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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的后世主义

2017-08-08刘永祥

延河(下半月) 2017年7期
关键词:柴静

□ 刘永祥

柿子的后世主义

□ 刘永祥

1

柴大师,享誉海内外的绘画柴大师死了,死得冒冒失失和无厘头,就像秋天草埂上的灰烬,毫无价值且毫无头绪。村民们议论纷纷,努力回忆着柴大师生前的点点滴滴,想把他的死与高尚和伟大联系在一起,但是总是有那么多的疤疤痂痂在那儿,不得不令人摇头否认。甚至有人认为大师是为了讨好隔壁少妇欢心和逞能当英雄,死的不值!简直有点下作。

柴大师在村里人眼里是个自私的贫穷的乡村土画家,死前,除了几个外地画友慕名而来直呼寻找柴大师外,村里人不把他当大师,都叫他老柴。老柴虽然土得掉渣,但是对绘画艺术的执着比富士山上的雪还顽固。村里人都知道,老柴因为绘画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又因为绘画的臭习惯使得老婆带着女儿跟人跑了。但是,老柴依然陋习不改,继续作画,似乎他的技艺不是很高超,这让他在多年以后更加的穷困潦倒和畏畏缩缩,到最后,只剩下三亩地的柿园、三间破草屋,以及自己坚硬如茅坑里石头般又臭又硬的画画生活惯性。

柿园是老柴的命根子。当年国家才开始实行联产承包到户时,老柴老婆就从老家引来柿子苗,把柿园搞得红红火火起来。那时候物质还算贫乏,那么多喜人的柿子能卖个好价钱,要是做个柿饼卖那效益就更高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历经沧桑的柿园的经济效益大不如从前,虽然老柴像呵护孩子一样天天把自己关在柿园里侍弄,虽然每一个柿子都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和极具诱惑力,但是乡下到处是柿子以及各种各样其他的好吃水果,老柴的柿子根本卖不出好价钱,柿园对老柴的生活支撑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渐渐地招架不住了。可是老柴依然不改初衷,他不仅把柿园当作活宝,反而比从前看管得更紧,绝不允许村里的大人小孩以及猪狗前去践踏半步。只要老柴看到有什么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走到柿园,他就大喊大叫,叫人家离远一点,不管是在万物萌动的春天还是在一片萧条的冬季。当然,只有极个别人除外,大家都浑然不知。

渐渐地,人们都理解,毕竟柿园是老柴的主要经济支柱之一,鳏夫大半辈子的老柴,没有什么生计,就靠着这个柿园、破画和画友的救济勉强过日子。同时,他头脑有问题已经是公认的事实,好好的家说散就散了,败成这样,他还依然痴迷绘画,一画就是几十年,却依然是一贫如洗、潦倒一生。你看他骨瘦如柴,像个冬天细长的枯树枝,皱巴巴的,灰不溜秋的,没有一点人间烟火色;他的瘦削的脸很长,眼睛不大却任何时候都是贼亮贼亮的,只是鼻子很长很大,至于嘴看着不大,龇牙的时候才知道嘴有多大,都裂到耳后根了。一贫如洗、瘦骨嶙峋、奇丑无比的老柴胃口却大得惊人,他可以一顿吃6大碗米饭,不过他很少吃过。老柴还有一个特性,他还能忍,这不是一般的忍,他常常一天只吃一顿,有时候两天一顿。有一次他在等友人送救济来,居然在举家无吹的冬天一连忍了三天半,躺在床上练气功,据他说还能坚持个三两天不成问题。不管老柴如何穷困潦倒,他都不会麻烦乡邻、打搅村民。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都一人默默地坚韧着,极像一个蛰伏冬天的神龟。因而,理解的乡民们多了许多包容和同情,对于老柴的一些怪癖行为和自私举动,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他就是这么个人。”这是人们对他最现实最无奈的评价。

老柴温饱无忧的时候就喜欢锻炼,只不过他把自己关在柿园里锻炼。跑跑步,做俯卧撑、仰卧起坐,练练倒立行走。偶尔有几个顽皮小孩在柿园外偷窥,都被他及时地张开吓人的大嘴咋咋呼呼吓唬走。

关于老柴的怪异行为很多,村民们聚在一起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是大家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老柴这些表面的怪异行为,却不知道这些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年,老柴就像森林外一棵沧桑的大树,与村民们相安无事又孤独一生。一年到头,只有几个艺术味很浓样子的画友进出过几次他的家,其他的再无动物愿意进去。正如村里如此妩媚风骚的寡妇韩美菱所说,就连耗子也懒得进他的家门半步。

2

相反,老柴隔壁的留守妇女阿洁的家,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想进去歇歇脚。尤其是骚动的男人。阿洁家门窗夜晚常常遭到一些莫名的雄性动物莫名的碰撞,似乎有骚扰之嫌。还好,吉人自有天相,一切到后来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村里最漂亮的留守妇女阿洁再一次免遭性侵,多亏了老柴,只不过老柴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和讨好阿洁,实在让人们不能理解。

30岁青翠欲滴的阿洁怎么能和60岁潦倒不堪的老柴有情况有关联呢?要知道,阿洁可是十里八乡的最美丽最贞洁的妇女啊!

