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建

一

骆锦萱最近应聘到一个新公司做办公室文员，专业对口，环境不错，第一天上班就喜欢上这里了。不过，她刚来上班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事还得从上午她去卫生间说起。当时，她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厕所。刚走出办公室，骆锦萱就看到离办公室不远有一个卫生间，她赶快跑过去解决了内急的问题。可当她回到办公室以后，却发现大家都用异常的眼光看着自己。

骆锦萱心想：自己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上完厕所没有整理好衣服，还是自己的头发有什么不对劲儿？她拿出小化妆镜，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形象没有問题啊。

可是大家还是有意无意地拿眼瞥她，而且有的人还低下头窃窃私语起来，对她指指点点。

真是奇了怪了，骆锦萱暗想自己是一个新员工，和这些同事还不太熟，就没好意思直接过去向他们发问。

下午上班时，骆锦萱对面坐着的小姐妹方琼要上厕所，刚好自己也想去，于是骆锦萱便跟着她跑了出去。但是令她不解的是，方琼竟然不选择就近去楼道尽头那个厕所，而是径直下了楼。

骆锦萱马上叫住她，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就近解决，可是方琼却神情紧张地摇了摇头，还拉她一起到院外街道上的那个公共厕所去，接着嘴巴张了张，似乎有话要说，可最终一句话都没讲。骆锦萱不知道方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猜测到方琼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也跟她去了那个臭气熏天、污水横流的街道厕所。

从街道厕所出来后，骆锦萱把捏着的鼻子放开，长舒一口气，皱着眉头埋怨方琼：“方姐，你为啥非要跑到外面来，你看这里面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咱们办公室旁边那个厕所不是挺好的吗？既干净又卫生，我早知道的话，就不跟你出来了！”

方琼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旁人，才轻轻摇了摇头，说：“你刚来，很多情况还不了解。不是我不想去咱们办公室旁边那个厕所，而是不敢去啊！”

不敢去，这有啥不敢的，难道里面有老虎吃人不成？

当骆锦萱提出自己的疑问时，方琼小声地问：“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咱们办公室的人只要想方便都跑到外面来，从来没有人去楼道尽头那个厕所吗？”

经她这一提醒，骆锦萱突然想起来了。她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一天下来，还真没有人出门右拐，去那间楼道尽头的厕所呢！

“就是啊，方琼姐，那间厕所难道去不得？”骆锦萱赶紧追问。

方琼一撇嘴说：“要是能去，谁还舍近求远？还不是厕所里有东西，我们怕那玩意儿，躲还来不及呢，谁还想惹一身臊，索性来这个街道厕所，省得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

“有东西，啥东西？”骆锦萱笑着问，“你看人家那个保洁的阿姨把厕所弄得多干净啊！”

方琼说：“王阿姨是把厕所打扫得挺干净，可是再干净有啥用，我们还是不敢去啊。”说到这里，她突然笑出了声，“不过我们不去，保洁的王阿姨倒是省了不少事呢！”

“行了，方琼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为啥不能去那里上厕所行不？难道里面闹鬼不成？”骆锦萱拉住方琼的胳膊，非要她讲出个道道才行。

方琼叹了口气，说：“啥闹鬼啊，真要是鬼，就不害怕了。其实啊，这比闹鬼还严重哩。你没有发现厕所里面挂着一个意见箱？”

经方琼一提醒，骆锦萱想起来了，自己上午去上厕所时，确实发现厕所里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崭新的意见箱，上面还贴着一张纸，写着什么“请广大员工给公司领导提宝贵意见”的字样。

“有意见箱就有意见箱呗，这有啥可怕的！”骆锦萱越发觉得好笑，不以为然地说道。

方琼瞪大眼睛盯着骆锦萱说：“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这公司可不同于你以前干过的单位。算了，我也不想多解释了，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哦，对了，你看到了吧，咱们楼道装着摄像头呢，谁去那个厕所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去了就说明你有提意见的嫌疑。领导要是发现有人提了不该提的意见，早晚会有小鞋让你穿的！哈哈，他们要是让你穿了小鞋，不出三天，不用他们赶你走，你就会乖乖地递上辞呈。”

方琼啰嗦了一大堆话，骆锦萱才搞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不禁哑然失笑，方琼和同事们也太小心谨慎了吧。再说了，提了意见又能怎么样，这些公司领导难道还真会把这些提意见的人往死里整不成？看看你们这些人，怎么会吓得连厕所都不敢去了。

二

骆锦萱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刚坐下要处理一些文档，便听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抬起头，却发现大家都站了起来。原来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最前头那个戴眼镜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司经理王彩莲。

王彩莲她当然认识，当时面试的时候就是此人拍板让自己来的。骆锦萱急忙也站了起来，转身向王经理点了点头。

王经理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然后扶了扶金丝框的眼镜，清了清嗓子说：“咱们这意见箱原来是挂在院子里，可是你们没有一个提意见的。我知道你们是怕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不高兴。真是可笑，我们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又不是妖怪魔鬼，有什么可怕的！我说过，你们提意见是对我们单位的发展献计献策，督促我们改进工作作风，我们应该感谢你们才是啊。后来，我们把意见箱放到厕所里，这下提意见别人看不见，你们大可放心了，可是放了几天了，真是咄咄怪事，还是没有一条意见！”

