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

2011年9月，意大利佛罗伦萨法庭宣布将于2011年11月接手彼得拉庄园遗产纷争案。消息一出，意大利和美国的各路媒体闻风而动。原来，这座百年老宅不仅收藏有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涉案双方还有着特殊的身份，其中一方是著名的美国纽约大学，另一方则是意大利名门望族阿克顿家族的后裔。而在这场官司的背后，一段绵亘近百年、牵涉3代人的恩怨情仇比任何一部电影更跌宕起伏、令人唏嘘……

宝藏易主引跨洋之战

1994年，意大利几乎所有报纸的头条上都登载了一则讣告：佛罗伦萨彼得拉庄园的主人哈罗德·阿克顿爵士去世。跟随在这则讣告后面的，还有另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哈罗德名下包括彼得拉庄园在内的所有财产由美国纽约大学接管。

“纽约大学白捡了大宝藏”的消息一时成了意大利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所有的人都清楚，真正值钱的不在于古宅本身，而在于珍藏在宅子里数百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和艺术品。

提起这些藏品，就不得不提到它的第一代主人，哈罗德爵士的父亲阿瑟·阿克顿。19世纪末，身为美国建筑公司斯坦福·怀特驻意大利代表的阿瑟斥资买下了位于佛罗伦萨郊外的彼得拉庄园。该庄园只是一所典型的佛罗伦萨乡间别墅，算不上奢华。但是阿瑟却有着独到的投资眼光，他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艺术品和古董家具。那时候的艺术品市场并不火爆，阿瑟所购买的画作和家具出自14世纪到16世纪，在1960年以前它们并不值钱。但阿瑟凭借他过人的鉴赏力用数十年时间将彼得拉庄园打造成了一座艺术宫殿。

然而让阿瑟至死都放心不下的是，自己辛苦半生的心血之作竟后继乏人。他的大儿子哈罗德是同性恋，终身未娶，膝下无子。小儿子威廉则生来体弱多病，一直依赖兴奋剂，在二战结束前不幸猝死于浴缸中。

1953年，阿瑟去世，哈罗德成为庄园的新主人。哈罗德少年时代就读于著名的英国伊顿公学，后毕业于牛津大学。与他父亲一样拥有着不俗的艺术品位和过人学识。他在接手彼得拉庄园后，把它变成了欧洲社交界的“圣地”，出入彼得拉庄园的人都是政要名流，如英国首相丘吉尔，英女王之妹玛格丽特公主，查尔斯王储，戴安娜王妃等。

然而，哈罗德被庄园后继无人的阴影笼罩着。他多次试图把庄园捐赠给母校伊顿公学或牛津大学，但这两所学校都因无力承担巨额的养护费用而拒绝了他的好意。直到哈罗德去世前一年，他才开始正式联系纽约大学。直到他突然离世，商谈仍在进行。最终，由于哈罗德没有子嗣及近亲属，纽约大学顺利地接管了这座艺术宝库。对于纽约大学来说，彼得拉庄园的价值远非金钱所能衡量。自从接手了庄园，纽约大学的硬件设施排名一下跻身于全球名校行列当中。因此，虽然每年要支付巨额的养护费用，但校方还是心甘情愿。

就在纽约大学为捡到宝藏而欣喜若狂之际，一架由美国夏威夷飞往意大利佛罗伦萨的飞机上却坐着一个满脸怒气的贵妇，她此行就与彼得拉庄园有关。这个女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她是西西里王子的王妃迪亚塔（意大利王室曾一度流亡，后被批准回国）。迪亚塔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她的母亲——意大利名媛利亚娜·比艾奇的住所。

“你应该要回属于你的东西！”迪亚塔气愤地把一张报纸摔在母亲面前。利亚娜微微摇头说：“算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们兄妹现在也都非富即贵，还有什么好争的？”

迪亚塔对母亲的隐忍显得很生气，但任她说破了嘴皮子，母亲始终不肯点头。可是她并不死心，在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不断地飞到意大利去游说母亲，甚至不惜一次次翻捡利亚娜过去经历的伤痛。“他恨我们。”迪亚塔说。她还记得自己15岁时去过庄园，想要为母亲争取属于她的那一份财产，哈罗德却对她冷嘲热讽。