三代单传的阿洁丈夫发誓要让阿洁和双胞胎儿子过上全村最富有最幸福的生活,五年前撇下她们母子三人到外面打工,从此杳无音信。可怜的阿洁只有挑起重担,维持着这个艰难的家。外面盛传阿洁丈夫在外面死了或发迹不要这个家了,村里人劝阿洁改嫁,但是阿洁就是不愿意,她依然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孤独的家。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美菱自不必说,阿洁虽然还算不上寡妇,但是她的丈夫却失联五年,更何况阿洁年轻漂亮、百里挑一,周围的老少爷们都垂涎三尺。不过,关于阿洁却始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桃色新闻,确切地说是没有具体到她和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传闻。阿洁的为人端庄大方是有口皆碑的,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阿洁是一朵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人们不禁肃然起敬。

可是,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依然还有不少人心存幻想,幻想着能和阿洁亲热一下。

老柴就是其中的一位。

只不过,老柴隐瞒的最深,没有人知道,就连阿洁自己也一丝丝都感觉不到。

可老柴的幻想却又与众不同,他只是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幻想中,他曾经与阿洁在一个浪漫的时候浪漫的地方浪漫地进入同一浪漫境界里,虽然阿洁始终不知道,但是这早已经令老柴终生难忘了!

那是个秋高气爽、温馨浪漫的黄昏,老柴坐在自家柿园深处,欣赏着被晚霞染红的柿子,满园红彤彤的柿子此时更加艳得耀眼,她们头挨着头,在那里向老柴眨眼睛抑或是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老柴似乎听到了这些美丽的精灵母性般柔美的呼吸与晚霞的光芒交融时的声响,她们是那样地轻柔悦耳,有高山流水的雅韵,有春雨花蕊的清新……一切仿佛天籁飞飞的流年若梦。

老柴内心最不忍的部落被唤醒,他仿佛与一位飘飘欲仙的知音一道沐浴在满世界都是绯红的仙境里……

时光停滞或老去。

不愿醒来却还是最终回到现实里。

老柴揉揉眼睛,忽然真的看见一袭洁白纱裙的少妇,风韵十足地立在他的柿园边。她也在专注着这些天使般的柿子,似乎像在沉思,似乎又像在努力破解这些柿子内心或之外的某些密语及暗指……同时,她是那么的纯情,又是那么的高贵,她身上散发出圣母般的光辉,飘荡在柿子和晚霞的光芒之上。逐渐地,这三种光芒糅为一体,充塞着老柴的视野,充塞着老柴的时光,充塞着老柴一生的时光。

老柴为了定格这一美好景象,竟然把柿园围起来不让任何人进来,以免破坏这最美的光景。十年如一日!

从此,老柴的生活,用老柴被画友所描述的那样:光辉灿烂!

其实,老柴还像几十年如一日护着柿园一样护着阿洁。别人不知道,阿洁也不知道,还是只有老柴自己知道。

晚上,老柴常常逡巡,更多的像猫逮老鼠一样息在暗处一动不动密切注视着阿洁家的情况,不管是风雨雷电之夜还是风花雪月的良辰,只要看到有鬼鬼祟祟的人在阿洁家门前,他就像幽灵一样一闪而过,虽然是简单地快速地碰撞而过,常令偷情者一惊,落荒而逃。外人多认为是阿洁娘家人在暗中保护,渐渐地大多数非分之想的人都偃旗息鼓了。还因为非分之想的人实在把持不住也有其他的好去处,要知道不远处韩美菱家的大门可是形同虚设的,门内就是春天般温柔而迷人的天堂。

老柴就这样生活着,白天在柿园与冥想和绘画生活,晚上与妖魔鬼怪作斗。这样生活的老柴充实和自信,而外人眼里的他愈发显得另类和神经质。

3

要不是那个邻村暴富的赵土豪死搅蛮缠着阿洁,最终把阿洁家的房子烧掉,老柴还是不准备现身的。

那天深夜,那个死鬼醉鬼赵土豪又来敲阿洁家的门,他的几个小弟在不远处放哨,老柴像藏獒一样憋屈地趴在柿园边犹豫不决。街坊四邻惊扰的灯光亮了又灭了,天杀的赵土豪带着杀猪似的嚎叫踢打着阿洁家的门。

阿洁屋里一片死寂。

最后,恼羞成怒的赵土豪趁着酒劲一把火点着了阿洁家的房子。他们在阿洁家的屋外狰狞般狂笑。噼噼啪啪燃烧柴草的声响震撼着村庄,家家户户亮起了灯。

渐渐围拢来的老人、妇女们想去救火,但是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疯狂地阻止着人们,他们叫嚣着烧掉多少他们赔多少,他们非要把阿洁逼着自动开门出来迎客!

