主要是青少年。他们都有一个共性：在现实中极度缺乏爱與呵护，导致陷入孤独。来自网络主播的一点点虚情假意，便视为生命的甘霖，沦陷其中不能自拔。因此，我们呼吁，作为家长，无论你的婚姻状态如何，经济条件如何，都不要忽视对孩子的教育和关爱。如果发现孩子有沉迷网络的倾向，请提高警惕，引导、监管孩子进行正确的网络互动，不要误入不健康、不规范的网络平台。否则将会付出心灵和物质的巨大代价。

[相关链接]2016年10月14日，在重庆打工的河北90后小伙子为打赏女主播，不惜去偷车。卖车所得赃款，主要用来打赏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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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吕晓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