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2017-07-26向康宁
向康宁
少年游，恰逢少年不知愁。今日寒窗送流年，明朝携君逍遥游。逍遥游，以梦为马，莫负盛夏，不悔霜秋。
1
“我想以后学考古，有空的时候狂写小说，你觉得怎么样？”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小白眉眼不动，右手刷刷地演算着一道函数解析式，从嘴里吐出一句：“我看你就是那种一晚上做十二个梦，醒来却还是在床上的人。”
“那也比你没有梦想要强！”
“我不是没有梦想，只是我不像你那样一天一个梦想，你那只能叫空想。”
小白真是个可恶的现实主义者。自从和她做同桌以来，我的梦想就被她一个个残忍地捅破。
“小白，以后我成了著名小说家，我会把你写进我的小说里去的。”
“那也要等你作文考及格之后啊。”
“嘿，小白，將来我开大公司了，你不要我给你预先留个职位吗？”
“我估计你找个工作都难。”
……
尽管我对小白怨念颇深，但在班上我却只能与她相濡以沫。
我被班主任安排坐在教室的第二排，在这个学霸林立的区域，周围的同学清一色的都是高冷型。所以在这片区域里最好的生存法则就是不要说话，不要打扰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皱着眉头狠狠地瞪着你，或者直接粗暴地打断你叫你闭嘴。
幸好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我身旁坐着的是小白。人在逆境中总是希望碰到另一个不幸的人来安慰自己。
小白读书刻苦得我看了都心疼，每天她都是班上第一个来的，也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抄的笔记简直可以拿去展览，字迹工工整整，她总是把老师上课讲的要点一字不落地写下，用红笔画重点，用蓝笔标难点，补充部分还特意列了表格，让人看了“心旷神怡”；她的错题本足足有五大本，而且都是那种和词典差不多厚的能砸死人的硬壳笔记本；她上课时的眼神充满了求知欲，下课后也很少离开座位，只为多记几个英语单词或者攻克一道题。
只是不知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老天爷，老天爷给她安排了一个凄惨无比的命运，那就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学习，成绩还是班上的倒数几位。
说实话，我真的挺同情她。这就是为何小白如此“毒舌”，我仍然抱着她的大腿不放的原因。
2
我们班另一个逆天的存在就是大黄。 大黄是超越了学霸的存在，叫学神。他上课从来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记的笔记比我的还要潦草，下课就看杂志，作业从来都是在老师收作业的前两个小时才开始写。可他却总是能30分钟就搞定一篇作文，而且第二天还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讲；而遇到什么数学压轴题、地理怪题，他也总是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畅通无阻。
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像大黄这种大神级的人物居然一点也不高冷，他在班上甚至还有两个好朋友——我和小白。
我想，这也许就是学神与学霸最大的区别。
大黄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者，他的梦想比我还丰富。 有一天晚自习前，大黄慢悠悠地踱到正在做题的小白跟前坐下，十分严肃地对小白说：“小白啊，你有没有想过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做作业？难道只是为了坐在这个冬冷夏热的教室里浪费青春？一个人，如果不勇敢一次，谁会记得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呢？”
我在一旁暗暗赞叹：“真不愧是学神呀，说话都这么有水平。”
最终，大黄那一大串空洞而又玄妙无比的人生哲理还真让小白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小白有点动摇，大黄赶紧趁热打铁，拉上我俩跑出了教室。
估计小白那时已经被大黄成功洗脑，所以当大黄豪气冲天地领着我俩爬围墙时，她竟然也毫不犹豫地翻了出去，还嫌我动作过于笨拙。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等翻出校外才意识到——这是逃课啊！而且走的还是翻围墙这条“不归路”。
我问大黄：“我们要去哪儿？”
大黄轻描淡写地来了句：“随心而行。”
3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还要喧嚣，闪烁的霓虹灯装点出一大片明亮的繁华。在这么一场流光溢彩的盛宴中，三个有志青年：我、大黄以及小白在橘黄色的路灯下边走边聊着人生与理想。
大黄用仅有的三块钱买了三瓶矿泉水，我们一人一瓶，边走边聊，渴了就喝口水。
我们海阔天空、古今中外地聊着，后来不知怎的，就聊到了我们曾一起去看过的电影《哆啦A梦：伴我同行》。聊到哆啦A梦要离开大雄那一段，大黄不胜嘘唏，说：“这就是童年啊，哆啦A梦走了，我们也回不去啦。”
我正准备抒发几句对童年的感怀，却发现身旁的小白已经泣不成声了。
“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难受。”大黄看向小白。
小白哽咽着说：“我想我妈了，她和我爸离婚后就再也没回来看过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们一家人挺好的呀。前几天最疼我的爷爷过世了，我却在考试，也没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可最后考试的成绩还是班上倒数几名，说起来就像个笑话。我爸值晚班，现在每天晚自习回家，家里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想想都害怕。我写卷子，算题目，想逃避现实，有时候算着算着觉得心里好酸，然后就没出息地哭。你们以为我不想玩吗？你们以为我乐意天天蹲在教室里刷题刷得头昏脑涨吗？我只是在激励自己。可努力了这么久，成绩却还是没什么起色，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呀！”