大火在蔓延,人们在僵持。

突然,老柴手拿大斧向阿洁家奔来。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迎上来,他们看见了一个疯狂的老人,力大无比地舞着大斧不要命地向他们杀来。此时的老柴,人们看到他第一次伸长了脖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就像神龟在急速爬行时一样,异常凶猛和瘆人!

几个回合下来,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抱头鼠窜,而浑身是血的老柴,劈开阿洁家的大门,钻进熊熊燃烧的阿洁家里去。

老柴拼尽全力把阿洁和孩子们推出来,自己却再也没有钻出来。

老柴被火化送上山的当天,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被警察正式逮捕归案,而阿洁带着两个孩子披麻戴孝和全村的老老少少一起送老柴最后一程。

本来送葬队伍不是很大,高高矮矮,稀稀拉拉的。忧郁的天空愁结着一块一块灰不溜秋的残花败絮,没有风,没有雨丝,窒息般的天地,仿佛一个巨大的气场,闷着人的呼吸、胸膛和思维。压抑的人们、压抑的老天、压抑的大地,仿佛只有老柴是平静的,平静得似石洞里神仙的高僧抑或是黑暗里的虚无。

渐渐地,有不少外乡人一拨一拨地赶过来加入送葬,形成一个庞大的队伍。有唢呐队赶来了,那一声声的拉魂腔,仿佛是一道道闪电,撕裂这忧郁的包裹天地的破布。人们在这一声声凄绝里,内心的郁闷似乎达到了彻底的释放,泪水不知不觉地夺眶而出,就像围困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找到突破口,一泻千里,不停留。

哭声一片。

唢呐声、哭声响彻云霄。老天爷也开始淅淅沥沥地哭起来了。

后来,村民们谈论送老柴上山那天,个个都惊奇无比,念念不忘。天地气候已经够奇特了,没想到送葬队伍更奇特。后来加入队伍的不仅有画家,还有政府官员以及外地一大批的老人、孩子,更怪的是还有不少残疾人士。有喜欢攀谈的村民从这些人口中得知,老柴的画在外面是有很高知名度的,有的作品在国际上都是抢手货。另外,村民们知道老柴对外界非常有爱心,每年,老柴委托友人把他的画卖出去,然后把所得的几万、几十万元不等的画款再委托友人捐出去,资助社会上那些急需帮助的人们。有不少人是他多年来长期资助的对象,其中本村五保老人老九、小孤儿盼盼就在此列,只是他们本人和大家都不知道而已。那些得到老柴暗地里资助的外地老人、孩子以及残疾人士最终听说恩人是老柴并且刚刚英雄救火走了,都想着来送他最后一程。那天,他们哭得最伤心!

原来,老柴以自己特有的隐秘方式大爱着这个社会大爱着人生。村民们恍然大悟。

再后来,省市县各种媒体记者们都相继风风火火一遍一遍地跑到老柴的柿园来进行系列报道,他们都无比尊敬地称他为柴大师。乡政府雇人把柿园长年看护起来,说是作为文物来纪念,要知道这是一位国际绘画艺术大师的故居啊。原来,半年前,老柴把“柿子与女人”的系列油画都托友人捐赠给非洲国家受苦受难的穷孩子们了。前不久,“柿子与女人”油画在欧洲义卖时起价很高但是仍然被抢购一空。据说,“柿子与女人”画法虽然拙朴,但是每一幅“柿子与女人”都表达一种至真至纯的情感,总能打动欣赏她的人,观赏者愈是与她对视沉思愈是感觉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生死渴求,而这种渴求常常令他们欲罢不能,想要不顾一切地得到她,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心安。在“柿子与女人”的系列油画中,有一幅画拍价最高,她描绘一对母女在满是秋天的柿园里安静地劳作的场景,这种稳稳的幸福感抓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同时柿子、天空红润之外还有无尽的思念!

4

据说拍价最高的油画被法国一个姓柴的年轻女子买走。

这个柴姓女子还来到老柴的柿园和旧居,心事重重地品位着这里的一切。人们猜测她一定与老柴有着某种渊源。

果然,人们很快就得知这个柴姓女人就是老柴失散多年的女儿,叫柴静,她现在是个享誉海外的画家、鉴赏家,年轻貌美,才华超群,而且嫁给法国一个高贵的家族,在全世界做着慈善事业。

柴静此次回来是来继承老柴遗产的,三亩柿园和三间茅草屋。然而政府不愿意,他们已经把老柴的柿园作为文物保护起来了,政府和柴静商量他们愿意买下柿园。柴静一想也好,自己不过是回味儿时的光景,现在有人专门看护起来,自己随时回来都可以看到,也就省掉许多事情。至于三间茅草屋,她也一并要求政府把它收回去,作为文物看护起来。政府方面也同意了柴静的请求。

柴静回来这些天,正赶上当地政府全面大肆宣传老柴的先进事迹和伟大艺术情操的时候。老柴所在的庙畈村两委干部都被请去做报告了。就连五保老人老九和小孤儿柴盼盼都被请去做报告。乡政府民政办的梁主任也想请柴静去做报告,但是被柴静婉拒了,她说她会用心慢慢感受时光沧桑变化与物是人非精神永存之间的某些隐秘联系,并通过绘画表现出来,其他的表现形式不是她的特长,但是她愿意作为一个忠实的听众,只要时间允许的话。

