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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选诗

2017-07-31白鹤林推荐

诗潮 2017年4期
关键词:万古愁白鹤诗人

白鹤林/推荐

白鹤林(著名诗人)

本栏目稿件由微信公众平台“诗人选诗”推荐

诗人选诗

白鹤林/推荐

白鹤林(著名诗人)

为人

柏桦

人在碧山,晚来风吹

看风景要不动声色?

人,我在想(很迷惘):

怎样保持喜悦的分寸

——这是一个问题

树之中为何桉树不怕火

人之中为何你溢于言表

醒来灯未灭,相逢教惜别

白鹤林推荐语:柏桦近年来的作品,已经完全打破了我们过去对于诗歌本身在语言、形式和内容(写作材料)等很多方面的经验限制,而真正达到了一种“诗非诗”的高级境界。这首《为人》即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至少我一读便十分喜欢,反复读还是喜欢,而且自认为几乎领悟到了其中的妙不可言。这种必须靠紧贴诗人极度个人化的语感和无修辞的语法,才能不至于“迷惘”的阅读体验,已经不能粗暴地用一段简短的赏析文字来表达了。因此,这一次我只想把诗引在这里就好,来一次“不解读”之解读。当然,我这也可以说是已经解读了。嗯,“看风景要不动声色”嘛!一首好诗,为何非要“溢于言表”呢?

群树婆娑

陈先发

最美的旋律是雨点击打那些

正在枯萎的事物

一切浓淡恰到好处

时间流速得以观测

秋天风大

幻听让我筋疲力尽

而树影仍在湖面涂抹

胜过所有丹青妙手

还有暮云低垂

淤泥和寺顶融为一体

万事万物体内戒律如此沁凉

不容我们滚烫的泪水涌出

世间伟大的艺术早已完成

写作的耻辱为何仍循环不息

白鹤林推荐语:一首短诗能有多大的容量?可以表达多少事物、情感和思想?这可能是个在理论上难以说清的命题,但“一首诗”可以做到。陈先发的短诗《群树婆娑》,就是这样一首篇幅小而野心大的作品。仅仅14行,在我看来就依次涉及了音乐、生命、绘画、时间、宗教、自然、爱和写作等等大的主题。所以,这绝不是一首单纯的、写景抒情的诗,而是一首信息量很大、意味很复杂的诗。极简而妙趣横生的语言,句句都几乎无可挑剔,比如“而树影仍在湖面涂抹/胜过所有丹青妙手”中的“涂抹”比喻用得精彩贴切,“万事万物体内戒律如此沁凉/不容我们滚烫的泪水涌出”中的“沁凉”与“滚烫”之对应感人至深。而“世间伟大的艺术早已完成”则一语道破了写作的玄机:山水无言自成诗,我们并没有什么创造和骄傲可言。“写作的耻辱”是什么?可能除了我们人类相对于伟大的自然世界常常表现出来的自以为是和虚妄无知外,诗人陈先发更多的是想要强调写作者在语言伦理上的某种警醒与担当吧。但其中更多的深意谁又能比作者更清楚呢,读者诸君尽可以继续去深入地揣想和领会。

母女图

黄灿然

那对母女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谈心,

隔着一个空位。她们放松地靠着椅背的姿态,

她们闲闲地聊天的姿态

给了我这颗近来不胜忧烦的心多少的安慰,

虽然我知道,我知道,她们可能

非常可能是在互相安慰。

白鹤林推荐语:生活原本索然无味,并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诗歌就是人生安慰,不一定非得复杂神奇。黄灿然有很多类似《母女图》的短诗,自然、真切、直接,然而意味深长、令人喜爱。它们对于日常生活的领悟和触动细致入微,对于世间人物充满无限的宽厚、悲悯而仁爱。在《母女图》中,母女“放松地靠着椅背的姿态”——留给写作者和读者(双重观察者)的背景——只是介入现实世界的一个角度或一种态度。它是放松的,而不是紧张的。而且,它与“我这颗近来不胜忧烦的心”,形成了最佳对照,因而并不使一首“日常的诗”流于表象而轻浮,而是触及了灵魂。读黄灿然的诗,我们并不感觉他把诗歌写作简单化了,相反,因为他的举重若轻,我们看到了诗歌的丰富以及不同的可能。只不过,黄灿然不矫情、不卖弄、不炫耀,而是像一个游走在城市里的普通市民(他也是“每一个人”),用平等的视角去观察事物,用平易的心境去感受命运,并用一种似乎不经雕饰的语言为我们“转述”了见闻。然而不能不说,这就是日常的奇迹,是写作的奇迹。当然,这绝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诗人对于诗歌数十年的潜心修炼和思考,是彻悟后的返璞归真。在黄灿然的诗集《奇迹集》(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9月第1版)中,还有例如《消逝》《因为悲伤》《寂静》《在路上》《富有》《家》《日常的奇迹》等不少佳作,都足以像黄灿然自己谦逊的希望那样“打动不读诗的人”。因为在这些作品中,无不隐藏着一种宗教上的普世哲学思想。而这些品质和特点,正是黄灿然区别于很多诗人,并正越来越受到各个层面读者欢迎的重要原因。