原来小白藏了那么多心事，但是以前她从来不讲，就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写题、演算，无论刮风下雨，书本永不离手。我还嘲笑她是应试教育逼出来的“战斗机”，惊叹她怎么会有一颗那么坚强的心，屡战屡败，却从不放弃。而她每次都毫不客气地戳破我的理想，原来都是因为她对现实既绝望又不甘啊。
接下来，我们三个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又不知走了多久，大黄终于开了口：“小白，以后你想去哪儿？”
小白依旧沉默着。
我接过话，问：“大黄，你自己想去哪儿啊？”
大黄说：“我想高考完了去丽江，那里特别适合盛放梦想。那里有很多挂着酒瓶的小小的复古酒吧，还有石头铺成的路，我可以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到我想去的地方。我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就是不停地拍照、不停地写诗，我要住在一间古朴典雅的客栈里，每天一起床就站在窗子旁边看来来往往的四方游客，让风吹进我的耳朵，带来花开的声音。”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他描绘的场景，心向往之。
“小白，其实你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会痛苦？”大黄说，“你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可是结果仍不如人意，那都是因为你给自己施加了太多压力。生活也需要张弛有度，放松一下吧，找一个能寄托你所有愿望的地方，存一份希望。高考总会过去的，只要有希望，以后的道路就会一片光亮。”
小白抬起头来，看了大黄一眼，说：“我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有时候哭一下就当是发泄吧，你们也不要担心我，我就是这样的。感謝你们听我说了这么多，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很开心。”
“那你以后想去哪儿？”大黄又抛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其实我也想像你那样张扬地做着自己的梦，而不怕别人笑话，但我骨子里还是没有你那么勇敢。我以前还特矫情地写日记说我想去远方。远方，唉，远方究竟有多远呢？我也不知道，反正不在这个城市吧。”
大黄突然很激动地说：“既然我们都向往远方，不如等我们毕业了，就一起去寻找梦想栖息的地方吧！”
小白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好，等毕业了我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我也连连点头。
“那好，我们的队伍必须有个诗意的名字，我想想……就叫‘少年游吧！”
大黄真的是个天才，浪漫主义天才。
后来我们又聊了好久，大黄给我和小白讲了许多关于丽江的事。他的兴致很高，讲到激动之处，手舞足蹈，竟然唱起歌来，唱的是陈楚生的《那个远方》，他唱得特别投入……
当我们翻过围墙偷偷溜回学校的时候，很幸运地赶上了课间，于是我们便大摇大摆地踱回教室。学霸们都在低头写作业，没有人注意我们三个归来的“勇士”。
“真是一群没有勇气的家伙。”我在心里这样想着，第一次对班上的学霸们充满了蔑视。
4
学校突然通知一个月后要对高三所有的实验班进行“清仓大处理”，来一次分班考试以组建一个最牛的“清北班”。 由于“清北班”总共只有十六个名额，所以这次的分班考试无疑又成了一场学霸们之间的殊死较量，班上的气氛愈加凝重，每个人都投身题海，同学们之间的关系比以往更加冷淡。只有大黄仍然像往常那样放荡不羁，还说要为我们这支名为“少年游”的队伍写一篇文章。小白则对我说：“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拼一把，就算最后没进‘清北班，我也不会觉得遗憾，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由。”
生活像流水一样淌过。 分班考试的结果出来了，大黄毫无悬念地考进了前五，被纳入了“清北班”。小白的进步竟然也非常大，只是很遗憾地考了第十七名，没能进入“清北班”，但是她特别开心，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而我呢，仍然原地踏步，成绩不好也不坏。
分班前一天晚上，大黄突然把我和小白叫出来，神色凝重地告诉我俩，他要转学回原籍所在地参加高考。 我和小白都吃了一惊。我颇有些不满地说：“你不是说要带领我俩寻找自由吗？怎么能走？”
大黄叹了口气：“你们好好照顾自己，虽然这一年我不在你们身边，但是明年考完我一定会回来践行我们三个的‘少年游，我们要一起努力，不要辜负最好的自己。”
大黄走的那天，我和小白去车站送他。他一直笑着跟我们挥手。我们也笑着回应，但心里却满是离别的伤感。我只有不断地安慰自己，大黄是去另一座城市追求自由了吧。
我回家后打开邮箱便看到了大黄写的那篇名为《少年游》的文章，开头是：少年游，恰逢少年不知愁。今日寒窗送流年，明朝携君逍遥游。逍遥游，以梦为马，莫负盛夏，不悔霜秋。
5
由于大黄的离开，小白的排名从第十七名变成了第十六名，被纳入了“清北班”。她告诉我，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变得如此优秀，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于是她更加刻苦地学习，人也更加开朗了。
而我则继续留在了先前的实验班，只是换了个同桌——一个很有礼貌的学霸。当我和其他人讲话时，她不会皱眉头，也不会叫我闭嘴。只是她的礼貌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
有一天晚自习，我突然问她：“你有没有一个特别想去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来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好像，没有吧，等高考完了再想吧。”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刷刷地做着题。
突然之间，我开始想念大黄和小白。
不知高考之后，我们是否真有机会去完成我们的少年游？
珠珠摘自《课堂内外》2017/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