柴静听了几次报告以后,内容都大同小异,关于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已经没有什么深挖的了。于是,她计划再在庙畈村待两天就准备回法国去了,哪天想来时再飞回来看看,回味和感受几十年前的时光和父亲高大光辉灿烂的生活。

柴静决定走之前在柿园里转转,然后看看那三间茅草屋,最后再在父亲坟前告别。

看园人是个老头,他放柴静进去,自己在外面等候。柴静坐在柿树林中间,冬日午后的柿树林一片静寂与萧条,到处都是光秃秃枝条,就连鸟儿也懒得飞到这里歇一歇脚。柴静闭上眼睛,她努力回味着儿时冬日下柿园欢乐的情景,可是没有几个愉悦的片段,更多的是老柴独自一人坐在萧条柿林深处思考和彷徨的场景。

不知何时,柴静流下了眼泪。

柴静面对西坠的太阳,淹没在柿林的阴影里,她努力感受着一个人在这里享受着孤独与艺术的思考,以及与大自然完全融入后的一次又一次地忘我和顿悟的升华。

斑驳的光影里到处飘荡着老柴的笑脸。老柴的笑脸有佛的神秘。

时间停滞,光阴照入内心的湖,异常宁静和祥和……

柴静从柿园里出来,已经是黄昏了。老柴的三间茅草屋就在柿园前面,自从上次大火被烧了以后,政府花钱又照着原样翻修了一下。虽然老屋作为文物了,柴静却永久拥有老屋的钥匙。

柴静轻轻转动钥匙,取下锁,慢慢推开千疮百孔的老门。借着从破烂的小小窗户里筛下来的夕阳之光,柴静仿佛看到阳光外到处都有老柴的身影,虽然模糊,但是笑容似乎又清晰。柴静慢慢度着步,她和老柴在探讨生活与艺术的关联和失联的关系。走累了,她坐下来,老柴也在阴暗里坐下来,他们继续探讨……

门前一黑,一个巨大的身影堵住门,柴静一惊,门口随即一亮,一个人已经到了家里。

一个悲伤的声音幽幽地说,我这里有一个笔记本,是我整理你爸爸遗物时留下来的。当时,你爸爸的房子被烧了一半,大火被众人扑灭了,家里东西几乎烧尽,不过,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我一人进到屋里整理他的遗物,只发现这本日记在一个铁箱里比较完整。这是他在这屋里唯一留下来的我认为比较有价值的东西了,那里面字迹潦草,我认不得,又不好拿给别人看。我现在交给你,想必对你很有价值,至少是个纪念吧。

柴静听着这个似曾熟悉的安心的声音,仿佛来自梦里的呢喃。她唯有默然。

来人继续说,我就是你爸爸隔壁的人,他为了救我们一家而牺牲的。你回来时,我一直想找你聊一聊,可是你太忙。你似乎也不想找我了解情况,我想你是怕我再次背上感恩戴德的枷锁而心里不好受吧……

柴静心想,父亲勇救隔壁母子三人她已经听报告听了无数遍,她也坚信这件事,她也无暇再去找被救人叨扰这件事,她只想回忆自己的童年以及感受父亲在这孤寂的柿园里,为艺术坚守与突围中怎样走向辉煌。

来人见柴静一直沉默,她忽然呜呜地哭起来。

柴静回过神来。她连忙说,阿洁姐,我知道你就是阿洁姐,你不要哭了,一切都是命数。你也不要自责和有什么感恩的情债,这样的结局对于他或许是艺术的升华,他就是这样的人。

阿洁见柴静搭腔劝说,连忙停住哭泣,感激地说,你放心,我会年年清明带着孩子到坟头上给他磕头烧纸的。这里太暗了,走,现在就到我家,我给你准备晚饭。

柴静本打算现在就回到街上的旅馆去,经阿洁这么一说,心想也好,顺便到阿洁家去和她聊聊,了解阿洁眼中的父亲是个什么样子。这次报告团做报告,阿洁没有参加,据说她本人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实在脱不开身,还有的说她在本乡作了一次报告,当场哭昏过去几次,在场人个个都被感动得心如刀绞!乡里人从此不敢叫她再做报告了。

从老柴老房出来,几步就到阿洁家,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柴静和阿洁谈得相当投缘,亲如姐妹。借着阿洁家亮丽的灯光,她们竟发现她们似乎某些方面有点神似或相像。她们手拉着手,倍感亲切,似乎就是亲姐妹了的感觉。

多年来,柴静是和母亲两人在一起生活的,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走动,只有知名画家秦教授经常来帮助她们母女。这个秦教授甚是了得,他教会了柴静西洋油画,又资助她到法国留学。后来,柴静嫁在法国,男方也是没有多少亲戚和兄弟姐妹的。一直在这样一个缺少体己的交往和沟通的环境里,柴静多么希望有个姐妹可以说说知己话,交交心啊。