北凌河

小海

五岁的时候

父亲带我去集市

他指给我看一条大河

我第一次认识了北凌河

船头上站着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

十五岁以后

我经常坐在北凌河边

河水依然没有变样

现在我三十一岁了

那河上鸟仍在飞

草仍在岸边出生、枯灭

尘埃飘落在河水里

像那船上的孩子

只是河水依然没有改变

我将一年比一年衰老

不变的只是河水

鸟仍在飞

草仍在生长

我爱的人

将会和我一样老去

失去的仅仅是一些白昼、黑夜

永远不变的是那条流动的大河

白鹤林推荐语:小海是一位“去繁就简”的大师。他早期的诗歌主要就是像《北凌河》这样优美典雅的短制,尽管他后来也写作了《大秦帝国》那样气势恢宏的大作。好诗百读不厌且如同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北凌河》我不知道已经读了多少遍,它就像一部关于时间、生命和爱的电影,每一次重放都令“观者”心潮澎湃、感慨万千。通过不多笔墨的勾画,“我”在童年、少年和而立之年的不同阶段对于河流的记忆,便成了一幅幅简笔画,跃然纸上。这首诗最大的魅力在于它几乎是轻松自如地将河流与人的历史讲述给了我们,宁静、忧郁而通透的气氛弥漫始终,仿佛是来自命运的启示,让人沉醉其中而又超然其外。“失去的仅仅是一些白昼、黑夜/永远不变的是那条流动的大河”,诗人从大河的“永远不变”观照到时间的悄然流逝,领悟到世界的法则,一切生的迷惘、爱的烦恼和死亡的恐惧,因此得到了回答和解脱。

朱新建《常客图》

在漫长的旅途中

于坚

在漫长的旅途中

我常常看见灯光

在山岗或荒野出现

有时它们一闪而过

有时老跟着我们

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穿过树林跳过水塘

蓦然间 又出现在山岗那边

这些黄的小星

使黑夜的大地

显得温暖而亲切

我真想叫车子停下

朝着它们奔去

我相信任何一盏灯光

都会改变我的命运

此后我的人生

就是另外一种风景

但我只是望着这些灯光

望着它们在黑暗的大地上

一闪而过 一闪而过

沉默不语 我们的汽车飞驰

黑洞洞的车厢中

有人在我身旁熟睡

白鹤林推荐语:于坚无疑是中国当代诗人中好诗最多的诗人之一。也因此,我们可以信手拈来他的很多好诗以证明其在诗歌上的天赋以及其诗艺的高超,比如《怒江》《嘴巴疯狂的跳舞》《避雨的鸟》《成都行》《唯有大海苍茫如幕》以及《作品》《便条集》系列,等等等等。然而,《在漫长的旅途中》无疑将成为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影响最“悠久”的一首。因为它是一首完全“自由”的诗,自由得仿佛我们的灵魂本身——挣脱了所有的时间、空间、技艺和修辞之“束缚”,直抵“诗意”本身,最终成为“我的命运”。就像灵魂自由的舞蹈,就像语言已经消失,就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唯有那“一闪而过”的“灯光”,存在于我们“漫长的旅途”和“黑暗的大地”。

有所获

余怒

清晨我写下第一个句子,

来到户外。

我在考虑,什么是

“巨大的东西”,尤其是

那“巨大”为何物所容?

