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鹏波

这仍然是他们最好的上升通道

文－马鹏波

陈菲是西北地区一名参加2017年高考的应届毕业生。她所就读的红山中学在该省默默无名，摊开地图，需要借助放大镜才能发现这个地方。黄土高原腹地，环境闭塞，从陈菲所在的村子去距离他们最近的城市，火车需要行驶大约5个小时。2008年一条高速公路终于从小县城穿行而过，但至今也没有多少人体验过高速的便利，以这里的人均纯收入标准，大多数人还没有能力买得起小汽车，在高速大巴和硬座火车之间，很多人习惯选择更加便宜的火车。

“逢年过节开汽车回村的都是在外面闯荡的能人！”陈菲解释道。而这些当地人眼里“有本事的能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通过高考走出大山的。因此，当地人认为，孩子要想真正走出大山扎根，还得狠抓教育、寄希望于“高考”这条途径，他们一直笃信“教育改变命运”。对高考的重视，最直观的体现是刷满墙壁的各种标语，每年六月，小县城的大街小巷就会悬挂起各种励志语录，红色条幅将小城的上空塞满，制造出一种紧张而热烈的氛围。

“走在路上，只要别人知道你将要参加高考，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买水果都能多给几两，感觉自己一下成了焦点！”谈起高考季的体会，陈菲直言不讳地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自觉像打胜仗后归来的英雄。

和城里学生的差距有时让人绝望

但是，高投入和高关注，未必实现理想中的高回报，很多年来，陈菲所在的红山中学高考上线率（二本）在全市六个县区，仅仅排名第五或者第六，从未进入过前三甲。“就这还有一半是复读生呢！”陈菲讲，“有连续复读三年、四年的，最多的一个同学复习了八年，我们叫他八年抗战，最后去了西安一所211学校。”

毛老师在红山中学带高三文科重点班，对本地区教育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的现实，他有自己的看法。

“差距出在基础教育上，这些山区孩子本身就没有多少教育资源，城市学生从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这里大多数学生初中才学ABC，一开始就被拉开了差距。学生语文、数学、综合都好，英语普遍不行。”当然，不仅仅是英语一科，乡村中学与城市中学本身在教育资源占有量上，也存在很大差距。据毛老师粗略统计，自从国家正式实行高校自主招生政策，该校历史上曾有多人获得高校自主招生资格，但迄今仅有一人最终被录取。“我们学校每年也请专家给学生进行针对性培训，但没办法，自主招生的题目都很灵活，我们的孩子和城市孩子相比，书本知识掌握程度不相上下，有时候还可能占优，但课本之外的东西就了解得比较少了。信息闭塞，地区整体发展滞后，学校常年招不进来思想先进、眼界开阔的新老师，这些都导致学生在自主招生中败北。”毛老师说道。

按照红山中学的传统，每年高三新生入学后的春节，校方都会照例邀请学校往届优秀毕业生回校交流经验，这些被邀请的学生大多是校内的高考前三甲，属于师生眼中的“好苗子”，比如王红。她依然记得当年在武汉大学图书馆收到班主任邀请返校短信时的场景，感觉既不意外，也不兴奋，“一切都在预料之内，来大学报到时就想到会被邀请返校，毕竟我考进了名校，不过后来这个念头越来越小了。”王红说，“自己在母校是人人羡慕的状元，到武汉大学后就成了班里的文盲，除了考试啥也不知道，尤其是英语，上课要跟上集体节奏太吃力了，四级连考三次才勉强过线，要知道我高考英语可是拿了140分呐！和城里学生差距太大了，就是那种让你绝望的差距！”