柴静与阿洁正在唠嗑时,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们都来了,他们都想和柴静叙一叙,叙叙老柴,也叙叙柴静,毕竟柴静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

人们说说笑笑到最后,不知是谁忽然发现阿洁和柴静长得有点相像,而且说话和神情也有些神似,人们开玩笑说,莫不是失散的姐妹吧。接下来,人们七嘴八舌地列举着她们相似的部分,比如耳朵、眼睛和前额、声音以及身段,人们越说越觉着她们就是姐妹,怂恿她们叙一叙,或许很多年前有什么沾亲带故呢。

夜深人静时,两个好姐妹敞开了心扉,叙述各自的家史。柴静只知道有一次妈妈在她一再逼问下才告诉柴静老柴家是三代单传,祖传木匠,善雕龙刻凤,几乎没有亲戚,不过,往上四代或五代人丁兴旺,遇到兵荒马乱都跑散了,一直没有联系。阿洁叙说自己的家史,阿洁本姓郑,就在山外的邻村,不过郑家与柴姓最近三代并无亲戚关系。阿洁和柴静两人怀着撞大运的心情却扑了个空,两人好生失望。两人又倍感缘分,在茫茫人海中,居然有几分相似,不免惺惺相惜起来,说了一夜的知己话。

第二天一早,柴静就起来匆匆去南京,赶晚上飞往法国的航班。

柴静赶到禄口机场,还有几个小时飞机才起飞,百无聊赖的她随手打开包把里面的东西整理整理,阿洁临走送了不少土特产,她正感叹乡下姐妹实诚时,一本厚厚的陈旧的黑皮壳日记本突兀在眼前。柴静想起来那是父亲唯一的财产,当时和阿洁投缘,忙着说话,把它随手放在包里,准备回去好好研读,没有想到它现在居然急不可耐地出现在眼前。柴静看着这个日记本似乎有一种感觉,她一下有一种想立即打开里面所有秘密的冲动。

柴静慢慢地打开了陈旧的黑皮壳日记本。

柴静轻轻地翻动着这本老态龙钟的日记,见里面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似乎有酒的香气,她想象着是父亲一个人在酒后大书特书的所谓日记吧。她想,不如现在来好好地看一看,父亲的日记里到底写的都是什么。

4月7日。晚小雨霏霏,无风。

恩师秦教授来了。他抱着小静爱不释手,浓浓的爱意溢于言表,我的心里似乎有点堵得慌……

晚上,我陪恩师喝了不少酒,他现在外面堂屋打地铺睡下了,鼾声如雷!这样的鼾声令我想起我的父亲,清明刚过,而我的亲人却都在另一个世界。想我木匠世家到我这一代手艺却渐渐荒废,要不是恩师倾心教我,我的土画法永远也得不到发展,要不是恩师把貌美如花的肖兰介绍给我,我恐怕到现在连个家都没有……

4月10日,晴天,微风。

恩师前天就回南京去了。听村里的老九说,他昨天还看到像老师模样的男人在邻村郑家凹给人家画画。我想也有可能。大前天,我陪同恩师到郑家凹去写生,看见一条大河从郑家凹前流过,一大群美女在河边洗衣服,两岸的绿色婆娑的柳树,枝叶上的雨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再加上鸟声、捣衣声、女人嘻嘻哈哈声,那简直就是在天上人间。

恩师的职业精神常令我钦佩!

柴静惊讶秦教授还是父亲的恩师,这点,母亲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而且,父母之合还是秦教授撮合的,他们也都绝口不提。看来父亲后来与秦教授和母亲为什么事情闹翻了,而且是彻底闹翻了。不然,为什么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就连女儿,父亲也不愿来看一眼呢?

柴静急着想找寻答案,而面前这本黑皮的日记本,或许能揭开其中的缘由。柴静急忙往下翻看。

8月3日,台风,狂风暴雨。

今夜的酒醉只属于过去。我知道恩师与某些人的爱恨情仇,可是我就是抵挡不住她的诱惑,虽然我痛恨她的插足角色,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为她好,原来我早就对她有感情了。那一年那一天,我们的花好月圆终于成全了恩师,更重要的成全了我。从此,我有一个家,一个有爱有老婆孩子的家。虽然她们似乎和我内在的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我愿意,愿意有这样一个家。你看,我的女儿多可爱!她现在正打着小鼾呢,一双酒窝,永远笑吟吟的样子,连睡觉都是那么令人陶醉。

台风、台风,我渴望着台风,一场人生更大的台风!台风过后,我虽然一贫如洗,但是,我清净!我淡然!省得一天到晚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阻碍我的艺术发展。然,一切都于我被动,我愿承受一切!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唯愿自己走在地狱路上。不过,当下,我总是还能时时感觉到幸福的,虽然有同床异梦的猜测,然艺术和孩子都茁壮成长!

柴静疑惑,自己和妈妈怎么和爸爸没有关系呢?她似乎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于是,她更按捺不住地往下看。

12月28日,大雪,世界很白!