横亘于水库上的一座桥,

远处柿子树上的一树柿子,

更远处黑暗星球的大气层。

我想我应该属于

极少数无知的人,

在花丛间获得静电,

在雨中获得雨滴。

白鹤林推荐语:余怒是当代诗人中最为特立独行的一位,曾被部分评论者称为“20世纪90年代的一个诗歌现象”。他有很多好诗,并主要在非主流和青年诗人中被好评和流传,比如短诗《守夜人》、组诗《枝叶》、系列作品《诗论》等等,都很经典。但当笔者近日读到他的新作——《有所获》时,被深深吸引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让我感觉到了诗人的内心世界或者说写作观念在一个阶段发生了某种大的变化。余怒曾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混沌”诗学概念,但笔者感觉他的很多诗歌主要是在表达人的荒唐、世界的荒诞和内心的荒凉,这是作为“先锋”诗人大致要经历的书写。但一个诗人要真正成为伟大的诗人,要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要进入历史与传统,最终更需要的应当是一种对于广义世界的注视、悲悯和爱,而不是一种褊狭的愤怒、批判和怨恨。就像余怒在这首《有所获》中呈现的,他在某个写作之后的清晨“来到户外”,开始考虑某种“巨大的东西”以及无限延伸的一些问题,开始反思自己的“知”。“我想我应该属于/极少数无知的人”是这首诗的转折点和重点,它是诗人的一种反观、自嘲与觉悟。余怒当然不是无知的,因为他并没有自以为是地局限其中,因为他懂得“在花丛间获得静电,/在雨中获得雨滴”。他的诗歌已经走向更加忘我而智慧的境地。

目击道存

余笑忠

阳台的铁栏杆上有一坨鸟粪

我没有动手将它清理掉,出于

对飞翔的生灵的敬意

我甚至愿意

把它看成

铁锈上的一朵花

白鹤林推荐语:余笑忠是书写日常细微事物的高手。尤其是他的乡村诗歌,让我相信他是少有的能够把乡村写好,并在海子之上有所进步或变化的诗人。他有很多好诗,读者可详见其诗集《余笑忠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这首《目击道存》是他的近作,我在微信上读到后是心中一颤。谁能有此高尚境界,把阳台铁栏杆上的“鸟粪”,比作铁锈上的“一朵花”呢?当然只有心中有诗意的人,只有像诗人这样的热爱生活、敬畏生灵的人。经典的作品,不一定非要气势恢宏、精美绝伦,只要你能独具慧眼、触及灵魂。像“铁锈上的一朵花”这样的绝妙诗句,它是诗人写给我们这个缺少爱与悲悯的世界的一句警言,完全可能成为当代汉诗中的名篇佳句。而如题,余笑忠诗歌对于世间之“道”的觉悟,已然呈现。