终于，利亚娜在女儿的鼓动下，决定与纽约大学争夺彼得拉庄园的所有权。于是，一场长达16年的跨洋遗产案由此拉开序幕。人们在揣测，这位意大利名媛与阿克顿家族究竟有何渊源？要想解释清这一切，时间要回溯到1897年……

不伦之恋酿百年伤痛

1897年，24岁的阿瑟正值事业得意之际。由于工作繁忙，他在报上登广告招聘一名能干的女秘书。19岁的意大利女孩埃尔西利娅就这样走进了阿瑟的生活，不久又兼任了阿瑟的管家，全权替他打理家务。两个人开始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埃尔西利娅原本出身富有，她的父亲因赌博而败光了所有家产。由于从前家境殷实，埃尔西利娅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而她在艺术品位方面的不俗也与阿瑟默契相合。埃尔西利娅经常陪着阿瑟一起四处旅行淘宝。

然而，那个年代的意大利人思想还存在着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阿瑟有着贵族血统，且前途无量，作为一个破产的商人之女，埃尔西利娅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他的。

1903年，已经30岁的阿瑟迎娶了美国芝加哥金融巨头的女继承人霍滕丝。两人门第相当，在很多人眼里是天作之合，但阿瑟没想到与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会如此痛苦，他的脾气变得非常暴戾，就连一年后霍滕丝为他生下一个男孩时，他的脸上都没有展露过笑容。

这个孩子就是哈罗德。小时候哈罗德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自己好似仇敌一般，母亲则每天酗酒买醉，对自己不理不睬。直到稍大一点，哈罗德才终于明白根源是那个如影子般紧紧伴随着他的家庭的女人埃尔西利娅！

阿瑟给埃尔西利娅买了房子，并月月提供不菲的生活费。1917年，在阿瑟与埃尔西利娅相识20年后，他们的爱情结晶诞生了，这就是利亚娜。与对待嫡长子态度不同的是，阿瑟视这个私生女如掌上明珠。他负担了利亚娜几乎所有的开支，供她到瑞士最昂贵的私立学校念书，把佛罗伦萨最豪华地段的宅子送给她，每年生日时亲自提笔为她画一幅肖像。

对丈夫的婚外恋，正牌妻子霍滕丝心知肚明，可她为了顾全面子只能独自吞咽痛苦，靠酒精麻痹自己，连儿子都无心照料。而阿瑟偏偏还觉得对利亚娜母女做得不够，经常接女儿到庄园来玩。这无异于往霍滕丝流血的伤口上撒盐。

在小利亚娜心中，除了和蔼的阿瑟叔叔以及他文雅谦和的二儿子威廉，其他人都对自己充满了敌意。随着年龄渐長，15岁的利亚娜开始了青春期的萌动。她对温柔和善的威廉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威廉也很喜欢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两人越来越亲密。埃尔西利娅察觉后感到十分恐慌，为了避免女儿与威廉发生不伦关系，她只好向利亚娜坦白了她的身世。

身陷爱河的利亚娜听闻真相如五雷轰顶，哭着对母亲大叫：“我恨你们！”可残酷的事实无法改变，一对恋人只好忍痛分手。身体本就孱弱的威廉从此一蹶不振，靠兴奋剂度日，最终过早离世。几年后，利亚娜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佛罗伦萨的贵族乔治·卡尔迪尼，两人的婚礼奢华无比，堪称城中盛事，这一切自然也都是阿瑟埋单。可是，对利亚娜来说，她的爱情之火早已随着威廉的离世而熄灭。

1953年，阿瑟去世，让人大感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给利亚娜留下一分钱。知情人提醒利亚娜，这中间可能有阴谋。但利亚娜毫不在意，更多的钱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父辈的恩怨留给她的伤痛是无法平复的。

掘墓验尸谁赢夺宝大战

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纯真的少女利亚娜如今已变成了耄耋老妇。她的两个儿子都是成功的商人，3个女儿也全都嫁入豪门，不是有着王妃头衔，就是伯爵夫人。利亚娜只想平静地过完自己剩下的岁月，忘却曾经的爱恨情仇。

迪亚塔是利亚娜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平日里听母亲坦露心声最多的人。她清楚地知道利亚娜看似生活优越，但心灵的空洞从未被填平过：亲生父亲在眼前却无法喊爸爸，初恋变成不伦，数十年与贵族丈夫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性格刚烈的迪亚塔希望能为外祖母和母亲讨回迟到的公平，她的想法也得到其他4个兄弟姐妹的支持。

