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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河

2017-08-15赵良冶

延河 2016年12期
关键词:净水器母亲河

赵良冶

母亲河的故事,得从家中净水器说起。四年前,就在孙女出生那天,我再次意识到净水器的重要性。

那是个大清早,儿子电话报喜,大孙女降临人世间。

送什么礼物好,很让我犯难。直到拧龙头,打水做饭,脑瓜子突然开窍:送台净水器,不是最佳选择吗!

家中有台净水器,地位非同一般,可谓全家健康守护神。十年有多,一天到晚离不了。晨起烧水泡茶,中午下午做饭烧汤,临睡前喝凉白开……除了洗衣淘菜做卫生,但凡吃进肚子的水,全是拧开净水器龙头,通过这台价值不菲的机器,将自来水净化一遍再使用。

自来水还用得着净化?说起够滑稽。

事实如此,在我们这个城市,为了自己及家人的身体,稍有条件的人家,不惜花几百到数千元买台净水器,就图保个健康。

绝非危言耸听,自来水究竟怎么样,这些年我深有体会。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单位经费充裕,总想为职工做点好事,就在办公室置办起饮水机。饮水机不具备净化水的功能,关键在桶装矿泉水巴适。安上桶装矿泉水,插上电源,烧开即饮,用完再换。

桶装矿泉水口感好,饮用又方便,不久,家里也添上饮水机。不过,仅限于饮用,一桶水半月,一月两桶二十来元。

这一用,就是好几年。直到听人讲,矿泉水并非十全十美,矿物质含量过高;饮水机的水反复烧开,长时间通电保温,有害健康;桶装水拆封后,保质期三五天,再久滋生细菌。妻子也总唠叨,桶装矿泉水再好,也只能饮用,如果加做饭烧汤,一个月下来,得好大一笔开销。况且,左右邻舍,用自来水的人多了,也没见喝死人!

耳边听多了,再加使用过程中,隔上个把月,饮水机得清洗消毒,挺麻烦的。既如此,那就姑且随大流,反正出不了啥问题。

谁料想,停用饮水机,还真出问题。

首先舌头太过敏感,自来水烧出的开水,总感觉有股味,怪怪的。早上,加茶叶压异味。午后,为不失眠喝白开水的我,端起杯子無法入口。

咨询自来水厂,处理设施完备,各项指标合格,丁点儿问题没有。据此,可以得出结论:舌头让矿泉水惯出毛病。

问题并未就此止步。

新添置的不锈钢水壶,烧开水个把月,壶底结起水垢,又厚又坚硬,清除不易。动用钢丝球使劲擦,洗出来的水成泥浆。再往后,自来水龙头出水不畅,拧开下面那层金属丝网,里面淤积不少碎石,小者如沙粒,大者半颗米。

再咨询,一切均属正常,水垢源于河水硬度高,碎石是地下管道爆裂时混进。

早听人讲,长期饮用高硬度的水,会导致心血管、神经、泌尿系统病变。太可怕了,赶紧找内行,一问方知,的确如此。

话到这里,大家一定说,那得怨自己的城市位置差,要么水资源匮乏,要么地处江河末端。否则,怎会有如此自来水。真是冤枉,并非这么回事。去看看家中自来水的源头,就再清楚不过,它取自穿城而过的母亲河。

母亲河算是新名词。本世纪前后,国人始将黄河、长江称作母亲河,地位扶摇直上,高度前所未有。叫得响亮,各地的人纷纷效仿,家乡的河流,也以母亲河呼之。

千年万年,江河滋润万物,哺育两岸生灵,人类繁衍,文明延续,哪一样少得了母亲河的恩赐。

这么看来,自诩为“儿女”,尊一声“母亲”,恰如其分。

家乡这条母亲河,发源于雪山之巅,汇入岷江再入长江。至于我所在城市,地理位置够优越,坐落母亲河上游。

奇了怪了,上游的河水,再经自来水厂净化处理,怎么会难以下咽?

那是个黄昏,独自一人,从堤坝下到母亲河。俯下身子,面对浑浊的流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过去的年月,从未见过这么脏的水。

脑海中的母亲河,一年到头奔流不息,那可是清波荡漾,碧浪翻滚。即便夏天暴雨,一场洪峰过去,不出三两天,河水依旧清悠悠。

母亲河的过去是美好的。

犹记少年时,皓月当空的夜晚,河流波光粼粼,银白一片。牵着奶奶的衣角,一步一摇,下河洗衣。

踏着岩石,迂回水中央。河水清清,月亮光光。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再加我的倒影摇晃。

娃娃家,爱唱奶奶教的一首儿歌,起首一句是“月亮光光,下河洗衣裳”。纯真的儿歌,代代传唱,小娃娃眼中的世界,就这么满是童话色彩。

儿歌优美,自然得世代传唱,孙女四岁时,我是一字一句地教。无奈时过境迁,小女孩实话实说,手指河水,摇晃着小脑袋质疑:“爷爷,脏兮兮的水,怎么洗衣裳?你骗人!”

