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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发财梦、考古热盗墓小说挖出的三大富矿

2017-07-27刘旭俊

新民周刊 2017年28期
关键词:盗墓文学小说

刘旭俊

2006年,这个盗墓文学勃兴的年份,几乎可被视为“文案元年”。此后,不论质量如何,所有被冠以文学之名的书写,至多勉强算是其他商业产品的文案。诗歌可能蜕变成网络段子,散文则摇身一变成了微信朋友圈里的心灵鸡汤,微型小说是网络微电影的剧本雏形,短篇小说改头换面一下就能拍成电影,中篇小说乃至长篇小说被改造成了在广告时间内分段插播的各种电视剧,而史诗性的煌煌巨著则可能被开发成了网络游戏……

电影《盗墓笔记》斩获十多亿票房。

2006年,天下霸唱在网上连载小说《鬼吹灯》,立即斩获百万级点击量。于是,出版商迅速介入,并陆续出版了系列小说。作为一种相对较为新颖的文学类型,它迅速风靡全国,成为当年的畅销读物和著名事件。次年,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系列相继出版,使得盗墓题材的文学创作不再成为孤例,逐渐烘托起一个庞大的盗墓系文学创作团体游走在畅销书出版商门下的盛况。

事隔十多年,盗墓文化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略有不同的只是它的“宿主”经历了产业结构升级——从原先以小说的形式寄生于书籍和互联网PC端,改换门庭成了以影视剧的形式寄生在电影院、电视机和互联网移动端视频App。《鬼吹灯之精绝古城》《鬼吹灯之寻龙诀》《鬼吹灯之九层妖塔》和《盗墓笔记》相继旷日持久地霸占着电影票房榜单;网剧《鬼吹灯之精绝古城》《鬼吹灯之牧野诡事》《鬼吹灯之黄皮子坟》和《盗墓笔记》第一季又接连刷新着手机移动端视频App的点播量。甚至,就连著名作家的同类型小说也随之大受恩惠,在实体书店的销量榜上名列前茅。更有传闻称,海岩的《长安道》和莫言的《藏宝图》这两部著名作家级的盗墓小说也将被改编成电影。

盗墓文化的媒介升级

当然,盗墓系列的文化产业绝不会戛然而止于此。在文创产业IP化大行其道、进行全品类商业拓展的今天,不断向周边产品蔓延开发的操作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策略。唯独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当代的快餐文化向来追求速饱与速朽,阅后即焚,用过即弃,各种网红兴衰交替极为频繁,以小说为原发性成分的盗墓文化能够孵化十年而最终依靠影视剧、网络游戏、周边衍生产品等赚到盆满钵满的,实属凤毛麟角。

与其说这是一场文化现象,毋宁说它是成功的文化产业案例。在更大的视野里,它还奠定了文学书写王朝的“和平演变”。在信息时代,互联网轻而易举地颠覆着传统行业的固有格局,它让书蜕变成了一种文学的打印形式。至于互联网自身,它或许连知识的打印形式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叫信息的传播形式。身处书写的宫殿门外,我们目睹着历史变局:文学退位,文案登台。2006年,这个盗墓文学勃兴的年份,几乎可被视为“文案元年”。此后,不论质量如何,所有被冠以文学之名的书写,至多勉强算是其他商业产品的文案。诗歌可能蜕变成网络段子,散文则摇身一变成了微信朋友圈里的心灵鸡汤,微型小说是网络微电影的剧本雏形,短篇小说改头换面一下就能拍成电影,中篇小说乃至长篇小说被改造成了在广告时间内分段插播的各种电视剧,而史诗性的煌煌巨著则可能被开发成了网络游戏。

或许,这也是文学发展至今的必然结局。首先是文学本身的媒介化进程。文学只是信息本身,而非媒介。毫无例外,任何信息都在寻找与它匹配度最高、传播效力最强的媒介。当书籍这一媒介的传播效力日趋降低,文学自然就会改换门庭。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剧场、广播、电影、电视,只不过如今换成网络阅读、视频和游戏罢了。其次是文学在全球资本主义笼罩下的市场经济体制内注定被商业化。当书籍、剧场和广播的商业性正在降低,电影、电视、网络阅读和网络游戏等当下高度商业化的产业,自然而然就会去文学领域“抄底”投资。其中,盗墓小说乃是商业资本在大众文学的厚土下开凿出的一座巨坟,并且从中挖出钱财无数。