万古愁丛书

臧棣

在那么多死亡中,你只爱必死。

其他的方式都不过是

把生活当成了一杆秤。其实呢,

生活得越多,背叛也就越多。

稍一掂量,诗歌就是金钱——

这也是史蒂文斯用过的办法,

为着让语言的跳板变得更具弹性。

有弹性,该硬的东西才会触及活力。

围绕物质旋转,并不可怕,

它有助于心灵形成一种新的语速。

发胖之后,你害怕你的天赋

会从黑夜的汗腺溜走。

你想戒掉用淋漓左右灿烂,

但你戒不掉。你偏爱巧克力和啤酒,

但是,天赋咸一点会更好。

莴笋炒腊肉里有诗的起点。

小辣椒尖红,样子可爱得就像是

从另一个世界里递过来的一双小鞋。

你猜想,无穷不喜欢左派。所以说,

干什么,都难免要过绝妙这一关。

不滋味,就好像雨很大,但床单是干的。

做爱一定要做到前后矛盾,

绝不给虚无留下一点机会。

没有人能探知你的底线。

心弦已断,虎头用线一提,像豆腐。

但是你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确实说过,我可不想过于迷信——

凡不可知的,我们就该沉默。

而你只勉强赞同诗应该比宇宙要积极一点。

人不能低于沉默,诗不能低于

人中无人。从这里,心针指向现实,

一个圆出现了:凡残酷的,就不是本质。

而一个圆足以解决缥缈。

稍一滚动,丰满就变成了完满,

晃动的乳房也晃动眼前一亮。

一个圆,照看一张皮。像满月照看

大地和道德。从死亡中掉下的

一张皮,使我再次看清了你。

凡须面对的,不倾心就不可能。

而一旦倾心,万古愁便开始令深渊发痒。

白鹤林推荐语:臧棣无疑是当代诗人中一位既拥有成熟诗学,又在诗艺与诗写可能性方面不断进行深入拓荒,并将两者完美结合而取得高度成就的实践者。这当然得益于他身兼诗人与批评家的双重身份,及在此基础上练就的超强平衡术。关于《万古愁丛书》一诗,臧棣曾专门写有文章《可能的诗学:得意于万古愁——谈〈万古愁丛书〉的诗歌动机》,从中我们可以知道,其写作动机来自于在张枣身前他们曾经多次论诗,涉及两位诗人对于诗歌相同和不同的观点、认识。在张枣和臧棣之间,最大的分歧或者说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更多的关注诗歌中的悲剧性,并肯定其中的天才成分,而后者认为“天才不好玩”,“有些严肃的诗学东西可以用戏言的方式去揭示”(臧棣语)。笔者的理解是:张枣更多的是写作一种有着清晰文学传统或精神的诗歌,而臧棣至少在表面上绕开了“正统”,而写着一种另辟蹊径的当代诗甚至未来诗。因为有了臧棣的自我“解说”,来细读这首作品至少在主题(方向)上,已变得相对容易。首先,《万古愁丛书》的标题,是对“诗歌何为”的一种设问,是诗歌写作绕不开的一个母题。它本身没有标准答案,或者说它不需要标准答案。而在对这个问题的试图性回答中,诗歌得以展开、成立。首句“在那么多死亡中,你只爱必死”是这场诗歌“辩经会”的一个前提,也是两位诗人的第一合谋点。关于必死,关于因为有了必死才有了生的意义和诗歌的意义,臧棣本人已经说得很透,这里不多言。但这一句作为整首诗的开头,不仅有着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作用,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张枣之死这一“事实”(避免了流于通常的悼念诗之俗套),并为全诗定了背景和基调。此诗的妙笔很多,诸如“从另一个世界里递过来的一双小鞋”,貌似神来之笔,但在臧棣这里可能并不是依靠天赋(灵感)偶然得来的,而是某种精心的安排和设置;诸如“干什么,都难免要过绝妙这一关”,我们可以开始明白臧棣的这种别有用意,并进一步找到解读整首诗歌的机关。通读全诗,或许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无论是对于诗歌,还是对于诗学,或许最终并不存在绝对的真理,它们本身都是“游戏的”,而只有“万古愁”本身是一种现实。区别在于我们面对这不可回避的“万古愁”,各自所持有的态度和行动(写作)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臧棣可能是对的,张枣也可能是对的。

诗歌论

白鹤林

清晨街道上,见一老妇人

背两扇废弃铁栅门,感慨生活艰辛。

夜晚灯下读诗,恰好就读到

史蒂文斯《人背物》,世事如此神奇。

难道诗歌真能预示,我们的人生际遇

或命运?又或者,正是现实世界

早先写就了我们全部的诗句?

我脑际浮现那老人满头的银丝,

像一场最高虚构的雪,落在现实主义

夜晚的灯前。我独自冥想——

诗歌,不正是诗人执意去背负的

那古老或虚妄之物?或我们自身的命运?

背门的老人脸上并无凄苦,这首诗

也并不需讨厌和虚伪的说教,

高旭奇作品

(像某些要么轻浮滑稽,要么

开口闭口即怨天尤人的可笑诗人)

我只是必须写下如下的句子:在我回头

看老妇人轻易背起沉重铁门的瞬间,

感到一种力量,正在驱动深冬的雾霜,

让突然降临的阳光,照彻了萎靡者的梦境。

白鹤林推荐语:按照“诗人选诗”的约稿要求,到了必须面对自己作品的时候了。《诗歌论》或许不是我最好的作品,但它是我最看重的一首。读者诸君应该都能看出,讨论诗歌与现实的关系是这首短诗的主题。对此,著名诗歌评论家张清华先生的分析已经淋漓尽致,我也就不“王婆卖瓜”了,直接引用吧:“在我看,白鹤林的一首《诗歌论》也许是一个好的例子,它从另一角度阐述了这代诗人更加准确和老实、当然也是更加智慧和令人钦敬的写法——‘在最真实处获得最高的虚构’,你当然也可以将之看作是得自史蒂文斯的启示,但我以为,更多的还是得自诗人自身的彻悟。它形象而生动地阐释了诗歌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对于智者来说,诗歌仿佛就在现实之中,与它重合一体;但对于只试图用概念来框定它的人来说,却又仿佛永远不可企及。这也是另一种‘微观化’的视角与途径,是一种真正属于诗歌和存在、语言与思的精妙阐释。我几乎无法言喻它的妙处,只能说,它对于真实与虚构、现实与诗歌之间的关系,阐述到了无以复加的精确和含混,清晰而微妙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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