老师又来了。他这样冒雪前来,说是到郑家凹去写生,那里一定美极了。我想陪他过去,这次他一反常态,坚决反对我陪同,差一点翻脸了。肖兰也护着他,这让我生了好一顿气。

……

对,喝酒去!管他什么情况,明天自有明天的活法!

4月9日,春和景明。

又是一年好春景,可惜佳人远去,孩子别离,家散了。

肖兰带着孩子还是毅然决然地到南京去了。我知道,这肯定是老师捣的鬼!他前几天来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他和肖兰在满是油菜花地里带着孩子散步,他们远远地躲着我,在那指手画脚,有时候拉拉扯扯,即使吵架也显得有某种程度的默契和亲热,我立在柿园里望着他们,感觉我就是个外人,他们亲热的样子,让我心痛!

走了也好,最起码她们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省得在乡下跟着我受累。我知道我对她们的爱一点都没有减少,相反,将随着日月年久,我会日益地思念着她们!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圣人,有什么宽宏大量,我也不是贱,只因为我还找不到比她们更亲似我的人。她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爱着她们还能爱谁?

柴静从这里,似乎能感觉到父母亲分手的原因,可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分手,到底是为哪桩,依然不甚明了。

10月26日,秋高气爽。

一晃20多年过去,想必我的女儿早就是个大美女了。我知道我对她的思念只能在心底,我不能有丝毫的表达,不然对她对我都是一种伤害,我倒是无所谓了。今天傍晚,当我在柿园里进入到我的思念和冥想的时候,我恍惚中发现我的女儿她来到了我身边,她如此圣洁和美丽。她正欣赏着这她儿时的乐园。她亭亭玉立在柿园边,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我的世界一片辉煌!一片祥和!一片幸福!

……

过了好长时候,当我从恍惚中醒过来,想要上前认我的女儿时,我才发现是隔壁新嫁来的阿洁。这是,我才突然发现她是如此的像我的女儿小静啊!我当时就阿弥陀佛起来,感谢上苍把我的另一个女儿派到我身边来了,只不过她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我知道,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只要上苍赐予你的,你就要好好接受和珍惜!其实,人生有许多隐秘的方式方法使之完美,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一些人他是在用自己特有的隐秘方式生活,或表达对生活的爱,只是不被常人接受而已。我知道,从此,我要更加好好地生活,并感恩着上苍感恩着这个社会。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来回报这个社会,让我拥有这么多的幸福和快乐!

柴静看到此笑了。原来,父亲一直把阿洁当做女儿来呵护呀,怪不得他最终为她而死。想到此,她心里也很难过,错怪自己这些年错听妈妈的话一直怨恨他躲避他不给他一点信息,原来他是多么的爱自己啊。而且他也是多么的无奈和可怜,不能爱着自己的女儿转而去爱长得像女儿的人。心酸、荒唐、无奈、可怜……柴静一直思考着这样的人生对于艺术是如何的?炼狱般的锻造?

5

早晨,阿洁正在家淘米,柴静风风火火闯进来了,把阿洁吓了一跳。阿洁惊讶地说,你不是昨晚就走了吗?柴静急忙说,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多陪你几天。阿洁疑惑地问道,不是有什么事吧?柴静说,我父亲也把你看作他的女儿,看来我们是有某种关系,我们不如去做个DNA鉴定吧?

阿洁听此,哈哈大笑说,静姐,你还当真啊?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这是很正常的,我们怎么有血缘关系呢!

柴静一脸严肃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我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感觉,我们是亲姐妹!

阿洁依然笑一笑地说,不可能!八竿子打不着的。

柴静依然一脸严肃地说,完全有可能!

说着,柴静从包里取出老柴陈旧的黑皮壳笔记本,她晃一晃手中的笔记本说,这就是证据,我从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阿洁惊讶得张大了嘴。

鉴定结果终于出来了,阿洁和柴静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这下,阿洁和柴静都懵了。面对早已认定这样的结果,而这样结果得到科学证实的事实后,柴静显得手足无措,下一步怎么办?怎样去调查她和阿洁到底有怎样的血缘关系,又通过谁连接起来的,是父亲还是母亲,或者是阿洁家那头的父母亲?揭开尘封已久的往事,伤害的不是故人和老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下一代更大的伤害,所有青葱岁月的美好记忆被巨大的阴谋和不可告人的秘密笼罩着,多多少少有点儿不纯洁不温馨不那么令人欣然回味。柴静想到此,无奈地看着阿洁,阿洁也一脸茫然地望着柴静,两个姐妹紧紧地握着颤抖的手。

接下来,柴静和阿洁把老柴的日记本反反复复研究了好几遍,老柴的记录都是用一些隐晦的词语暗指一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才能完全明白怎么回事。外人,只能猜测而已,没有确切的所指。况且他的草书大多是酒后狂书,有的用词不恰当或无厘头用词,更是不可全信。

