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如

做一个坚守传统、深谙无用之用的国度，和做一个心有逸趣、深得无用之趣的人一样，需要智慧和雅量。

在那個僻静的小城轧马路，看着满天星光，友人指着眼前黑黢黢的一座山说，翻过那座山就是不丹了！我估摸着明天这时候就能进入不丹了，省不少钱呢。

可不是吗？不丹每年限制入境人数，签证难办且不说，入境前还要按停留天数——每天缴纳200美金（不包括任何消费），我第一次到的时候，在旅馆睡了一下午。醒了之后，他们就在算我这一觉值多少钱，具体多少忘记了，反正一觉千金是肯定有的。

不丹的食物微辣而洁净，也比尼泊尔的饭菜合我的胃口。饭后，我坐在走廊边发呆。夜色墨蓝又明亮，星子清湛，望得久了，会错觉自己在流泪。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幽静夜空会让人心生淡定清凉。

肯定是下午睡多了，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已经醒得双目炯炯，索性穿衣推开房门，来到走廊上。夜风撩拨，树影间透出的黎明前蓝莹莹的天空，显得格外奇幻。通常，失眠是很让人痛苦的事，那一晚的失眠却例外，让我有了一整段幽谧难言的独处时光。睁开眼时，看见晓雾弥漫，山色青岚。而空气清甜，呼吸之间令人肺腑通透。

虽然没怎么睡，但是早上7点钟我还是去了虎穴寺。山下是参天古树密林，山上是不丹最神圣的寺庙。深浅交叠的绿如波涛般起伏，红白相间的宗堡昂然矗立，低矮的民房闪耀着藏式建筑的传统美感，河谷远处青山叠嶂，云雾缭绕。除了第一天的饱睡，后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舍得浪费，因为深知这是我期许已久的美——精致而不刻意，自然却不粗糙。

行走在不丹，你会发现它的美是整体的、和谐的。换言之，传统和现代之间没有明显的对立和撕裂，呈现出温和静气之美，还有更符合现代审美的节制和冷淡。很微妙的是，在不丹，你不会看见其他古国和古城中常见的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的角斗的伤痕和阴影。

这真让人欣慰。喜马拉雅山麓的国度或城市，要么嘈杂，要么凄凉，要么就是嘈杂和凄凉并存。与这些不甘寂寞、略显粗鲁的邻居相比，不丹像一个家教良好、举止优雅、气质纯良的公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极易赢得好感。

清淡、节制、不争是不丹独特的气质，也是它令人赞赏神往的奥秘所在。这个避居世外、蜗居在山坳里的弹丸小国，有着温和的世俗之美和不张扬的神性之美。这里有寺庙书店也有酒吧。看得见小僧们席地而坐，童音清脆地诵经，也看得见他们打闹嬉戏；看得见年轻人穿着国服表演射箭，也看得见他们穿着牛仔裤、T恤衫，戴着耳机听流行音乐。

不丹的旧都在普纳卡，廷布是1955年才建立的新首都。友人惊讶于廷布的小，而我至今迷恋它的小和宁静，即使它实际上就是个小镇也无妨。这才是我理想中的藏族小镇啊！为什么时时处处求大求全呢？

很多人津津乐道于不丹的神秘和它的国民幸福指数，仿佛它是远方的远方，是真正的香巴拉秘境。正如不丹喇嘛宗萨钦哲仁波切在谈到不丹时说的：“不丹是个不重要的国家，没有人在意它的存在。当你被遗忘了，你就自然处于一种和平状态。”

做一个坚守传统、深谙无用之用的国度，和做一个心有逸趣、深得无用之趣的人一样，需要智慧和雅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