不怪孙女儿,一晃近二十年,河边寻不到洗衣人。我曾拍下一张照片,时间定格1995年,地点城外河岸,几个妇女不停忙碌,身旁大盆小盆衣物。

这称得上洗衣人的绝唱。

母亲河何止洗衣裳,过日子全指望她。

十来岁时,清早开门头件事,我挑小水桶,奶奶挑大水桶,下河取水。家中水缸,挑个满当当,淘米淘菜,洗脸刷牙。

待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自来水厂扩建,隔几条街,安一个水龙头,专人负责卖水。这下子,河边挑水人,慢慢绝迹。至于洗衣裳,人们节俭惯了,依旧乐意下河,哪怕多花时间。

又过好些年,直到河水终年浑浊,洗衣人的身影才算彻底消失。

少年时的我,最爱夏天的母亲河,那可是母亲河最巴适的季节。

日落时分,满河坝人头攒动,半个城的人下河纳凉。波涛声声震耳,河风阵阵扑面,暑气荡然无存,凉爽劲儿不摆了。当年,谁都没见过空调,及至若干年后用上这玩意儿,总感觉不及河风那么舒服。

下河洗澡,天然游泳池其乐无穷。水下憋气藏猫猫,水面仰泳乐淘淘,不分大人娃娃,狗刨骚、浮大把、自由泳花样多多。水边长大,个个不会到会,练就一身好水性。

有趣的事儿真不少。

洗累了,可以捡贝壳,捉螃蟹。

喜欢贝壳,可交换东西,也可在赌输赢的游戏中,作为筹码交换。只是贝壳老同沙子混一起,找起来挺费事。贝壳、沙子轻重不同,聪明的娃娃们,去到磨房出水口。水的力量,将二者冲到不同的方位,一堆堆的贝壳,一抓一大把。

讨厌螃蟹,河里特别多,稍不小心,就被这家伙钳住手或脚。疼痛不说,还血流不止。同仇敌忾,但凡有空闲,活该螃蟹倒霉。小伙伴齐心协力,挨个翻开石头,认真搜寻。逮到后,不论大小,先卸脚,再开膛破肚,阳光下暴晒,其状惨不忍睹。

上岸堆沙子,玩石头,同样乐在其中。

沙子干净,没泥巴混杂,不沾手,不脏衣裳。用沙子垒城堡,修堰开渠,堆起房子、院墙、小人及各种动物,看谁的手巧。

石头五颜六色,红、黄、绿、青、白、黑……还有叫不出颜色的。块块石头,经水流冲刷,打磨得光滑干净。

莫小看这些石头,用场可大。

有打火的石头,取名就叫打火石,石质白净,特脆,通体透光带晶体状。手握两块打火石,相互击打,瞬间产生火花,石头越白效果越好。小娃娃好奇又好玩,左挑右选,将中意的揣身上,走哪里都带着。总爱晚间敲击,溅出火星一长串,颗颗亮闪闪,格外好看。如是白天玩,得躲到屋子黑暗处,否则见不到火花,只闻到一股焦糊味。

有泡菜的石头,黑色,异常坚硬,家家泡菜坛离不了。不知何故,同样大小的石头,数黑色的最重。选那椭圆形的,又扁又平的,放进坛子,紧压泡菜上面。作用就是一个,借助石头重量,防止泡菜浮起霉变。

更多是能换钱的石头。家乡这座小城,母亲河养活上千个家庭,数以干计的劳作者,终年忙碌。寒暑假,劳动大军数量倍增,像我这样的学生娃娃,合伙搭伴,下河找几个零花钱。

河坝挣钱,得学些看家本领。

烧石灰需要石灰石。石灰石颜色杂乱,大多一眼认出。碰到难分辨的,以水浇石,水迹迅速消退的,必是石灰石。捡石灰石得抢时间,洪水过后,赶紧下河,盯紧冒出水面的石头。一有发现,抱上岸堆一起,转手卖给石灰窑。

修公路需要碎石。说到碎石,专挑红、黄、绿诸色,石质松散易敲碎,钱来得快又省力。河坝里,大锤开片,二锤将片石敲小,套子夹牢,小锤轻击即成。

建房子需要瓜米石、胡豆石。瓜米石绿豆般大小,卖得起价,采集辛苦。选中一方河滩,搬开大石头,剔除小石头,沙石大筛子过一遍,方为半成品。天寒地冻,弯腰弓背,手端小筛子,水上水下不停晃动。细密的网眼,漏掉沙子,挑出稍大的胡豆石,剩下便是瓜米石。

母亲河慷慨无比,能换钱的石头从不缺。春天到秋天,雨水季节,河水涨涨跌跌。隔十天半月,山洪滚滚直下,声若雷鸣。借助水流冲力,一河水过后,又是满河坝石头。

守着母亲河,其乐无穷。

最大的乐趣还在鱼。

那些年月,河里全是鱼,有白条,有桃花,有鲫鱼,丝毫不怕人。

水由浅到深,鱼由小到大。最浅处,水深不过脚背,针眼儿大小的鱼,密密麻麻。齐腿深的地方,柳叶儿长短的鱼,一群群飘来荡去。

出名的是一种高山冷水鱼,吃水中浮游生物长大,生长周期长,肉质细嫩鲜美。见过大的,有十来斤,不过,两斤上下的肉质最细嫩。

打小喜欢撮箕捞鱼,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鱼竿钓鱼,撒网捕鱼。无论哪种方法,捉鱼只图个乐子,菜市上的鱼,也不过两角钱一斤。鱼太多,卖不起价。

春天,桃花汛起,水流轻松明快,风情万般活力无限。

鱼儿开始繁育后代,一条条尺把长的鱼,争先恐后,追逐激流险滩。母鱼奋力向前,公鱼紧追不舍,一个摆尾,产下成千上万鱼卵。

夏天大水频发,一夜暴雨,洪峰突如其来,惊涛翻滚,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趁浑水好摸鱼,大人娃娃一哄而上。水急浪高,大鱼小鱼晕头转向,昏昏浊浊朝岸边钻。待得洪水消退,菜市上卖鱼的多了,价更低了。

