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

第一次彻底放下了

李亚鹏是在朋友圈里看到女儿李嫣那些视频的。视频里，李嫣自称李老师，身份介绍是时尚达人，她模仿母亲王菲，明星刘嘉玲、李小璐等，给大家示范如何寻找最佳自拍角度，还教大家化妆。一出场，她就俏皮地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完美的，可能因为我比较会打扮。”说完，她娴熟地涂粉底、腮红，描眼线，抹口红，以教导的语气调侃道：“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她还应网友要求，大大咧咧地曝光了王菲的化妆间，调侃“菲姐的时尚只有我能跟得上”。李嫣有张标准的V形脸，眼睛随妈妈，忽闪忽闪，水汪汪的，鼻唇间依然有淡淡的疤痕。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以正面形象出现在网友面前。很快，她的视频上了微博热搜，连续三四天杵在娱乐新闻的头条。

李亚鹏看完，跟身边的朋友感慨：“我女儿这几天闹的事不小。”在此之前，他全力保护着女儿的私生活，不让她出席任何媒体和商业活动，微博上发布的照片全是大全景、远景和侧面照。几年前，有媒体强行想拍他女儿的正面容貌，他忍无可忍当场打了记者。他像铜墙铁壁一样，给女儿筑起了一道安全网。

李嫣刚出生时，唇腭裂程度严重。李亚鹏护犊心切，拒绝任何外人接触女儿。同时，他疯狂地搜集唇腭裂相关的资料，女儿满月后，他就和前妻王菲带着李嫣出国治疗。那段时间，娱乐媒体头条多半跟李嫣有关。夫妻俩忧心忡忡，担心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法好好成长，两人甚至想留在美国生活，为女儿和自己做新的人生规划。他们越躲藏，媒体越好奇，并反复询问他们的朋友——王菲的女儿是唇腭裂吗？

一天晚上，王菲无奈地问李亚鹏怎么办。李亚鹏心情沉重，一夜没睡，坐在电脑前，敲下1527个字的回应，标题是《感谢》，第一次公开承认女儿李嫣是唇腭裂患者。第二天早上，他牵着王菲的手，摁下了鼠标键——确认发送，很慎重、很有仪式感。

发出后，他一身轻松，提议去逛街。王菲习惯性地把李嫣的头朝里放进李亚鹏背着的婴儿带里。李亚鹏挡了一下，直接把女儿的头冲外。那个瞬间，他称之为破釜沉舟，就是想告诉全世界：我女儿就是一个唇腭裂小孩。他承认，那是他真正改变的开始，他学会了正视和接受。

李亚鹏虽然希望自己和家人的这份坦然能够影响女儿，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女儿。他封存了女儿手术前的照片，也从不让女儿接触外界——怕别人会给孩子带来心灵上的伤害。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人家比我更坦然，我只能说好吧，算你行，你厉害。”李亚鹏笑着说，他把那些美拍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看到网友对李嫣的喜爱、接受和追捧，“第一次彻底放下了，她这一亮相，我觉得我完全释然，松了一口气。”

女儿给我一个更精彩的人生

李嫣刚出生时唇腭裂程度严重，李亚鹏坦言，那时他陷入了一种混乱的情绪里。他没想好怎么面对，除了把女儿保护在一个无菌的环境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很快他就摆脱了这种混乱情绪，他决定让这件事具有公共价值或者说更大的情怀。李嫣在美国接受的矫正术在国内尚属空白，而全中国每年有数十万唇腭裂新生儿，有些地处偏远山区的患儿得不到医治，他想为这些和李嫣一样的孩子做点事。于是，他联络了美国的医院及国内医疗机构，招呼朋友们一起捐助一个慈善基金——嫣然天使基金。

李嫣出生两个多月后，他开始投入到嫣然天使基金的筹备中。刚开始，他要求自己每次坐飞机必须给所有同航班的旅客发一份传单。一次，有个人当着他的面把传单扔到地上，李亚鹏说了句“对不起”，低头把传单捡了起来。后来，嫣然天使基金收到了一张10万元的汇款，上面写着“对不起”。

还有一次，朋友说上海有个富豪愿意给他资助。李亚鹏中午接到电话，当天下午就去了上海。朋友为此准备了丰盛的家宴，富豪喝多了，上来一巴掌拍在李亚鹏的背上，说：“李亚鹏，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顿时全场陷入尷尬。李亚鹏没说话，富豪每喝完一杯酒，他就给斟满。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之后，他的真诚和谦卑打动了富豪，富豪成了嫣然天使基金的重要捐赠人，现在也成了李亚鹏的好朋友。