阅读趣味大转移

除此之外,盗墓小说的繁荣引发的第二场文学风波,则是阅读趣味的变迁。大致也以2006年为界,区分着“布波族”——遵奉布尔乔亚与波希米亚文化趣味的人群,偏好在流浪中邂逅爱情;以及“宅男女”——借鉴日本热衷漫画和游戏的御宅族文化的人群,热衷于在探险中邂逅宝藏。

“邂逅爱情”的小资文学,主要兴盛于上世纪90年代后半期和新世紀前期。1998年,美国人保罗·福塞尔的《格调》推出中译本,旋即被都市白领奉为“小资圣经”和必读书目,并以此作为衣食住行等日常行为的规范守则。同时,前期有棉棉和卫慧追求都市生活里物欲和爱欲的交织,后期有安妮宝贝和张悦然推崇小清新的纯情内心独白,它们分别构成了肉与灵的两种文艺小资生活宝典。此外,高晓松、老狼、许巍、朴树那些悠然的民谣调子无限讴歌着青春与爱情的美好、远方与流浪的梦想,进一步把文艺青年推出家门,纷纷以小说情节为剧本,演绎着“在路上”的文化穷游,一路奔赴大理、丽江、香格里拉等心目中的文艺乌托邦,邂逅那些来自远方的爱情。

然而,文艺青年的情怀随后就被经济形势无情地来回震荡,渐趋破灭。2006年同时被称为“中国经济元年”,金融泡沫泛滥涌动也激起了人们的发财梦。一时间,“了不起的盖茨比”被“了不起的比尔·盖茨”取代,成为生活的重心。2007年,春夏之交那场突如其来的股灾,又迅速展露出残酷现实的狰狞面目,让铩羽而归的文艺青年们顿感手足无措。如此跌宕起伏的经济局势让他们渐渐无暇顾及爱情和远方的闲情逸致。久而久之,在面包与爱情的选择题里,被抛入社会求生存的他们,发现在路途中遇到财富远比遇到爱情更有吸引力。

于是,现代的、现实的、爱情的刺激退烧之后,趁虚而入的则是历史的、虚构的、财富的刺激。作为一种文学情怀的替代性方案,盗墓小说比之爱情小说更有可读性。主人公不仅要在探险、盗墓和夺宝的险象环生里出生入死,还要在夹杂着众多儿女私情、勾心斗角、民族大义、个人利益的情绪冲突里不断挣扎。这些远比无法摆脱日常生活而显得平淡无奇的单恋、暗恋、三角恋要精彩纷呈许多。

更何况,盗墓小说的内容本就深谙所谓“国民性”里的晦暗元素——在举国上下日思夜想的发财梦里,赚不如抢,抢不如偷,偷不如吃喝玩乐着不劳而获。盗墓这种游走于法律边界的大发横财吸金模式远比现实中那些案牍劳形与疲惫奔波的敛财方式让人大呼过瘾。于是,盗墓小说在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学生群体和饱受工作苦役的都市白领群体里不断走俏。在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之后,它先后在网络连载和书籍出版上完成了O2O(online to offline的商业模式)的产业闭环也就不足为奇了。

加之,此前早就有美国好莱坞的《盗墓迷城》《国家宝藏》和《古墓丽影》等大片做了前期铺垫和市场培育。因此,文艺青年们对于探险和盗墓的情节可谓是驾轻就熟。在《鬼吹灯》和《盗墓笔记》中,更是注入了大量他们习以为常的中国元素,高谈阔论起盗墓这种对于他们而言堪比“屠龙之技”的谈资也就更加得心应手了。譬如,摸金、发丘、搬山、卸岭这“盗墓四大门派”,寻龙诀和分金定穴这盗墓使用说明书,带上洛阳铲在墓室东南角点蜡烛这实操技能,以及曹操设立摸金校尉这历史边角料,或者阴宅风水等玄学知识,在他们嘴里无不如数家珍。