冬天枯水季节,涛声婉转迂回,含蓄内敛耐人回味。

坐上摆渡船,波浪轻拍船弦,双桨叽嘎叽嘎响,一个个的涟漪,扩散开去。船至中央,河水翡翠般的绿,煞是养眼。几丈深的水,清澈透明,一眼望穿。成群的鱼不惊不诧,潜伏水底,纹丝不动。

“七上八下九歸沱”,鱼的习性,人们这么描述。其中“九归沱”,说的是农历九月以后,鱼儿迁徙深水区,以度寒冬。

以后念书,常听老师形容东三省富庶,说那里“棒打狍子瓢舀鱼”。我们这地方,“瓢舀鱼”没见过,倒是提个撮箕下河,半天功夫,保准捉几斤鱼回家。

说不清道不明,母亲河的鱼为啥这么多。

至于怎样一个多,前边没顾上说秋天的母亲河,这里正好补上。

“文革”后期,我考上剧团。下乡演出,服务贫下中农,是我们的使命。那时的农村,缺吃少穿,唯一养眼的只有如画风光。当然,这份雅兴,属于剧团里的臭知识分子,贫下中农身处其间,见多了,也就不稀罕。

天凉好个秋,顺着母亲河的一条支流,我们朔源而上,走进峡谷深处。

剧团的到来,对这个近乎世外桃源的生产队,无疑天大的事。

这边开始化妆,那边生产队长安排人手,提起渔网下河。开场锣鼓没敲响,几大背篼鱼已进灶房。

没那么多讲究,洗干净切成块,打来几桶河水,一起倒进大锅。演出结束后,晚饭鱼管够。生产队长分外热情,边使劲朝演员的碗里添鱼,边扯起喉咙说:“河水煮河鱼,就加生姜葱子盐巴,味道安逸。”

河水煮出来的东西,的确与众不同。十来年以后,时兴小学初中同学聚会,地点总选临河的地方。大家忘不了,春秋两季,学校组织郊游,总是去的河边。

绝非怀旧,就图个水方便。

带上肉馅和抄手皮,少不了菜蔬。三块石头垒起灶,搁稳铁锅,舀来河水,烧火、洗菜、包抄手,分工明确。

是河水甘甜,还是同学情深,总感觉别有滋味,比家里的香多了。

这些都是老话了,如今的河水,可不敢饮用。每逢学校有野炊,家长们不忘反复叮嘱:记得带上矿泉水。

秋天的故事还没完,再说第二天,细雨微风,剧团告别热情的生产队长,依旧顺着河流,走向下一个演出地。

枫叶似火,涛声悠扬,正是鱼肥水美,两岸秋色无限。演员个个步履轻松,心情舒展。几天前,阶级斗争为纲人人自危;转眼间,通身舒坦尽享山水之乐。河水也似乎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紧靠山路,齐腰深的河流中,斤把重的高山冷水鱼,达上百条之多。那鱼儿,有的逆水而上,有的逐流而下,畅游在自由的天地。

走得极近,就那么几步之遥,静静观看。鱼儿毫不惧怕,忙着吞食水蚕子,搜寻浮游生物,自得其乐。

绝非天方夜谭,当年一起观鱼的人,大多健在。

好景不长,这之后十年不到,母亲河的鱼开始减少,价格逐年抬高。再过几年,数量锐减,鱼价一个劲上涨。进入二十一世纪,河里捕捞的高山冷水鱼,上百元一斤,还一鱼难求。

鱼价高了,人工饲养的冒了出来,不过不值这个价。

自古以来,母亲河的鱼,可谓生生不息家族兴旺,为何突然锐减?一句话:鱼儿离不开水。河里鱼少,自然是水出问题。

这些年,忙里忙外忙生活。偶有空闲,从国际到国内,从政治到经济,关注无数遍,独独身边的母亲河,被忽视甚至被遗忘。

如今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母亲河的悄然变化,大约始于三十年前。

城市的上方,分布几个县,人口不多,资源倒蛮丰富。大山中,埋藏大理石、花岗石,数量大,品种多,品质国内数一数二。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花岗石、大理石风靡一时,城市建筑、家庭装修以此为最。价格一个劲往上涨,最贵的卖到三四百元一平米。能够大把挣钱,几个县的人找到致富门道,整天忙于开矿山,切割石头,打磨板材,天南地北跑销售。

盘山公路,汽车来回穿梭,几十吨重的矿石,压得车胎瘪瘪,发动机嚎叫。

道路两边,石材加工厂一家挨一家,大多后院临河。石材加工,水必不可少,需求量极大。不分昼夜,抽水机轰鸣,吸水管直插河中,清澈的水不停注入储水池。切割机、打磨机开动,高分贝的摩擦声尖锐刺耳,瞬间的高温和飞扬的粉尘,全靠储水池的水不断喷淋。加工过程中,不同颜色的石材,产生不同颜色的废水,径直排放母亲河。

红的,黄的,绿的,白的……出水口周边,像是打翻染料缸,河水色彩纷呈。

那些时间,城里人总得结石病,什么胆结石、肾结石的,原因不明。猛想起,石材粉尘顺河而下,每天朝肚子里喝,莫非此“石”即“彼石”。这么一推断,成了,只苦于缺乏科学结论。

幸好几年后,花岗石订货量急剧下滑,矿山、加工厂纷纷倒闭。原因一个,含放射性元素,会致癌,没哪一个敢用。

花岗石熄火,大理石污染还没个说法,牛羊养殖开始盛行。

农村要发展,农民要发家,显而易见的道理。然而,山区交通闭塞,信息不畅,要致富路在何方?