“当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方向后，我会朝着这个方向不停地去努力。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身心甚至灵魂会受到不断的磨炼，我觉得这本身就是生命的意义。”李亚鹏说。在他确定嫣然天使基金是一件值得付出的事情后，他不再介意外界的任何评判。他每年都去西藏等偏远地区开展天使之旅，寻找符合救助条件的唇腭裂患者，尽管每次他都会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

2014年1月，有人向民政部举报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嫣然天使专项基金存在“善款下落不明，涉嫌巨额利益输送”的问题。舆论一时哗然，嫣然天使基金内部人士因巨大压力，30多个工作人员走得剩下不到10个。那段时间，李亚鹏刚离婚没多久，又受到舆论指责，压力很大。有人劝李亚鹏，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慢慢撤出公益领域。他拒绝了，他说：“嫣然天使基金是我为女儿设立的，嫣儿终生都是我的女儿，所以这种项目不会像商业项目那样有所改变，这是我终生都要做的事情。”

正是靠着他的坚持和热情，嫣然天使基金和嫣然天使医院慢慢都走上了正轨，从刚开始一年100台手术，到现在每年可以进行700多台手术。

李亚鹏说，这本是他给女儿的一份礼物，但是在参与多年后，他发现自己也成了受益者。他感受到了生命中更多的喜悦。“在这个事情之前，我跟所有普通人一样，关注自己的得失、情感与事业，但这个事情出来后，我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到了广阔的世界，我看到这个世界更多的层面，得到更多精神上的收获。这些都是女儿带给我的。”

苦心和狠心

唇腭裂是一种先天性疾病，相关治疗需要持续到18岁。李嫣一出生，就跟大大小小的检查和手术打交道。怕女儿多想，每次去医院，李亚鹏都陪着她。女儿躺在牙科椅上接受治疗时，他就躺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做常规检查。他想让女儿心理上放松些，不觉得自己怎么老去看牙。

唇腭裂程度严重的患者，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检查和手术后，也不可能和正常人完全一样。“她一定会遇到各方诧异的、惊奇的目光。她该如何面对这些？”李亚鹏觉得自己必须教会女儿去直面人生。

他开始着重培养女儿的意志力和承受力，他希望女儿成为一个不容易被失败打倒的人。每年的1月1日，他都带李嫣爬山。随着李嫣年龄的增长，山的高度也逐年上升。

李嫣1岁半时，元旦那天大雪纷飞，李亚鹏给女儿准备了一块巧克力，带她爬完了潭柘寺门口的那座山，前后走了两个多小时。5岁时，李嫣已经可以独自爬完灵山——北京郊区最大的一座山，上下山7个小时，来回14公里。

李亚鹏承认，在爬山目标的设定上，他对嫣儿的要求会超出一般家长对孩子的要求。“其实，这是在拓展她的极限，让她每次突破一点点。我希望每次她都能够突破自我，这样她会逐步建立起强大的自信。”

他还适时地引导女儿接受挑战。冬天路过天安门广场时，女儿好奇地问他，守卫五星红旗的叔叔为什么要一直站在那儿？他问女儿：“你要不要试试？”李嫣说好，然后一动不动地站了20分钟，结束的时候鼻头冻得通红。

李亚鹏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教育上他深受父亲的影响。他认可父亲的理念——家长早放手、孩子早独立。李亚鹏14岁那年转学去合肥。当时，从乌鲁木齐到合肥需要在郑州站中转。走的时候，父亲送他去火车站，塞给他一张在郑州站倒车的中转地图，然后就走了。他一个人拿着几包行李，在郑州站下车，搬一件行李走两步，跑回去再搬一件。郑州车站人山人海，他在人腿中间取行李，吭哧吭哧硬是挪了两个小时。夏天天热，好几次他坐那儿喘气的时候都猛一回头，想看看父亲有没有跟着，最后发现真的没有。他理解父亲的苦心，多年以后，在女儿身上，他似乎也延续了这份“狠心”。

李嫣如他预想的那样，慢慢展现出超越同龄人的坚强和承受力。几年前，李亚鹏陪李嫣去看牙。因为需要打麻药，其他孩子一进手术室就开始哭闹，得家长在旁边哄着陪着。轮到李嫣时，她一人跟着医生进了手术室，进去啪地把门关上，一人完成了手术。

曾有媒体问李亚鹏，作为父亲，看到女儿这样坚强会不会心疼？李亚鹏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她有这个承受能力的话，就多承受一点吧。因为人生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想承受，就可以不承受的。”