不过。这种阅读趣味的改朝换代,似乎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并无多大关联。它更像是无奈地逃避现实,继而躲进以历史为主题、以夺宝为目的、以探险为线索的发财梦里,寻求通关打怪和一夜暴富的双重刺激。或许,也可以说,这就是大众文化心理层面根深蒂固的母题——或是缠绵悱恻地寻求精神世界的丰富,或是惊心动魄地探险物质世界的财富。只不过,这一次诸多现实因素让人更倾向于不再出门流浪,而是宅在家里感同身受别人的历险与财富罢了。

盗墓热的学术传染

随着2016年至今盗墓类影视剧的热播,掀起的另一场重要文化事件,则是高校的考古与文博专业一改无人问津的颓势,逆袭成为文科生高考志愿榜单上的热门专业。中国高校考古专业的四巨头:北京大学、社科院、吉林大学、西北大学,以及南京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四川大学和中山大学的文博专业,纷纷成为痴迷于盗墓小说的考生频繁打听招生信息的时髦学科。在文科普遍面临就业难、报考少的今天,这种逆市上涨的招生现象让不少教育专家瞠目结舌,只好以就业压力大来规劝考生要做到理性填报高考志愿。

其实,大可不必惊讶于此。因为阅读文学继而非理性地选择人生轨迹,这绝对不是首例。早在文艺复兴时期,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里就详尽地描述了堂吉诃德因痴迷于骑士小说,而骑上羸弱的老马去寻求骑士梦的故事。现实里没有小说中的巨人和贵妇,他就把风车当成巨人来搏杀,把农妇当成贵妇来求爱。19世纪,福楼拜写下的《包法利夫人》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包法利夫人自幼沉湎于浪漫主义小说,为了寻求她的浪漫梦,流连于爱欲上的出轨和物欲上的奢侈,最后债台高筑从而无力面对人生,只好吞下砒霜一了百了。两者的共同之处就在于,陷入文学小说营造的梦境之中,无法甄别虚构与现实的差异,入戏太深却又无力出戏。

如今,高考生中的盗墓迷同样面临此种困境。一方面,是盗墓小说和影视剧里描绘的理想很丰满,传染到了升学阶段的报考热;另一方面,则是市场经济下考古和文博专业对口岗位少、待遇差的现实很骨干,以及行将导致的毕业阶段的就业差。很显然,涉世未深的考生们往往会理想主义地选择人生。虚构与现实、理想与生活之间的差异或是充耳不闻,或是全然不顾,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當然,反过来说,即便不是由于虚构的文学误导了现实的选择,各种以“某某热”为名的高考填报志愿方式也始终存在。上世纪80年代,“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响彻全国,也塑造了高校专业的第一条鄙视链——理工科鄙视文科。90年代,随着开放程度的加深,出国热潮袭来,应运而生的是高校外语专业扩招,从而形成“外语热”。这又在文科内部分化出一条崭新的鄙视链——外语文学鄙视汉语言文学。越过千禧年,谣言四起的“千年虫病毒”僵死未发,在80年代末响应“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号召的人到了高考适龄年纪,又掀起一波“计算机热”;继而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理所应当地推出了“经济学热”。诸如此类,哪年高考不是在经济宏观调控的政策下,形成了各种冷专业和热专业?

只不过,读小说而选择专业的非理性和因政策而选择专业的看似理性,并无本质差异。在经济加速发展而倍感动荡的年代,产业结构调整也随之加快了步伐,今日还是朝阳产业,明日就会沦为夕阳产业。高考时热门的行业,难保四年之后毕业时依然在市场上紧俏。如此看来,反倒显得盗墓迷考生报考考古和文博专业要可爱一些——他们听凭自己的喜好来规划将来,总好过全凭一纸冷冰冰又与己无关的政策文书来托付终身。(作者为同济大学哲学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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