也有聪明人,环顾周边,草山草坡资源丰富。何不喂奶牛奶羊,投资不大,技术含量不高,时间短见效快。试一试,果然挣钱容易,立竿见影。这下不得了,县乡广为推广,具备条件的地方,不少人家都干上养殖户。

大把数钞票的同时,牛羊排泄物剧增,污染严重。

印象深刻,那是个初夏的日子。已经调宣传单位的我,与媒体记者随行,统共几十号人,前去一个村庄,参观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示范点。

走到山脚下,突然不舒服起来,空气里散发出阵阵恶臭,溪流中淌着黄黑色的污物。

这是怎么回事?答案就在前边。

刚到村口,村民们拦住我们,七嘴八舌大倒苦水。听听就明白,这个村子百十户人家,一多半养奶牛奶羊。村庄依山傍水,山不算高,却也植被丰茂。一条小河沟,奔流而下,一年四季不断,水质甘甜。早些年,溪流里的水捧起就喝,空气别提多清新,看看眼下,臭气熏天污水横流。光顾自己挣钱,糟蹋成啥样,真是祸害一方。

求你了,扛摄像机的年轻人,拍拍沟里的臭水污水吧,让外面人看看,我们过的啥日子……

村民拉住就不松手,诉起苦就没完没了。这些人,显然非养殖户。那些养牛养羊的,天天有进账,眉开眼笑,才不管污染不污染。

实话实说,县里乡里不是没管,只是难管。

牛羊食量大,排泄物多,养殖户挖的大粪坑,十天半月就填满。粪水一满,得找去处。最省事的方法,莫过于将粪坑开条通道,流进排水沟,再经排水沟进入小河沟,让水带走。

祖祖辈辈,排雨水的沟,猛一下增添新用场。这下麻烦大了,粪水流经各家房前屋后,养牛羊不养牛羊的,全跟着沾光,天天闻臭气。

最好的办法是堆积发酵。牛羊粪便,经过堆肥处理,可转化为有机肥,再施于农作物。好是好,但需投入大量人力翻堆,还得购买不少的敷料。又出钱,又出力,哪有直接排放便捷?养殖户不干。

一个村庄如此,情况不算严重,当个个村庄都如此,条条河沟都污染,后果可想而知。

走出这些村庄,下游不远处,一座水库成了化粪池。过去,水库管理方,每年冬天雇来挖泥船,清除库区淤泥。眼下,淤泥没了,发酵的牛羊粪便,取而代之。泛黄的水中,一串串气泡不时冒起,挖掘上岸的,全臭烘烘的污物。

就这么着,母亲河又多了污染源,下游的自来水,不知混杂了多少牛羊粪便。

养殖牛羊的事冷下来,还得归功市场规律起作用。

开初销路好,奶粉厂争奶源,厂家派车上门收购。往后,市场饱和,日子不好过,自然不待见。首先降鲜奶收购价,再以后,奶粉质量成众矢之的。养殖户挤的奶,消毒不严,容易滋生细菌,更有养殖户为防病治病,滥用抗生素。检测鲜奶质量,程序繁琐,难于把控,奶粉厂借机使劲压价。

这档口,外国奶粉瞄准机会,杀进中国市场,重点放在婴幼儿,导致竞争白热化。结果可想而知,奶粉厂纷纷倒闭。

到头来,两元多一斤的鲜奶,打对折还没人要。卖不起价,各项费用又上涨,大多数养殖户耗不起,算来算去,干脆将牛羊处理了事。

牛羊粪便风波刚告一段落,江河开发热迅猛袭来。

时值经济高速发展,能源极度紧缺,电荒频频,拉闸限电常态化。毋庸置疑,谁占有江河资源,谁就轻而易举赚个盆满钵满。

辽阔的中华大地,无论东西南北中,但凡有河流的地方,水电投资炙手可热。尤其大西南,高山峡谷,经济落后,贫困人口多,就看这三江汇流,水力资源富集。

上天恩赐莫辜负,各地抢时间,抓机遇,岂能让河水白白流淌?

母亲河条件优越,我的家乡被誉为“水电基地”,搞开发事半功倍,投资小,见效快。十年上下,筑大坝,建水库,座座电站如雨后春笋,实现全流域开发。从干流到支流,走不上多远,又见堤坝高耸,格外打眼。

修电站好处多多。

建设期间,基建投资规模增加,餐饮、住宿、娱乐一个劲冒出,发了财的人花钱如流水。建成投产,启动发电机组按钮,水哗哗的流进去,钱哗哗的流出来。电不愁了,筑巢引凤,开发区建起来,企业数量多起来。