自由生长

李嫣慢慢长大了，她自信开朗，爱臭美，爱逛街，擅长弹钢琴和画画，喜欢热闹的聚会和浪漫的巴黎。她聪明机灵，走到哪儿都是一枚开心果。

一天，王菲问她：“嫣儿，我怎么那么幸运，就当了你的妈妈呢？”李嫣说：“只因为你在人群里多看了我一眼呗。”王菲又问：“那我当了你妈妈，你什么感觉啊？”李嫣说：“第一口蛋糕的滋味啊。”说的全是王菲唱过的歌词。

还有一次，几个朋友聚餐，上来一碗鸭血粉丝汤。李嫣对着汤说：“王菲怎么在这儿？”李亚鹏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李嫣解释说：“你没看见这里面有这么多的‘粉丝吗？”

和任何人聊到女儿时，李亚鹏脸上的神情都是柔和的，带着宠爱。他竭尽所能地保护着女儿的天性，从不强行干涉，任何事情都商量着来，他秉承的教育理念是尊重、平等。“我并不希望嫣儿成为一个所谓多么成功的人，我对这个没有要求。”

李嫣想学什么，李亚鹏就给她报什么，大提琴、钢琴、法语、画画、书法……“她一旦不喜欢了，我一堂课也不让她多上，停，换，没事。”李亚鹏认为，父母能够给孩子提供更多的接触机会就行了。他常带李嫣去听著名钢琴家的演奏会、看画展……他觉得孩子能去听听、去看看就够了，至于喜欢不喜欢，不用管，他也从不做要求。

女儿出生之后，李亚鹏开始痴迷教育。他特意为李嫣找来家庭教师。按照老师的安排，李嫣从1岁到7岁，每年的二十四节气，李亚鹏都会带着李嫣去十三陵水库测量水温和空气湿度。有时候带上帐篷，晚上一家人在山顶看星星。如果是惊蛰，他们会观察虫子苏醒的过程，并记录下来。他和王菲总是随身携带着厚厚的《本草纲目》，以便随时帮李嫣辨别遇到的新植物。这样的观察延续了160多次，风雨无阻。

李嫣到了上学的年龄，李亚鹏开始为女儿上什么学校发愁。国际学校办学理念开放，但缺少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公立学校对素质教育不够重视；对李嫣现在上的学校，他也有诸多不满，比如用的语文课本是新加坡的，拼音跟国内的也不一样。于是，李亚鹏心里有了一个愿望——为女儿建一所完美的学校。

2014年，李亚鹏成立了培德书院。他的理念很明确，这所学校一方面是培养孩子，另一方面也培养家长，倡导父母与孩子一起成长。幼儿园刚建好时，李嫣前去参观。看完后，她说：“爸爸，你为什么不早点建这个学校啊？我原来上的那个幼儿园太烂了，真想重新再上一次。”女儿的认可让李亚鹏骄傲，他说：“如果我们中学建好了，我就把你第一个转来读书。”

李嫣的性格很酷，很少撒娇或者煽情，对父亲的关心也经常通过贺卡或者字条传达，留言后面常附加这么一句——你看到了不要跟我说，看到就可以。她很少哭，即便哭也是躲在角落默默流泪。李亚鹏看着心疼，但他不会上前询问。他认为孩子既然不想让你看到，你就不要去打扰她。周围的朋友都说，李亚鹏是一个懂得给孩子空间的父亲，分寸拿捏得很好。

李亚鹏平时非常忙碌，但是不管晚上加班到几点，只要在北京，他都坚持早上6点多起床，陪李嫣一起吃饭，然后送她去学校。每年，他都会带女儿去旅游，带她回河南祖宅体验农村生活——组装家具、种地、上坟等。即使离婚后，他和王菲对孩子的爱也从未改变。周一到周五，李嫣跟爸爸、奶奶在一起，周末则到妈妈那儿，没人刻意安排，全凭孩子喜欢。到了李嫣生日那天，李亚鹏、王菲会一起给女儿过生日。

美拍视频出来后，李亚鹏认为女儿的年龄还小，不适合面对社会，让她关闭了美拍账号。除了朋友圈，他也不允许女儿再使用其他社交媒体账号。没想到，几天后他发现自己在朋友圈被女儿屏蔽了。李亚鹏问李嫣，你为什么把我屏蔽了？李嫣淡定地回答：“不知道。”李亚鹏说，不行，我是你爸，得监管你，你得让我重新看到你的朋友圈。结果，一天过去没看到，两天过去还没看到，又过了四五天，总算看到了。这时，李亚鹏发现李嫣的朋友圈签名改了，改成了“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李亚鹏佯怒：“这是对我的挑衅！”其实，他的内心是欢喜和甜蜜的，这说明女儿长大了，有了更多的自主意识，有了强烈的自信和足夠的勇气。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