大城市的大学，山里的学生更难考录

让王红倍感绝望的是城乡学生在眼界、知识上的差距。

但让红山中学另外一些“普通毕业生”绝望的，则是不平衡的高考录取政策。李雷和王红同一年参加高考，当年高考总分超出一本线10分，在红山中学所有考生中排名第15。李雷一心想去海滨城市看看，他信心满满地查询自己期望的高校的往年录取信息，但是“越查越绝望”。李雷中意的学校大多属于市属重点大学，受地区保护主义政策影响，这些高校在外省录取名额很少，分数线普遍较高，权衡再三，他最终用自己超出一本线10分的成绩报考了一所天津市属二本师范院校。“到了宿舍后互相一打听，自己分数居然最高，而天津本地的学生过二本线就能报考，顿时觉得太不公平了。寒窗苦读十几年，和人家突击学习一年的效果居然一个样！”李雷无奈地讲道。

那一年春节前夕，李雷和王红一起被邀请重返母校为高三学生做了经验交流。王红回忆，当年返校后，面对台下一脸憧憬、崇拜的学弟学妹，自己心里其实很矛盾、很纠结，“但我还要激励他们加油备考，因为这是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机会！”李雷也赞同王红的看法，“虽然高考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不公平，但我们这些山里学生没有更多选择，先通过高考走出去，只要出去，机会总比呆在这个小县城要多，我当时建议他们尽量往大城市考，城市越大，机会越大！”

当年还是高二学生的陈菲，作为学生会一员，也参加了那场高三经验交流会，而李雷“往大城市报考”的建议则直接影响了陈菲对自己高考的期望。6月5号，我在红山中学学生食堂问她想考哪里的大学时，这个19岁的女生用坚决的口吻说：“城市越大越好，越远越好，大地方机会多！”很显然，她对自己未来的大学生活和城市生活是充满期待的，“不过我得考一个比较高的分数，我需要一些好运气，按照往年的例子，我的程度要去大城市的学校有些吃力！”陈菲把筷子在饭盒里划拉了几下，看得出来，她有些担忧，也有点紧张，“不过我不怕，考不上就复读，直到能考进大城市里，一辈子很长，复读一年无妨，只要能走出山沟沟，多花几年时间，值得！”她夹起一块食物塞进嘴里，那是一块红烧肉，是陈菲的母亲中午专门从家送到学校的。

6月7日上午，高考第一天的早晨，毛老师带领红山中学高三文科班的学生提前半个小时，步行至设立在另外一个中学的考点参加考试。当天室外气温超过35度，但学生经过的道路两旁早已站满了目送考生的家长，他们有人手拎泡好的凉茶，有人手里还托着提前切好的西瓜，认出自家孩子的家长在道路两旁高声呼喊，但毛老师厉声呵斥学生不要擅自离开队伍。“每一年都是这样，我得保证每个细小环节都不能出错，高考对学生和家长都太重要了，所以我更不允许发生一点儿意外！”毛老师一脸严肃。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最近几年自发目送考生的家长队伍规模越来越小，在他看来，这其实是一个敏感的信号，“可能最近几年大学生就业越来越难，家长们对高考的期望值也在缩水吧。没办法，但这些学生除了高考也没有别的出路，打工？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付出，谁也不甘心呐。如果没有高考，这些农家子弟更没办法和城市学生比拼了，没钱、没背景、眼界阅历有限，只会比高考输得更惨！有文化总比没文化要好点儿，只要走出去，总会有机会。”事实上，这也是当地很多家庭的看法。

6月8号下午5点，高考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毛老师和家长们一起站在考场门口翘首等待，此时数不清的碎纸片从教学楼上飘落下来，那是学生撕碎的书籍和资料。毛老师深知这些学生背负的压力，也深知这压力并没有因为这场考试的结束而结束，经过短暂的放松，他们将面临更大更漫长的压力，通常这个时候，他紧绷的面庞照旧会微露代表宽容和默许的喜色。那天，陈菲从考场出来后和毛老师拥抱，又和父母拥抱，这个乐观的女孩告诉我，她的运气不错，今年应该能去大城市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好好享受假期了。

责任编辑：刘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