期盼多年,愿望终成现实。地方政府成最大受益者,GDP和工业生产值增加,税收增加,财政收入增加。

财源滚滚的同时,奔腾不息的母亲河,化作涓涓细流,一些河段甚至断流。

水去哪里了?大堤横亘,水坝高耸,座座水库波澜不惊,死水一潭。滋养生灵万物的水,失去往日的潇洒奔放,乖乖流进粗大的输水管,冲转一台台水轮机,发电去也。

江河梗阻,生态链断裂,鱼儿厄运临头,别说大的,小的也难得一见。

何止鱼离不开水,人同样离不开水。

科学研究表明,一天里,每个人需要补充两公升的水,满足生理需求。

据此,世界卫生组织一再提示:水是生命之源,健康与水密切相关。提示之后又发警告:人类百分之八十的疾病,三分之一的死亡,同饮用不洁净的水关连。

人类饮用的水,要保证绝对卫生,自来水厂责无旁贷。

然而,早年间可查资料显示,中国县以上自来水厂,绝大多数采用传统水处理工艺,无法去除有机污染物和重金属离子等“破坏分子”。把水烧开,固然可杀死微生物污染,但同样搞不定这些“破坏分子”。可怕在于,当“破坏分子”潜伏人体,日积月累到一定程度,就可能致癌及产生其他病变。

天天饮用的自来水是否衛生,水厂的答复是肯定的,索要水质具体数据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作为消费者的我,仅凭嘴巴尝,鼻子闻,肉眼观察,那光景,犹如雾里看花。

思来想去,母亲河的水,既然难以下咽,那就不管自来水厂怎么说,赶快采取行动吧。再怎么节俭,总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莫要一个不小心,让生命之源的水,变成慢性自杀的药,要了一家人的命。

咬咬牙,掏出几千元,净水器请回家。

安装、调试完毕,拧开净水器。还别说,出了钱就是不一样,净水器过滤后,烧的开水再无异味。就连那把不锈钢水壶,至今十年有余,壶底锃亮,不结半点儿水垢。

花了钱,就买一个放心。

真放心吗?恐怕不好说。净水器处理的水,有无问题,也不敢打包票的。有人就说,净水器会造成二次污染。更有人告诫,净水器将矿物质全部滤掉,对人体同样无益。

没时间求证,也操不了这么多心。今天的人,活得实在够累,需要掌握的知识太多。为不被水污染,得成为水污染防治专家;为不被蔬菜污染,得成为蔬菜污染防治专家;为了不被……

这“家”那“家”,怎生一个了得。倘若人人都成全能“专家”,还要那么多各行各业正儿八经的专家做什么?还层层设立那么多管各种污染的机构干什么?岂不闹天大笑话!

况且,一个人能力、精力有限,即便是一个天才,终不可能成为通才。

用着安逸,用着放心,净水器风光无限,一跃而为消费新宠。

为了大家的健康,每每说到水,我爱问朋友一句话:你家安装净水器了吗?假如回答没有,下一句必是:一定要安,这钱省不得。

以后的日子,江河污染加剧,水环境更不乐观。不喝水吧,显然又不行。净水器的发展,迎来意想不到的机遇期。

厂家喜出望外,国产品牌,进口品牌,轮番上档次上规模,一门心思要同中国的水污染决一胜负。君不见,二十年不到,中国大地上,几千家净水器厂如雨后春笋,知名品牌也上十家。

净水器有了,投资还得继续。里边装的过滤器,一年两换,得花上两百元。

间隔半年,准有电话响起,维护人员提示,过滤器到期了。负责维护的是位中年人,能说会道,服务周到。

科技不断进步,过滤功能不断增强。而今的净水器,可以清除水中有害物质,诸如泥沙、铁锈、水垢、漂白粉、重金属、细菌病毒、化肥农药、洗涤剂残留物、化工有机污染物等等。简而言之,只需记住“用净水器,享好水,更健康”即可。

价格奸商量。消费者的心态,厂家揣摩个透。推出的净水器,高中低挡齐全,百十元至数千元不等。就这么,净水器引领时尚潮流,大受消费者欢迎,城里直接饮用自来水的人,一半还不到。

影响所及,这些年闹地震,涉及灾后重建,对口支援的地区,捐助学校物品中,少不了大型净水器。进学校看看,一层楼安一台,学生们拧开龙头就喝,好不便当。

净水器进家门,安全有保证,自来水有无问题,似乎同自己没多大关系,且随它去。

谁知,这个话题绕不开。亲眼见到的几件事,彻底摧毁我对自来水的信心。

一天,去上游一县城办事。即将进城,感觉内急,入农家寻厕所。两楼一底的楼房,临河而建,庭院整洁,饰以花草假山。

主人是个小伙子,挺热情,衣着时髦。引至屋内,每层单设卫生间,安装蹲便器,用后一冲即净。

时代不同了,农家也如此讲究。一时好奇,抬头望窗外,没看见化粪池,只有明沟一条,里边内容不堪入目,流向几米外的河坎。

明白了,一年三百六十天,这家人的大小便全进母亲河。

哎哟哟,我的天呀!

再说另一件事吧,就发生在眼皮底下。

每天外出,经过大街拐角处那家饭馆,总见污水从厨房涌出,顺着老板自己开凿的通道,径直流进排雨的下水道。

一晃多年,发财又发福的老板有个习惯,每天客人上座时辰,喜好站饭店前,笑眯眯看食客们享用香喷喷的饭菜。此刻的人行道,甚至马路边,摆放的都是饭桌,满街酒香菜香扑鼻。不过,仔细闻闻,淡淡的潲水味,不停从下水道飘出,与香味掺杂一起。

不远处的火锅店,污水同样排入下水道。不同之处,火锅店老板另有招数,排污采用塑料管。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一根不够又添一根。再不够,干脆挖条暗沟,连通下水道。

一座城市,类似的情况太多。要命还在,一个两个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一点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石材厂、水电站都肆无忌惮,何况这些小老板?