说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没有具体目标地指了指大家：“我就不信你们对我们这些领导层的工作，就没有一点意见！”

骆锦萱此时就看见，同事们都纷纷摇头摆手，说真的一点意见也没有。

这时，王经理侧过身来，注意到了新来的员工骆锦萱，于是拍着她的肩膀说：“你是咱们公司注入的新鲜血液，刚来公司肯定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一定要给我们提提意见，我们一定虚心接受。千万不要学他们，一个个害怕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来说说，我们这些当领导的，难道就真的那么可怕吗？”

骆锦萱还没来得及回答经理的问题，旁边的同事就十分认真地向王彩莲说，大家可不是怕经理，而是对公司领导层的工作真的十分满意。

等王彩莲走后，骆锦萱坐下来心想：这王经理看起来挺和蔼可亲的嘛，而且人家说得也挺诚恳的，不像方琼说的那样让人望而生畏。这个方琼安的什么心嘛，非要说领导的坏话。

于是，骆锦萱不顾大伙儿异样的眼光和方琼的规劝，心安理得地去办公室旁边的厕所。同时，这几天她也一直在暗暗观察公司，想着什么时候也向意见箱里放一条建设性的意见。

三

这天，公司开全员大会，王经理举着一个未拆开的信封说：“今天很高兴，厕所里挂的那个意见箱里终于有收获了。你们都知道的，我这个当经理的向来不护短，也不怕当众揭丑。今天哪，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还未开封的这个信封拆开，我是从来不怕别人提意见的，现在呢，我就开诚布公地把这里面写的意见念出来！”

说着，王经理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信封，她瞧了一眼后，脸色微微一变，突然又笑了起来：“你们说说，提意见就好好提嘛，非要变相来夸我干吗？你看上面写着什么王经理工作上太不讲求方式方法了，经常加班，连家也顾不上！”说完，她又摇了摇头说，“这种意见我不念也罢。在此，我感谢这位提意见的同事，感谢他对我的关心。但是这种意见要不得，这是变相地给我们戴高帽嘛，这样的作风太虚夸，是要不得的。同志们啊，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嘛，一定要真诚地指出我们工作上的不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起进步嘛！”

回到办公室后，大家看骆锦萱的眼神完全变了个样子，有的人还故意对她撇嘴，一副鄙视的样子。

方琼拽了拽骆锦萱的衣袖，把她叫出来后嘲笑似的说：“小骆，咱们是坐对面的，我把你当成好朋友，才过来提醒你。你去厕所投意见书，这没什么，可不能这样变着花样儿给领导拍马屁吧，你看把王经理乐的，嘿，想这样在公司上位，你会让大伙儿瞧不起的！”

骆锦萱一听，如同五雷轰顶，连忙辩解说，自己确实正琢磨着给领导提条意见呢，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而已，那条夸奖领导的所谓意见鬼才知道是谁提的呢，竟然这么肉麻，想想都恶心得要吐。

方琼显然不想听她的解释，说了句“你做人可真虚伪”，便扭转身子离开了。

看来，现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骆锦萱暗想，没错，大家都看着呢，就自己一个人上过这个挂着意见箱的厕所，大家当然都以为是自己做的“好事”！

连续好几天，骆锦萱一看到大家对自己那轻视的眼神，就像被针扎一样，浑身不自在。

这天，办公室主任把她叫了过去，说提意见就提意见呗，提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干什么。

骆锦萱惊呆了，赶紧对主任解释说自己没有提意见。

主任眯着小眼睛，说：“经理都调过摄像头了，除了你没有人去过那个楼道尽头的厕所。不过我纳闷的是，公司领导层那些事情，你一个刚来公司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呢？再说了，我实话问你，你提的那些所谓我们领导层见不得人的事，有何证据？没证据可是诬陷！”

骆锦萱看着主任越说越恼怒的样子，不禁惊叫起来：“不对啊，那封意见信王经理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吗？上面写的不是夸经理工作勤奋吗？”

主任冷笑一声：“要是王经理没有这两把刷子，怎么能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我还能不了解我表姐吗？她的手腕厉害着呢！”

骆锦萱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早就听说公司里人事关系盘根错节，裙带关系严重，现在明白了，领导层的确是铁板一块的攻守同盟啊。

骆锦萱心里一阵叫苦，她回到办公室喝了杯水，稳了稳情绪，暗想要赶紧向王经理澄清事实，说个明白。

她来到前院的总公司办公大楼，刚要进入大厅，却被门卫大爷给拦住了。听说要去找王经理，门卫大爷显得神情十分紧张，马上招了招手，让她先进门卫室里。这个门卫大爷是骆锦萱小时候的邻居，平时关系都很好。

进屋后，门卫大爷悄悄说：“小骆你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你可别向外人说啊。就在几分钟前，王经理被纪委叫走了，听说是王阿姨告发的。王阿姨真是个英雄，这几年她早就看不下去了，前些时候往意见箱里放了条意见，竟然被王经理在大会上掩饰成自夸的内容。前几天她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财产被这帮玩意儿败光，竟然壮着胆子去了纪委。我当时劝都劝不住她呀，沒想到这事儿还真让她办成了！”

原来，提那条意见的人竟然是天天打扫那间楼道厕所的王阿姨！

想到这里，骆锦萱半是惊奇半是悲凉，唉，这满院子里的人啊，竟然还不如一个做保洁的阿姨有正气、有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