纽约大学接到诉状时慌了手脚，连忙聘请律师迎战。他们可不想将这幢给自己带来巨大名利的宝藏拱手送人。律师抛回给原告一方的难题是：如何证明利亚娜是阿瑟的私生女？

迪亚塔兄妹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向法庭出示了母亲孩童时期在彼得拉庄园拍摄的大量照片，还拿出了母亲保留了几十年的阿瑟画给女儿的生日肖像画。这些画从利亚娜一岁一直到她出嫁前，没有一年遗漏过。赠言也都写得很亲昵，“送给我的‘小甜心”“亲爱的宝贝儿”……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利亚娜就是阿瑟的私生女，而且非常受阿瑟宠爱！

对此，纽约大学的律师表示不能认同。虽然这些证据显示阿瑟非常喜爱利亚娜，可并不能证明他们之间存在着血缘关系。那些生日肖像画上尽管称呼甜腻，但没有一张上写有“送给我的女儿”的字样。被告认为，牵涉如此巨额财产的案件，不能单凭几张照片和图画草率判定当事人的亲缘关系。

法院经过慎重考虑，支持纽约大学一方的说法，希望利亚娜一方能提供出直接有力的证明。迪亚塔开始四处寻找当年的知情人。因为据利亚娜讲，当年阿瑟虽然从没当众承认过女儿的身份，但他们的关系几乎人尽皆知，是个公开的秘密。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利亚娜所能回忆起的当年那些知情的仆人、朋友都已经不在人世。迪亚塔兄妹花了几年时间追寻这些人的下落，最终却失望而回。

2000年，利亚娜在家中去世，享年83岁。但官司并没有因为她的死而就此终结，没有了母亲的阻拦，迪亚塔向法院提出了开棺验尸的申请。

阿瑟毕竟身份显贵，迪亚塔的申请遇到重重阻碍。可是生性倔强、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她以强硬的态度迎接着各方的压力。终于，经过重重审批，2003年，法院同意了迪亚塔的请求。长眠了半个多世纪的阿瑟从地下被挖了出来，而去世3年的利亚娜的棺木也被打开。经过DNA比对，阿瑟与利亚娜为父女的可能性高达99.95%，迪亚塔5兄妹都是阿克顿家族的后人。打了8年官司，迪亚塔终于赢了第一局。

同时，迪亚塔又爆出一个可能隐藏数十年的阴谋：当年阿瑟曾对利亚娜提过自己立下了一份遗嘱，可是他死后这份遗嘱却下落不明，很有可能是被哈罗德秘密销毁了！

在对手的步步紧逼下，纽约大学打起了舆论牌。他们对媒体宣称，利亚娜的孩子们只想要钱，与追求金钱利益的个人相比，纽约大学无疑更能胜任对这幢古宅的保护和管理。何况自从接手庄园以来，大学已花费2000万美元养护它。

对此，迪亚塔轻蔑地表示，他们兄妹现在个个身家不菲，根本就不差钱。就拿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来说，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巨额诉讼费都是自己用丈夫的钱支付的。“问题的关键不是钱，而是这场官司是阿克顿家族欠外祖母和母亲的，哪怕再拖70年我也要讨回这个公道。”她坚定地表示。

就这样，在双方的唇枪舌剑中，官司又拖了8年。纽约大学率先妥协了，提出愿意支付迪亚塔兄弟姐妹5人共500万欧元来了结官司。这让早就被漫长官司拖累得不堪重压的5兄妹间产生了分歧。除了迪亚塔住在夏威夷，其他4兄妹都住在佛罗伦萨，面子和名望对于出入上流社会的他们至关重要，这场官司让他们面临着越来越大的社会压力，因此他们赞成和解，接受这500万欧元。但迪亚塔坚决不同意，为了这场官司她已经付出了太多，她提出至少要分到外祖父藏品市场价值的50%才肯罢手。

不管最终法院判定孰输孰赢，彼得拉庄园刻下了阿克顿家族3代人心头难以抹去的伤痛印记。艺术商阿瑟·阿克顿堪称眼光精准的艺术品收藏大师，他读得懂艺术品，却没读懂爱情，面对情感和家庭他是低智商且軟弱的，无意中引爆了一段持续百年的爱恨情仇和一场旷日持久的夺宝大战。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蓝盾》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