总有看不惯的,谴责老板们太不像话,没良心,不道德。人的良心,公民的道德,讲的是修养,靠的是自我约束,管不了这些人。

总有管的着的人吧。说得不错,那些颁发证照的部门,都负有管理责任。再说,一年到头,我们这个城市有不少检查,诸如创建文明城市、卫生城市什么的。

每当创建任务来临,身着各种制服的管理者,成群結队光顾店门,从证照到桌椅碗筷,认真得很。

认真归认真,就这么来来去去,污水直排下水道的问题,年年照旧。不知是检查中没发现,还是发现后提出问题没整改。

而今眼下,大家都这么着,习以为常,没感觉有啥不妥。

伤害母亲河的,岂止那户农家和这两处餐馆。想一想,母亲河上游的城镇乡村,如果都采取这样的排放方式,我们喝的还是水吗?

真的不敢想,多少这样的“水”,就这么排入母亲河。而今,国家将推行海绵城市,究其目的,无非是汇集雨水,使其得以充分利用。遇到这样的排水系统,怎么个循环?

阿弥陀佛,唯愿上游的管理者们,能够忠于职守。

第三件事尤为恶劣,说是一场灾难,毫不夸张。

几年前一个傍晚,正在厨房清洗碗筷,突然水断了。本想着,临时停水,一般就个把小时,不算啥。

谁想,第二天起床,水依旧没来。做不了饭,入不了厕,问题严重了。发生了什么?你问我,我问你,满城人一头雾水。多亏晨练的人眼睛尖,发现问题:母亲河出状况了。

场面极度恐怖,乌黑的泥浆翻涌,散发出阵阵恶臭。死鱼漂到岸边,只只翻着白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大地震前兆,上游化学污染……传言四起,人们惊恐万分。超市的矿泉水,片刻抢购一空。郊区公路上,小轿车一马当先,更有摩托车、电瓶车争先恐后,满挂塑料桶,赶往山涧溪流,取水解燃眉之急。

污染源在哪里,罪魁祸首是谁?

明摆着的事,一查一个准。很快,消息传来,两座电站检修,放空库区蓄水,带出大量泥沙。河水的浑浊度,说出来吓死人,超出正常值近千倍。

又过一天,自来水恢复供水,肇事单位公开道歉,承诺处罚责任人。

电站放水,母亲河饱受折磨,鱼虾惨遭灭顶之灾,生态环境再度重创,损失难以估量。

事态平息后,具体处理了谁,怎么一个处理,人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母亲河不会说话,受到伤害,无法上诉法庭,更谈不上要求赔偿。

为了一己之私,至多是一家企业的利益,置生态环境、百万人的饮用水安全于不顾,该遭到什么样的惩罚,原本不言而喻。只可惜,不知是制度不完善,还是管理部门手太软,类似这样的江河污染事件,不会把肇事者怎么样。

至于最后的防火墙——法律,面对各方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纵横交织,重拳一出,力道消散于无形大网,显得力不从心。

既然法律都奈何不了,母亲河的污染也就难以根治。以后的日子,母亲河又因电站排出含油废水、造纸厂偷排污水几度告急。好在与己无关,遭殃的是下游城市。

灾难突如其来,又悄然而去,多数人很快淡忘。是麻木了,还是无可奈何,不得而知。

即便时刻铭记在心的我,又能怎么着?力所能及的,无非是为下一代健康成长,送孙女一台净水器作礼物。

礼物送出不久,偶然河边散步,遇见一位朋友。

这朋友的家,推开窗户,便是母亲河。与青山绿水为伴,这样的居住环境,曾经让他引以为豪。而今,面对母亲河的遭遇,朋友耿耿于怀。焦虑呀,忧愁呀,朋友不停唠叨:推窗而望,为什么母亲河不再清澈,碧波不再荡漾?

难得还有记挂母亲河的人。

我虽然无从回答,但还是尽量宽慰朋友,情况会好转的,愿望会实现的。

安慰的话非空穴来风。早在2006年,新的饮用水标准,经卫生部、环保部等部门颁发,逐步全国推行。历经六载,时间进入2012年,新规处于不打折扣、全部实施的最后期限。里边规定的检测项目,从过去的三十五项,一下子增至上百项。更让人欣慰还在,新规直接同国际水质通用标准接轨。

一旦全部达标,国内的自来水,拧开笼头就可直接饮用,够爽吧!

这可是带强制性的。我特意加重语气。

但愿如此。朋友愁容不改。

宽慰了宽慰,从此我留个心眼,只要得空,就去河边转转。

时光匆匆,岁月轮回,童年的梦彻底破碎。天上那个月亮还在,母亲河中那个月亮,踪影不见。原因简单,要想见河水清澈,已成一种奢望。

母亲河变得丑陋不堪。

没有活力,流量骤减,波涛声不再,死气沉沉静寂一片。

没有石头沙子冲下来,电站阻挡住一切,靠母亲河为生的人只好另寻出路。

没有螃蟹和贝类,这些适应性极强的动物,居然也踪影全无。

没洗衣的妇人,满河浑浊,衣物只会越洗越脏。

没纳凉嬉戏的大人娃娃,母亲河这样的面目,谁还敢与之亲近?