最后,柴静和阿洁商量,只好分头行动,去询问当年与她们出生前后有关联的大人们。

柴静只有回法国当面询问母亲了。而阿洁这边立即就行动起来,父母亲前几年去世了,不过她可以问问家下的叔伯。叔伯们回忆说,当年阿洁母亲才嫁来郑家凹时,两年里,前后有两个画家经常到郑家凹为她画像,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就一下子就没有来往了。也没有听说她和他们发生过什么事情来。

柴静在回法国的路上,阿洁把她这边调查的情况短信发给了柴静,最后阿洁还劝道,上帝要我们做姐妹,没有必要搞这么清楚,过往的事那是父辈们的,与我们何关?他们经历他们的生活,我们经历我们的生活,这就够了。

柴静一下飞机就收到阿洁的短信,她匆匆回复一下,我不想不明不白地生活!还有我要了解我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柴静回到巴黎近郊别墅的家。她的母亲肖兰已经做好了回答一切问题的准备。只见她优雅地坐在鳄鱼皮沙发上,面前摆放着尚有一息热气的咖啡,指间的香烟烟雾缭绕,烟灰已经很长了。

柴静努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她缓缓地问道:“妈妈,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肖兰望一眼柴静,平静的脸转向窗外,迷茫而幽幽地说:“当然你是柴非的女儿!”

窗外乌云密布,似乎要有一场暴风雨。

柴静依然慢慢地说:“可我感觉我怎么是秦教授秦城的女儿?”

肖兰依然望着窗外滚滚乌云,依然迷茫地说:“对,你也是秦城的女儿!”

柴静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向窗外,她看到一场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辛亏自己的飞机回来的及时,不然又要被耽搁了。

柴静不慌不忙地把老柴的黒皮笔记本拿出来放到咖啡杯旁,她依然慢慢地说:“这是爸爸的唯一遗产,这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我是秦城的女儿!还有我猜测爸爸家隔壁的郑洁也是秦城的女儿!”

肖兰并没有低头看一眼笔记本,她一直关注着南边天空那团邪恶的乌云是怎样如此膨胀着一切,别墅四周的古老树木开始瑟瑟发抖了。

柴静看着迷茫、默认的母亲。她一路来的猜测终于验证了,她悲哀地摇摇头。怪不得秦教授一直以来对肖兰母女照顾有加,怪不得他不惜花巨资把柴静培养成为一名国际的名媛,怪不得秦教授在临死前把所有的书画都交予母亲打理……这一切,原来只因为肖兰是秦教授的相好,而柴静是他们的私生女。想到乡下孤独一生的老柴,她的养父,在原罪和感恩的指引下,吃尽苦难,最终辉煌死去,柴静感到心酸和难过。

咔嚓,一个炸雷在屋外想起。

柴静和肖兰都本能地一惊。

柴静突然大声地对妈妈吼道:“你为什么瞒着这一切?在他们俩都死了的时候还瞒着这一切。是你不敢面对这个事实,还是不敢面对我?你准备把它们都带到地底下,让我永远也不知道吗?老天爷呀,可是老天爷还是让我知道了,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肖兰依然迷茫地说:“静静,事情并没有你想象那么复杂,也并没有你想象那么简单。怎么说呢,一言难尽啦。那一段时光是一个不想记起的苦难日子。”

柴静依然愤怒地吼道:“现在,我猜对了,你可以不要想起了,我却天天为此羞愧!自怨自怜!”

肖兰忽然收回目光,她定定地盯着柴静说:“你没有必要自怨自怜!一切都是柴非的错!你就是他的女儿!那个什么郑洁也是他的女儿!要有错就错在秦城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太好了,我也一时糊涂!”

柴静听着这冒出来的新情况,超出自己的预期和猜想,竟然愣在那里,张着嘴,傻傻地望着肖兰。

只见肖兰沉重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幽幽地说:“当年小日本南京大屠杀时,秦城一家逃难逃到柴家堡。柴非的母亲是秦家一个丫环,她与秦城父亲有染,在柴家堡时发现怀孕了。可是日本兵在后面打过来了,秦城一家接着逃亡,为了便于奔命,秦城父亲于是把已有身孕的丫环许配给当地一个穷困潦倒的柴姓木匠,并留下一些钱财给他们维持生计。那个木匠就是柴非的爸爸。后来解放了,秦城家人几次派人来找柴非,柴非妈妈在战乱中死去,老木匠又不承认,秦家只好作罢。当时,秦城比柴非大十几岁,对这事是一清二楚的。后来秦城主动来接济柴非一家,在柴非爸爸死后,秦城来得更频繁。其实秦城还是不死心想认柴非这个同父异母兄弟,但是柴非的父母亲都死了,他父亲到死也没有承认,柴非自己又怎能相认呢?因而柴非的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不快和对社会有一种不满的情绪。”

柴静像是在听一个于己毫无关系的久远的故事,怎么自己还和好多年前的小日本鬼子进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后来呢?”

