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诃德

《慈善法》有了，“好人法”也有了，原以为这个社会也就渐渐好了起来，却无奈仍有许多的死角与死结或显明或暗藏于各处，常将人们的目光、人心的缰绳牵引过去。

斑马线、人行道、各种人等与各种车型的驻马店街头，那个被二次辗轧的女子最终还是死了。或许是命该如此：死神其实并无意索她性命，第一次辗轧倒像是它弄出的“恶作剧”，只是为了看看“观众”的反应。结果令它失望，“观众”们一概无动于衷，呆麻冷漠，仿佛将它视为废物或简直无物一般。于是死神再次出场，从女子身上碾过，这次“观众”有了些许反应，散在远远地窃语：死了么？死了吧。死了呀。死了嘿……于是她就死了。

記得有个老段子，说一个人笃信上帝，落水后总是相信上帝会来救他。当第一艘过船向他伸出援手，他拒绝了，说“上帝会来救我”。当第二艘过船向他伸出援手，他拒绝了，说“上帝会来救我”。这样过了N艘，他淹死了。后来见到上帝，他抱怨道：“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算服了YOU，你不是上帝，你是上当！”

上帝回道：“怪我喽？我特么派了N艘船去救你，你就是不上道，傻缺！”

驻马店的这位女子大概不信什么上帝，但她一定一直相信人。当第一辆汽车从她身上碾过，她没有绝望，以为会有人来救她。当第一辆汽车偷偷溜掉，她没有绝望，以为会有人来救她。当第二辆汽车从她身上碾过，她或许依旧没有绝望，依旧以为会有人来救她，于是她就死了。

我想她一定会见到死神，一定也会抱怨：“为什么这么对我，让我死去活来，难道就不能给个痛快的死法？”

我想死神此时也会尴尬，因为它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它并无意害她，又给了她N多活命的机会，只是在与人性的“对手戏”上它完败下来，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近乎白痴的司机。所以若女子真有怨恨，也应该对着人性才是。是毫无人性的人们——或者倒是充满了“人性”的人们——将她塞给了死神。

通常来说，死神总是令人信服的。因为它从来简单、阴郁，倒是人性更加复杂、阴险。在这一点上死神理应感到惭愧，至少在驻马店一类如此。

驻马店的街道让我想起了一些僵尸片，其间的行尸走肉就是这样一副生活中的样子，麻木、冷漠、呆滞、缓慢、愚拙……对活人如此，对死人如此，对他人如此，对一切如此。

然而我又想到，驻马店人终归还是“进化”了，因为驻马店人已然摒弃了一个延续千年的恶习，就是围观，围观并张嘴掉颌。然而我又想到，如果那样倒有多好，至少那姑娘的命也就可以保住。然而我又想到，或许还是不行，因为以第二辆汽车的杀戮属性，围观的人越多，大概死掉的人也会越多。然而我又想到，对于那些围观并张嘴掉颌的行尸走肉，多死一些又有何妨？因为还会有更多的行尸走肉聚拢过来，围观并张嘴掉颌。然而我又想到……

时常，我也会躬身反问：倘遇这样的情形，我会如何对待？我试图将自己想成一种僵尸或无常的样子，想成最麻痹最冷酷最败坏的样子，提一个皮包或菜篮，骑一辆共享单车或开一辆私家轿车，从横躺在地的活人身边经过，用余光扫上一眼或索性视而不见。然而我终于还是不能继续，因为我忽然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躬身反问，仅此一点也就暴露了庸常的底细，变得不配与他们为伍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