喜欢游泳的人,大多转移游泳池。少数敢下河的,皆是舍不得掏钱的主。毕竟,每天一趟游泳池,门票十五元。一个月下来,足够伙食费,不划算。就说冬泳的月票,也得两百元一月,能省就省吧。

河水太脏怎么办?保险起见,讲究一点的,

自行车搭载塑料桶,灌满自来水。什么用场?河里爬起来,立马拎起塑料桶,从头往下,周身清洗。

不清洗,又脏又不舒服,还容易患病,轻者皮肤瘙痒,重者溃烂起疱疹。

母亲河到这样程度,鱼反而成稀罕物。

渔政部门倒没闲着,时不时的,总朝河里投放鱼苗,试图维系生态平衡。这些事,媒体少不了要报道,闹得人人皆知。投放归投放,鱼还是越来越少,不解决水污染问题,放多少鱼苗也白搭。

至于钓鱼爱好者,早就转战鱼塘,钓起鱼按斤计价。

偶尔,河边碰见垂钓者,多是少时伙伴。大家聊起来,问收获几许?垂钓者摇头叹气,说,不好意思,半天过去了,你自己看吧。揭开水桶盖,大煞风景,几条一两寸长的红尾巴。

这样的鱼,当年只配烘干喂猫,称作“猫鱼”。

而今眼下,连“猫鱼”也迅速从我们视野里消失。没有鱼的世界,到底会怎么样,真的不敢想。但有一點我清楚,没有鱼的母亲河,也就没有了生命。

又一个冬天来临,数九寒天,大雪纷纷扬扬。想着拍几张照片,沿河踏雪而行。桥头眺望,两岸雪花飞扬,风光无限。待拉近焦距,镜头中,白生生的雪,黑乎乎的水,反差强烈,触目惊心。

真巧,又与那位朋友相遇。

望着几乎静止不动的河水,朋友似有切肤之痛,咬牙切齿数落:一晃几年过去,你说的自来水直饮,化作泡影了吧!还记得小时候,大家水边玩耍,口渴了,捧起河水就喝,没见谁生病。

看来,我的话朋友印象深刻,语气明显几分嘲讽。手指桥下,朋友厉声发问:你把细看,这样的河水,只怕再先进的设备,也无法净化出直接饮用的水!下一句更难听:糟蹋成这样,没见谁站出来开声腔。

非也,还是有敢开腔的人,我告诉朋友一件往事。

早在全流域开发造势之初,尽管大政方针已定,偶尔也有杂音冒出。少数不识时务者,脑袋瓜一根筋,固持己见。

清楚记得,我所在的单位,为统一认识,开展了“为‘水电基地建设服好务”的专题讨论。

翻身仗打响,贫穷落后帽子摘掉,就连工资也会水涨船高……拥护声颂扬声不绝于耳。多数人慷慨陈词,大道理无数次重复之后,一位中年男子扶下眼镜,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这中年男子,单位同事当面尊他一声“科长”,背地里叫他“眼镜”。

“眼镜”非一般人,好读书,有学问,写得漂亮文章,以此调地区首脑机关,担任书记的秘书。虽说高度近视,偏生看事情深邃,提问题尖锐,又爱讲真话,所以不讨领导喜欢,贬到我们单位当个小科长,手下就管我一个。

“眼镜”说,我们这地方,生态是最大的优势,水电站大规模上马,后果不堪设想。

曾几何时,发达国家水电站何等壮观。而在前些年,眼见生态环境迅速恶化,这些国家痛定思改,开始有计划的炸掉一些大坝,恢复江河原貌。

诸位,别人走了弯路,我们为啥不吸取教训,不兼顾水电建设与生态保护的关系?重视生态环境,电站科学选址,两全其美,发展方能持续。何以一哄而上,非要遍地开花,重走发达国家走过的弯路?

会议室一下子炸开锅,热闹起来。

主持会议的领导,压根儿想不到引导舆论、鼓舞人心的动员会,竟然被“眼镜”搅乱,慌忙出面掌控局面。使劲咳几声,稳住阵脚,而后抬高声调说,什么事都得有先后顺序,我们这穷地方,别人来投资,就瞄上水力资源搞头大。不建电站,发工资都没钱,还讲啥子发展。

“眼镜”不服气,说这么多电站一竣工,整条河就完了。总说实事求是,怎么到这关口就不管用了……

又一个领导打断“眼镜”的话,厉声训斥,不就是环境污染吗,多大点事?有了钱,啥事摆不平!

听话听音,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会后,听同事们议论,这“眼镜”实在迂腐,这么大的事,胆敢发杂音。难怪书记身边那么多年,依旧提拔不起来。

为不合时宜的言论,“眼镜”被叫去谈话,挨几个领导一顿狠批。

批评归批评,隔上几年,去领导家走走,晃眼一看,还不是用上桶装矿泉水、净水器。看来,领导们心里明镜似的,晓得自来水麻烦大。

“眼镜”的话我刻心铭骨,一见挖山打洞,母亲河开肠破肚,总浮现“眼镜”愤怒的眼神。

一晃过去十多年,每每向别人说到“眼镜”的话,闻者个个钦佩其先见之明。

反过来,我也换位思考。地区领导真那么糊涂,不清楚全流域开发的恶果?只不过,人在其位,惦记的是政绩,还得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立竿见影的。

再说,缺电也不行,我们这地方,隔三岔五停电。尤其到冬天,除了首脑机关、医院所在的几条街道,大半座城黑灯瞎火的,谁也受不了。坦率地说,停电停怕了,当初开发母亲河,就冲这一点,人们支持度蛮高的。就说今朝,家家空调冰箱电磁炉什么的,没有电站,不都成摆设吗?

