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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阿维尼翁过戏剧节

2017-07-27驳静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30期
关键词:奥利维戏剧节艺术节

驳静

就在沙帕兰的《食人魔在哪里》开场前,一个小个子男人默默出现在台前一角,像无数来参加戏剧节的文艺爱好者一样,他右肩上挂了个红色帆布袋,现身时几乎无人注意。

这位小个子男人大概是瞅着时间点拐进来的,甚至也没登上舞台,只到观众席左上角站定,小声说了句什么,说完就立马撤了。直到话音落下,大家才意识到原来他说的是“我宣布第71届阿维尼翁戏剧节开幕”,连音量都小得很。他悄悄出现,扔出一句话又匆匆消失,现场观众大概也没太反应过来,茫然间鼓了鼓掌,随后才开始互相议论,哦,这人原来是戏剧节艺术总监。

宣布开幕的是奥利维尔·皮(Olivier Py),一个中国人很难把他的姓氏念好听的50多岁男人。6年前,时任文化部长弗雷德里克·密特朗(Frédérique Mitterrand)提出要让他来担任阿维尼翁戏剧节总监。彼时,他刚从奥德翁剧院(l'Odéon-Théatre de l'Europe)这一极负盛名的法国五大国家剧院之一卸任院长一职。密特朗瞅准时机,从此,阿维尼翁戏剧节终于有了一位有声望且仍处于创作状态的戏剧人做总监。这个位置自1971年创办者兼总监让·维拉尔(Jean Vilar)去世后,历经五六任总监,从来没有过像奥利维尔·皮这样真正的艺术家。

有意思的是,奥利维尔·皮在自己执掌的戏剧节上也丝毫不避嫌,每年他都会创作一部新作品参加戏剧节,比如今年他甚至改编了自己去年出版的小说《巴黎人》(Les Parisiens),描述了一个聪明傲慢的剧作家和一帮巴黎艺术家们对爱、信仰、像性一样神秘的戏剧的探索。

实际上,法国南部地区这几个艺术节之所以在世界各国艺术节里占有特殊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们总是由真正的艺术家掌管,尽管也都由文化部任命,却不是“职业政治家”们的天下。比如与阿维尼翁相隔不到两个小时车程的阿尔勒(Arles)和艾克斯(Aix-en-Provence),分别有摄影节和歌剧节,它们都出于上世纪40年代战后对文化艺术荒芜的弥补,前后脚创办,算下来都有70年左右的历史。

而艺术节总监是否是艺术家的区别,正如法国另一个重要舞台导演玛耶夫(Macha Makeieff)跟我谈及此时所说:“只有创作者知道对一个艺术节来说那种真正的创作自由有多重要。”这位导演本人,也正是马赛国家剧院的负责人。

所以当三年前奥利维尔·皮从政治家手里接过阿维尼翁的指挥棒,一些人就松了口气,“艺术节回归于艺术家”。另一些人当然就格外关注于他对戏剧节会有哪些改变。

其中之一是“吸引更多的年轻人”,这一点当然与法国的“文化民主”传统分不开。不过,正是因为这一点,沙帕兰(Pierre-Yves Chapalain)的《食人魔在哪里》由于其中的青少年元素,才成为本届戏剧节首场戏。

当然,真正的开幕大戏就在当天晚上。教皇宫(Palais des Papes)露天庭院里,近2000名观众欣赏了日本当代重要剧场导演宫城聪(Satoshi Miyagi)创作的《安提戈涅》(Antigone),我在现场观察到的观众赞叹与之后在媒体上读到的评价几乎一致。

午夜时分,我偶尔抬头,看天空中月亮逐渐旁移,发现它从舞台左侧逐渐转到中央,在这轮朗朗圆月之下,有2000人在屏息。而宫城聪将古希腊和传统日本结合的双重美学——以教皇宫外墙为幕,人工搭建水域——这种莊严,还是让我想起几个小时前奥利维尔·皮宣布戏剧节开幕的随兴。

总之,戏剧界三大盛典之一,法国艺术节中知名度仅次于戛纳电影节的阿维尼翁戏剧节,其第71届就这样“草草”开幕。

为期三四周的戏剧节期间,另一风景大概要算悬挂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戏剧海报。城内沿线街道与墙面是必争之地,又碍于市政府规定,戏剧节开始前和结束后,要将城市归还给居民,“一切最好都像没有发生过”。所以,张贴海报得严格按照时间线进行,一般就是开幕前三天的中午时分,而结束后,也需要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所以这里张贴海报不允许使用胶水,因为它们难以铲除,这么多年来形成的景象就是,海报们都用绳或线与栏杆或路桩们捆绑在一起。

当然,这些海报大部分都来自阿维尼翁戏剧节off单元。不过,严格来讲,并不能将off称为戏剧节单元,让·维拉尔1947年成立的那个才是所谓名正言顺的“阿维尼翁戏剧节”。

19年后,后来被视作“off戏剧节之父”的导演贝内德多(André Benedetto),在主戏剧节之外,将他的《雕塑》(Statues)特意放在他自己建立的卡门剧院(le Théatre des Carmes)里演出,用“反经典、反文化”的口号向戏剧节叫板。第二年,他又创作了法国历史上第一部以“越战”为主题的戏《Napalm》,这时候,开始有其他剧团加入。

他们与戏剧节同时演出,并对照off-Broadway(外百老汇)自称“阿维尼翁off戏剧节”。而现在人们约定俗成,反而以此称主戏剧节为in。尽管戏剧节官方文案当中,从来没有以白纸黑字的形式给过它以认定,人们心中早已有个既定轮廓,即:选入in中的几十部戏大都属于学院派,当然就相对传统,而独立参加off的1000多部戏则代表着反叛和先锋。