肖兰依然幽幽地说:“后来,柴非处处与秦城争强好胜,尤其在爱情方面,他知道我一直倾慕秦城一直追随着秦城,他就明里和秦城和好,尊称老师,暗地里是不愿承认兄弟关系还要抢夺我们的爱情。虽然那时候秦城有家小,但是我愿意不要名分地和他在一起,可是,柴非却两面要挟,软硬兼施地逼我和他在一起,我不从。一天晚上,他趁我不备,偷偷地下药,把我睡了。我后来告诉秦城要报警抓柴非,秦城他苦口婆心地劝我要忍忍,女孩子名声要紧,再说柴非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求我就原谅他这一次吧。我看在秦城的面子上,就放了柴非一马,哪知后来我怀上了你,他非说是秦城的,还向秦城的夫人告密。夫人以闹到单位相威胁,以致秦城为了挽回颜面和工作,不得不亲自出面劝说我嫁给柴非,并且亲自当主婚人,你说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回想那一段岁月,我是走在地狱路上啊!爱情没有了,事业没有了,还和大流氓生活在一起。你要知道,我和秦城从来都是清白的,我们是追求天底下最纯洁的爱情。”

肖兰讲到这里,已经哽咽不已了。柴静一脸迷茫,她迷惑地说:“爸爸在日记里不是说秦教授是他的恩师,还亲自把你许配给他的吗?这让他对秦教授感激涕零的!”

肖兰擦干眼泪,清清嗓子后说:“他的伎俩我们都清楚的,不过,他不知道我和秦城一直以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他垂涎我很久,不只是我的美色,还有内心要和秦城争夺,这或许是他血液里流淌的是丫环的争宠的因子吧。”

柴静辩解说:“哪有这样的说法。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样的出身眼光看人。这么说,我真的是我爸爸亲生骨肉?”

肖兰肯定地说:“这个,我还能骗你?!不过,或许你爸爸不知道,他一直认为我和秦城有肌肤之亲,而且一直认为你就是我和秦城的孩子。”

柴静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她急急地向下问道:“那阿洁又是怎么回事呢?”

肖兰抬头望一下窗外,窗外暴风雨洗刷着一切,世界已经面目全非了。她收回眼光幽幽地说:“阿洁也是他的女儿。那几年,秦城来看我,顺便在山外的邻村郑家凹写生,然后认识了阿洁的妈妈。后来被你爸爸知道了,他也跑过去以写生为名死磨硬缠着阿洁妈妈,后来使人家怀孕生下了阿洁。郑家人知道后秘密找上门非要把柴非搞残废了,他耍赖说是秦城搞的与他无关。后来,还是秦城动用各方面关系用钱把这事摆平,人家最后发毒誓说,只要在郑家凹看到柴非,就把他双腿打断!”

柴静疑惑地问道:“爸爸说是秦教授搞的,为什么你们不相信他说的话而相信秦教授呢?”

肖兰想了想,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幽幽地说:“我知道他的人品,当年我那么热烈地追求他,随时随地愿意为他牺牲一切,他依然保持着我们纯洁友谊的关系,没有越雷池一步,我知道他是控制力奇高的人,他内心对我的爱足可以融化世界上的一切。他在没有给我名分之前绝不会玷污我一点点!”

柴静将信将疑地“哦”了一下,心想,人有时候是会改变的。

肖兰继续幽幽地说:“柴非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一定认为秦城与阿洁妈妈有染。他内心丫环的争夺之心又在作祟,最终又抢到了一个女儿还不知道。真是可恨之人!可怜之人啊!”

柴静有点怨恨地说:“那你怎么不告诉他呢?”

肖兰气愤地说:“我怎么没有告诉他?可是他是个能相信他人话的人吗?再说,通过这几件事情我对他伤透了心!我那天在油菜花盛开的春天里决定和他彻底分手,秦城来苦苦劝说一个下午,我都没有改变初衷。”

柴静疑惑地说:“我听村子里人说,当时是你气愤爸爸天天把我们当模特写生而离家出走的。”

肖兰大怒道:“屁话!只是他自己给自己一个借口和台阶下。就他的狗屁画,也叫艺术,连秦城的百万分之一都不如!你认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不是你动用你夫家家族资源去收购他的画,他的画到现在恐怕连一点点市场都没有。

……

从此,你的柿子理想主义不能圆满了吗?”

柴静一脸惊愕。

6

夜深的时候,是暴风雨后的一场恒久平静,就像进入到了祥和的天堂。

柴静躺在床上仔细回味着这些天来的调查,他发现母亲和父亲都有一些偏颇,而事实的真相已经被深深地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但是当时的母亲和父亲他们生活在那样迷茫的时代里到底能看清多少?感悟出多少?以致他们后来都在坎坷里走向孤独,最终一个一心向佛,一个一心献给绘画艺术,以此来寄托余生,或许是在超度他人抑或是在救赎自己……

关于过去,真的有必要搞得这么清楚吗?

夜,已经很深了。柴静忽然想起三天前佣人小美有事请假回家,她担心母亲肖兰没有按时吃药,抗精神分裂症的药。

柴静匆匆地向母亲卧室走去……

刘永祥,七十年代出生,现居安徽肥东。曾在《清明》《安徽文学》等刊发表作品,出版诗集《触摸朗月》《深邃蓝色星空》以及长篇小说《花开之痛》《巢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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