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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的距离

2017-07-21杨明会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7期
关键词:米老鼠胸针院子

杨明会

芬儿是我的发小,我们在一个院儿里长大。芬儿在小伙伴中显得最是聪明伶俐,哪怕一根平常的野草、一条普通的手绢,芬儿也能魔术般让它们瞬间“变身”兔子、小鸟、花朵等各种可爱造型。不仅如此,芬儿还很懂得乖巧,从不和我们一起爬高上低,干些让大人们头疼的淘气事儿,院子里的叔叔阿姨都夸芬儿懂事,让大人省心。

忽然有一天,芬儿哭得泪人似的,躲在我的小屋里怎么都不肯出来,只是不停地哭。我抱着哭得浑身颤抖的芬儿说:“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芬儿终于不哭了,认真地看着我说:“我爸爸不要我们了,以后你会保护我的,对吧?”我们拉钩上吊,说好一生一世都不许变。

芬儿的父母离婚后,芬儿和哥哥、姐姐跟着母亲生活,芬儿的母亲靠在火车上卖些扑克牌、打火机之类的东西维持一家四口的生活,日子过得很清苦。院子里的邻居时常送些米面蔬菜之类的东西给芬儿母亲,但都被芬儿母亲以油盐肉蛋这些紧俏的东西给“还”了回来。

芬儿母亲也不许芬儿兄妹三个随便要左邻右舍的东西,随便在谁家吃饭,就连母亲每次走车从成都带回来的豆干、牛肉干和珠花、胸针、手链一类的东西,芬儿也不肯再要了,而这些,从来都是我和芬儿一人一份。芬儿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每到母亲走车回来的日子,都和我一起去车站接母亲,更很少去我家玩,常常都是我去她家找她。

芬儿生日那天,我央求母亲从成都带了两个漂亮的米老鼠胸章,我要送芬儿一个,这是我们俩都想要了很久的东西。我兴冲冲地拿着两个胸针找到正在煤房和煤面儿的芬儿,让她随便挑一个。芬儿兴奋地拿起两个米老鼠胸针,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太漂亮了,比刘冰他妈从北京带给他的那个漂亮多了!这下,刘冰再也不能老在同学们跟前炫耀了……”看见芬儿兴奋得发红的小脸,我拉过芬儿说:“那两个都给你,一边戴一个,保管明天班里同学都围着你,羡慕死他们!”芬儿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默默地把两个米老鼠胸针塞回给我:“我不要了,我爸爸也从北京给我捎了两个,比这个还大还漂亮呢,明天我拿给你看……”

第二天,芬儿一大早就拉着我和小伙伴出去玩,我看见芬儿头上扎了两朵很大很漂亮的绢纱头花,比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石晶晶戴的那种还大还漂亮许多。自从芬儿的爸爸离开以后,这是第一次看见芬儿戴着这么漂亮的头花。芬儿说是他爸爸托人捎给她的生日礼物,本来应该是米老鼠胸牌,可芬儿自己觉得班里好几个人都戴着,不稀罕了,这个头花,班里其他女生绝对没有。

那天,芬儿和我们疯玩到天黑,迟迟不肯回家,直到芬儿的姐姐找到了我们,把我们俩拉回了家。吃晚饭的时候,院子里传来芬儿撕心裂肺的嚎哭声,这是我印象中芬儿第一次挨打,而且打得很厉害,芬儿的哥哥姐姐也拍打着煤房的门,哭作一团。可无论邻居们在煤房外面怎么劝,芬儿的母亲就是不肯罢手开门,直到芬儿哭得声嘶力竭,芬儿的母亲才打开煤房,踉跄着走进屋里,关起房门,失声痛哭。

晚上,父母把芬儿三兄妹安置在我的小屋里,芬儿蜷缩在床脚,哭到天快亮了才睡过去。那之后,芬兒变得很沉默,也不似从前伶俐活泼,总是远远地看着我们在院子里追追打打、丢沙包、跳皮筋,玩各种游戏,跟我也似乎疏远了很多。

初中三年级那年,芬儿转学去了一个偏远的小镇。因为成绩不好,芬儿初中毕业上了卫校,我读了高中上了大学。我们于是很少见面,只在假期才一起呆几天,我们时常给对方写信,可却越来越客气,尽管我们彼此十分挂念。

不几年,我们都工作了,各自为了前途奔忙,更少见面,也不再互相写信,偶尔通通电话,也是程序化地彼此问候,就再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尴尬的电话让我们渐渐没了联系,尽管我们依然彼此牵挂。

8年的时间里,我们渐渐忽略了对方的消息,各自走成了平行线,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一封信。只是偶尔听院子里的其他伙伴说,芬儿卫校毕业了,芬儿在军区医院当护士,芬儿在做医药销售,芬儿开了诊所……

虽然我们从此再未见面,但我仍时常想起芬儿,一直惦记着芬儿。我还在吃小时候我们都喜欢的炸年糕、山楂卷、巧克力这些零食,听我们上中学时都爱听的小虎队、黄家驹,穿我们都喜欢的红色、黄色,留着我们都喜欢的清汤挂面般的直发……

又是芬儿生日那天,父亲从外面散步回来,告诉我说路过药店买药时看见了芬儿,但芬儿似乎不认识父亲似的,给父亲取了药就忙着招呼别的顾客。我迅速穿好外套,冲了出去,我要去见芬儿。可冲出家门的一瞬间,我犹豫了,春风秋雨,沧海桑田,我没了再见的勇气。默默转身回家,默默脱下外套,我分明看见了父亲眼里的疑惑和不解,父亲叹息着摇摇头,一声不响去厨房做我和芬儿从小都爱吃的炸年糕。

后来听说芬儿和男友去了他远在江南小镇的家乡,并在那里定居下来。从此,芬儿杳无音信,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我想也许我们这一生都可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因缘轮回,时光穿梭,岁月不问经年,大抵如此。

春节前夕,院子里曾经的一个小伙伴忽然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芬儿回来过年了,他在车站碰巧遇见了芬儿一家三口。12年不见面,芬儿已经为了人妻,做了人母。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早已眼眶湿润,激动难耐。忍住加速的心跳,掏出手机拨号,可就在电话拨通的那一刻,我竟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连灵魂也一同出了壳。“丫头,是你吗?”良久,电话那头传来芬儿动听一如昨昔的银铃般的笑骂:“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死哪去了,才想起我……”

放下电话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云淡风轻。我们都曾经以为,我们的失散是山高水长苍茫人海间的牵绊迷惘和岁月不问经年时光角落里的蓦然回眸,可现在终于发现,我们彼此从未走远,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也仅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选自乌鲁木齐铁路局《天山路》

201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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