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荔

大四那年，第一次带男友回家。我提前在电话里告诉父亲时，他“嗯”了一声，再无话。回家时，门虚掩着，他正在厨房里忙碌，看见我，平静地问：“回来了？”我点点头，早已适应了他的淡然。

走进屋，看到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才知道对我男友的第一次登门，他是在意的。饭桌上，一向不爱说话的他竟然跟我男友推杯换盏，问我男友将来有什么打算？我男友从近期目标谈到了40岁以后人生的宏大规划，他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后来，他的行动说明了他的态度，他坚持让男友去住宾馆。我冲他嚷：“这么晚了，你还让他去住宾馆？”嚷完我走进自己的房间，这个我已经离开两年的地方，一尘不染。想到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他独自一人打扫房间的落寞，我心里有些酸楚，后悔刚才自己粗暴的态度。

他轻轻地敲门，推门进来，缓缓地说：“他并不适合你。他描述的未来，根本没有你的位置。”我不服气地说：“每个人的未来都是自己的，不存在有没有谁的位置。”

我随后给男友发短信，告诉他别介意我爸的态度。男友很快回复：“将来不跟老头一起住就行。”收到这条短信，我心里涌起了莫名的不快，思绪慢慢飘回到之前的时光。

高考前的家长会，因为成绩下降太快，老师很严厉地批评了我，同时向父亲暗示我有早恋嫌疑。他问我怎么回事，我沉默不答，最后他扬起了巴掌，而我倔强地抬头质问：“你管过我多少？你算算，我们每周能见几次面？”他愣了愣，巴掌无力地垂下去。

我没想到，第二天他若无其事地告诉我，饭馆被转让出去了，他重新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我吃了一惊，生意蒸蒸日上的饭店可是他的所有心血。

高考第一次模拟考试，让我的信心丧失殆尽，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流泪。

他拿出一个存折，还有一本已经泛黄的线装书，对我说：“闺女，咱不怕高考，对别人来说，也许是独木桥，可你不是，爸为你备着后路呢。考得上，你就去念，爸砸锅卖铁都供；考不上，这套房子，还有这30万元的积蓄，都是你的。另外，这本祖传的菜谱也是你的，你要愿意，咱爷俩开一个饭店，准能火……”

也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我感觉心里轻松起来，最终考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吃惊的好成绩。只有他用淡然口吻说：“我就知道我闺女行。”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餐，他递过来一张纸条：“这是你妈的联系方式，你还是去看看她吧。”我冷冷地推了回去：“没必要。”我已经习惯了她在我生命里的缺席。

外婆打电话过来让我去看看她。见到我和男友，外婆很高兴，她絮絮叨叨地讲我小时候的糗事。在那个午后，我终于知道了他与母亲的故事。

他是一个厨师，没多少文化，胜在聪明能干，又能吃苦，挣了不少钱。外婆跟母亲是不太满意他的，她们看中的是他有些钱。在我半岁时，母亲离开我们，去投奔她的初恋。我能想象得出，单身父亲带着不满周岁的婴儿有多艰辛。

我上幼兒园时，母亲奇迹般地归来，她的初恋出国，把她甩了。父亲没有过问太多，他们重新过起了日子。团圆的日子没过多久，母亲与她的初恋又联系上了。这一次，他在我面前狠狠地打了母亲，也彻底打碎了他们的婚姻。

想到那么多年，我对他的误会、冷漠，心里就钝钝地痛。

回到学校后，我自愿放弃考研，找了一份工作资助男友读研究生。当然，这一切是瞒着他的。

男友毕业后到一家全球知名企业上班，然后向我提出分手。我像个十足的泼妇，撕碎了男友的衣服。他一把推开了我，夺门而出。在这个人生最无助最痛楚的深夜，我拨通的第一个电话是父亲的，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我号啕大哭。

我在家乡找了一份工作，心境苍老，不想再跟任何一个男人有纠葛。可是，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为我打探适婚男子。我半是认真半是恼怒地告诉他，他再这样，我就搬出去住。他连连点头，保证不再操心我的事。

那天，我提前下班，他正在客厅里看一堆照片，见我回来，慌慌张张地收拾，都是一些年轻男子的照片，他是在替我相亲。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吵，而是轻轻地问：“爸，你也该有个伴儿了，我结婚后，谁来吃你做的饭菜？”

那么多年的疏离，那么多年的误会与冷漠，都在这一声轻唤里随风而逝。

编辑 雨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