戏剧节的票相当难买,基本都在开票当天抢购一空。而最近几届都有1000多部戏参加的off戏剧节,票也没有想象中好买。毕竟,这部分戏的上演场地,往往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剧院,而通常借用了学校阶梯教室、咖啡馆等,一场戏顶多几十个座位。

从戏的时长和角度,沙帕兰的《食人魔在哪里》倒其实更像off的画风。

《食人魔在哪里》最初给观众带去疑问其实是食人魔是谁。第一幕讲的是总将自己关在屋里的少女和对此忧虑不已的单亲母亲,接着,少女突然表示自己在网上结识了一个朋友,她想去见她。这个没来由的念头让母亲越发忧虑,怀疑这个所谓的朋友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关起门的少年人常有的那种“臆想朋友”?

从此处开始,“食人魔”这个并没有真正被宣之于口的概念开始在空气里涌动。少女想见的那位朋友安吉丽卡,倒是真有其人,可她有一个冰箱里装满生肉的父亲。剧场气氛到此处已经开始呈现出一丝骇人。而实际上这又是一部适合9岁以上孩子的戏,所以现场前几排坐满了孩子。

第二天,在《食人魔在哪里》晚场开始前一个小时,我跟沙帕兰聊了聊他的创作。这并不是位年轻的导演,但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在阿维尼翁戏剧节创作,完整排练的时间不到两个月,演完第一场后,他说他“根本不敢看评论”。

采访就在教堂门外的咖啡馆里进行。这段采访进行得时断时续,因为这几乎是《食人魔在哪里》首演后导演接受的第一个采访,所以回答某些问题时,他会进行长时间的思考。后来我得知,其实许多在阿维尼翁戏剧节创作的导演,都会在演出过程中不断、大量地调整剧本,戏剧节和它专业、挑剔的观众,是戏剧节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当一部剧最后走上巡演之路,彼时观众能看到的画面,将带着浓重的阿维尼翁气氛和审美。

专访沙帕兰

三联生活周刊:这部戏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沙帕兰:显然,有一部分来自关于“食人魔”的传说,但我想做一个现代故事,因此我又刻意与传说保持了距离。最有意思的灵感,可能是有一天我发现人类的残暴有时候缘于无知。你没发现吗?你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做一些可怕的事,那是一个失去感知的次维度,是种失衡状态。其中一个少女安吉丽卡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三联生活周刊:但最终,少女和她的朋友安吉丽卡达成了和解。

沙帕兰:友谊重生了,可以这么说。但又不是大和解,毕竟还分别有跟她们的父母的关系维度。尾声,少女问安吉丽卡,你觉得我妈妈会把我认出来吗?它就把和解又解构了。所以和解部分的重点,我放在了友情上,它会让现场的孩子们产生更多共鸣,因为这模拟了一个一起去度假的场景,少男少女们在这段夏日时光里认识新朋友,吵架、和好。不过,刚才我和演员们还在讨论,与母亲的关系层次,是否还可以再丰富一些。

三联生活周刊:看这部戏的时候,我想到了前不久的一部法国电影《生吃》(Grave)。

沙帕兰:倒都有“食人”这个元素,不过我的戏中,食人并没有这么硬核,甚至我想说,我刻意肤浅化了“食人”这一属性。因为太容易将食人理解为藏在人心底的欲望,如果是这样一个假设,未免太俗气了吧。其实这个问题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两位少女和父亲,分别代表了两代人。未来终究是年轻人的。年长一代愿意或不愿意,都会让位,这或许才是人们真正的恐惧。

三联生活周刊:森林在你的戏里是怎样一个存在,可逃离的他处,还是令人惧怕之地?

沙帕兰:孩子想要脱离父母约束。对青春期的孩子而言,别处比家中有更大吸引力,逃到森林是一种方式。但是你看,森林里有熊,这是孩子们的恐惧,还是父母强加给孩子们的一个制造恐惧的意象?那个父亲一直在重复,“不要去森林”。因为他自己害怕森林,就阻止别人也去。最后一幕里,少女在森林里抱着她的朋友,说,她战胜了野兽。她的确没有像她父亲那样,像内心欲望低头,但欲望持续存在,一时的战胜能否意味着永恒?这个没人能回答。

三联生活周刊:小丑元素呢?是为了搞笑,还是为了制造恐惧?

沙帕兰:两者都有。我一直对小丑有这样的感觉,他们身上有一股荒诞的节日气氛。一开始我只是要做一个喜剧,就像刚刚我跟演员们说,这是个能迅速让观众感到害怕的主题,从这个角度讲,它仍旧是我刚才说的“肤浅”的。这也是它同时适合9岁以上孩子观看的原因之一。因为仅就故事表层浮起来恐惧力量,就足以吸引注意力。但是仔细去看,你会发现,剧中人物的对话其实都有点似是而非。他们的台词字字指向“食人魔”这个元素,但是人物自己对此是无意识的,尤其是对两位少女来讲。

三联生活周刊:你有偏爱的主题吗?

沙帕兰:可能我的故事里,总有一个包藏着一个天大秘密的家庭。食人或许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有时候是那种遥远的似是而非的秘密,不是那种“曾经杀过人”或者“财富来源不可告人”这类硬邦邦的秘密。而人一旦藏有秘密,就会有暴露的可能性,正是这种可能性让人物焦虑并生动。甚至还可能在默默期待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一天,这得是多么戏剧化的一天啊。而且,在所有角色当中,最期待真相暴露的,很可能就是致力于保护秘密的人自己。因為人们会对自我毁灭产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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