向别人讲诉这段往事的同时,总喜欢按照自己的思路,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全国划出一半的江河,从事水电开发,剩下的一半维持原貌。至于利益,发电产生的税收,提取一半,补偿未开发的地方。这样,不就水电发展、生态保护两不耽误,皆大欢喜。

折中方案纯属我的天真,绝无人赞同,也经不起推敲,远不如“眼镜”有担当,目光犀利,敢讲真话,尽管属于少数派。

借用一句名言: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二十年不到,“眼镜”的话不幸言中。

当然,母亲河的污染,全怪水电开发,显失公道。一果多因,一座座的水电站,无非给母亲河最后的、致命的一击,终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心痛呀,愤慨呀,朋友抱怨声不绝于耳。这么些年,天天河边行走,要想见水流清澈,只有每年正月初头那短暂的日子。

何故?他拿出自己的答案:上游工厂停工,职工放假,就连餐馆都关门。没了污染源,河水自然清亮许多。

此话当真?这一年春节前后,每天下到河边,一探究竟。

老天慈悲,我们这多雨的地方,一连十多天阳光普照。母亲河的状况,果真比平常好些。只是,远远达不到朋友所言的清澈,更不是儿时所见的碧绿。

最好状况下,河水呈半透明状,浅水处的石头,布满黑乎乎的泥浆。离岸数十步,水色转灰绿,即便正午的阳光,也难穿透。

这色调极不正常,水中似乎掺入什么东西,又似乎说不明道不白。

也在这个春节,侄女登门探望。

侄女大学毕业,定居一座滨海城市,毗邻港澳。

家长里短间,扯出水的话题。侄女大发感言,称赞家乡自来水不错,还是清亮的。滨海城市虽然美丽又现代,但那里的母親河早成污水沟。拧开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色泽微黄。能干啥?洗衣拖地板吧。

喝什么?家家净水机,户户桶装水。

话题打开,侄女接着说,这些年走南闯北,跑的城市多。各地宾馆,为防不测,但凡入住客人,每天一瓶矿泉水,免费提供。等级高的,干脆摆放饮水机,桶装矿泉水随便用。

这番话,正应坊间传言,中国的自来水,水质情况够糟糕。至于多糟糕,这么多年过去,要想知道具体数据,依旧云里雾里。

就说而今日下,国内符合饮用标准的自来水,比例达多少?百分之六十,百分之八十,说法不一。最要命的是,自查自测中,没有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家自来水厂,会说自己水质不合格。

数据不透明的结果,就是出钱购买自来水的人,对于水质合格与否,不具有知情权。

始终闹不明白,这种天天吃进肚子,与健康息息相关,涉及每个人生命的特殊商品,消费者何以不具有知情权?

自来水是商品,水厂是企业,谋生存求发展,提供高品质的自来水理所当然。我们总说,消费者是“上帝”,“上帝”要求水厂公开产品的各项技术标准,情理之中的事。

这几年,空气质量数据也公开发布,体现社会一大进步。疑惑不解的是,自来水质量数据,何以至今还是个迷?

奈何,千呼万唤,就是不告知。

不告知,不等于什么都没发生。一旦突发重大污染事件,谁也罩不住,还得公之于众,比如兰州市的自来水污染事件。

事件源于苯超标,说起都让人发疹。

苯够厉害,可燃,有毒,是一种致癌物质。这次事件影响大,涉及面广,就连自来水公司董事长,也不得不当众表示对市民进行赔偿。

结果可想而知,赔偿不可能,每户人少收几天水费了事。几个够较真的,讨要赔偿不成,居然告上法庭,终以败诉收场。

苯从何而来,却是石化企业污水渗漏所致。

一系列的所见所闻,让我彻底明白,自来水质量问题,根源不在水厂,也绝非一城一地的个案。自来水要达标,关键在管控江河污染。

至于江河污染,搜寻到的些许数据,说得上怵引陳心。

据权威部门对全国七百条河流,约十万公里河长的水资源评价,一类水源河长,仅占百分之二;近一半的河长,水质在四类、五类之间;百分之十还多的河长严重污染,水质为超五类,已丧失使用价值……

一句话:中国的水污染越来越严重!

这一切怪谁?让母亲河不得安宁的,是两岸的污染,而这些污染,由我们一手造成。严重污染的母亲河,又导致自来水水质低下,使我们担惊受怕。担惊受怕之余,我们继续污染母亲河……

想起一句成语:作茧自缚。

还要说到“眼镜”慷慨陈词时,当年在座各位同事,也算一方精英。就这些聪明人也没料到,巨大利益的背后,母亲河遭受的破坏,同样巨大。

严峻的事实面前,不得不扪心自问:家中装上净水器,真的就高枕无忧?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自来水厂设施再先进,净水机功能再厉害,都挡不住人的肆无忌惮。

远古时期,江河是文明的摇篮,水孕育了生命,滋养了人类。今天的江河,清澈还是浑浊,体现人类文明的进步还是倒退。

伴随一条条母亲河的“沦陷”,又一个新名词冒出来:原生态河流。究其意思,应是“保持原生状态,没被破坏,不存在污染的河流”。

既已作茧自缚,当然期盼能破茧化蝶,恢复母亲河原生状态。

能够毁掉母亲河的,只有她的儿女们;能够拯救母亲河的,同样只有她的儿女们。再往深处说,拯救母亲河,就是拯救自己。

这是一场自我救赎,刻不容缓。

责任编辑: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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