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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的疼痛

2017-07-16方建荣

雪莲 2017年11期
关键词:月牙泉沙尘暴绿洲

方建荣

一百年前,说到敦煌文物被盗,中国学者陈寅恪曾发出最为沉痛的感叹:“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从此之后,几乎每一位学者在面对敦煌这座灿烂的文化宝库时都会被这句话当头敲醒,我不知道面对敦煌文物无奈地飘零全球,有谁会不为之痛心,即使最为麻木的灵魂,也可感受心头流血的痛楚。

可令人疼痛的事在敦煌并没有停止,也许敦煌的内蕴太博大,它的重量每一次都可以撞击到地球的耳畔,人类不得不侧过眼神,注视着它看看又会有什么新闻,这是藏经洞发现一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的春天,一位学者在敦煌走过时忧心地说:“敦煌绿洲生态环境恶化如果得不到遏制,50年内,敦煌将成为第二个楼兰。”这是比文物被盗更加震惊人心的呐喊,相信听到此话的人,会一个个不知所措,顿时面面相觑,一时间怀疑自己听到了国际玩笑。敦煌是如此伟大,敦煌又是如此脆弱。而这句话对我却实实在在是一把尖刀,哗啦一声拉开我的身躯和灵魂,直直地扎在了我小小的跳动的心脏上,我的心好痛!

敦煌,让我们仰望,让我们自豪,一块珍宝,被丝绸之路这条长长的飘带配挂在地球美丽的脖颈上,让人类痴迷,让人类珍爱,虽然曾经西方强盗的沾污亵渎,但她在磨难和苦涩中更加熠熠生辉,仿佛一朵纯洁的雪莲之花,开放在人类精神世界的巍巍山巅,我们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如果失去了敦煌,人类将会失去多少华彩,中国文化将情何以堪,那时,敦煌将不仅仅是“吾国学术之伤心史”,所有的文化瑰宝失散一地的时候,中华民族将面临更加悲惨的心痛!国粹敦煌,再也承受不起那最为沉重的打击了,我甚至在茫茫黑夜里也不止一次地担心忧虑,彻夜无眠,相信有良知的敦煌人也为此深深地忧虑吧!这一位叫罗菊春的教授惨烈的警告,我们谁能置之不顾又将淡忘呢!

敦煌的生态正在一步步恶化,许多事实证明,敦煌的生态环境已经到了十分危机的时刻,我们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正视了。也许,现在马上行动起来,拯救敦煌绿洲还来得及,如果现在我们还袖手旁观,失去敦煌,就绝对不是危言耸听,那时我们将只能是敦煌的历史罪人,每一个应该担当历史责任的有识之士,应该好好思考这道命题了!

2005年3月我和记者吴正楠采写有关敦煌生态的新闻,从柳园至敦煌,一路除了茫茫戈壁滩、胡杨、红柳、农田、村庄之外,不时有随风扬起来的飞沙,路边是一个又一个绵延成片的小沙堆。风吹沙动,坐在巅簸的汽车上,能见度不足十米。“每年三到五月份,都会刮沙尘暴,似乎春天的消息是一场沙尘暴带来的。”常年开车往来于瓜州至敦煌的出租车司机小张,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沙尘暴的确成了近些年来敦煌春天的“一大风景”,据说有一次,敦煌的沙尘暴一直向东刮到了兰州,刮到了北京,更有传言飘洋过海到日本,日本人可是最崇尚敦煌文化艺术的,不知道那场沙尘暴,打没打疼他们虔诚的注望敦煌的眼睛?

树是绿洲得以存在的向上力量和精神,是绿洲上灿烂的魂魄和神灵,一棵一棵树组成长城组成屏障,仿佛一支穿着军装的队伍,阻挡着沙尘暴和无尽的向绿洲袭击过来的流动沙丘。看着城市和田野里那些挺拔的白杨和撑起圆圆树冠的无名之树,我内心里会有春风拂面的喜悦,园子里的树开花了,时光也会溢出几多的甜美芬芳。可这些年,我却越来越害怕跑到敦煌城外那些远远的旷野上去看一棵树了。生活在小城里的人宁愿坐井观天,根本不明白在敦煌的大地上发生了什么。但我又不得不一次次的陪同新华社、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媒体的记者去奔波,去实地采访拍摄,这些经历让我这个沉睡在黄粱美梦中的人突然醒来,那一刻我的内心会不停的抖动,是的,我看到了敦煌农田周围曾经高高的白杨树,有的被砍得只剩下树桩,有的上半部分树身已经枯死。在温馨美好的小城里,我们只有幸福,却不知道,在绿洲的边缘,敦煌已经面临了怎样巨大的危机。敦煌西湖湿地被称为敦煌的肾,有一次采访中我们在湾腰墩附近看到了大片胡杨树死亡,那些扭曲的虬枝仿佛不死的灵魂,有的仰天呐喊,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没有头颅,有的没有手臂,枯枝碎叶仿佛破碎的心和流血,惨不忍睹,当置身于那死寂惨烈的胡杨墓地,我们自身又何以有立锥之地,一种万箭穿心的疼痛涌满全身。那一刻,我想大喊大哭,像一只受伤的狼在旷野上哞叫,这就是我看到的敦煌的树,不是城市里的,不是花盆里的,是真正经历过风雨的旷野之树,像一块块刀劈出来的脸庞和身躯,以挣扎与狰狞之相击打着我们惊讶之眼。由于敦煌绿洲周边树木加剧死亡,敦煌边缘的风沙口被一次次扯裂,肆虐的风沙一次又一次襲击敦煌,打击着这片曾经无比辉煌又伤痕累累的土地。当然也有人不怕风沙,敢和风沙叫板,敦煌市新店台村东边的东沙窝是敦煌的十大风口之一,一个叫赵怀明的钢铁汉子为了和风沙斗,把三十年来积累的530万元全部投入一望无际的荒滩上,十年过去了,这里成了一片美丽的绿洲,看着他苍老疲惫的面容,体会他对敦煌绿洲的无尽忧患,我只有感动。

在敦煌除莫高窟是无价珍宝,著名的月牙泉也是人们梦想的天堂。有一位作家艾绍强曾三次来敦煌,但他都没有去看月牙泉,他说:“因为不想破坏心中的美好,不想失望。但是下一次去敦煌时,一定要去看看月牙泉,我不想等到有生之年去沙窝边凭吊曾经的一湾神泉”。这绝不是逃避或脆弱,美丽的月牙泉已成了无数人心中的痛。小时候我跟随父母亲到月牙泉游玩,那时的水一直漫到北坡的山腰,没有人敢在山坡下滑沙而下,因为怕掉进水中,可是如今,泉水已经缩小到不堪目睹的境地。据月牙泉管理处梁文新讲,1950年代前,月牙泉水深12米,水面20多亩,现在,它的水位只有1米,水面不到七八亩。这个数字是让人吃惊和难堪的,月牙泉四周茂盛的芦苇和树林也变得稀稀落落,月牙泉更像一只泪眼,敦煌的泪眼,当田震的那首《月牙泉》回荡耳畔时,我们听到的不是美,是一种担心,担心有一天这只泪眼会枯萎,一朵绝世花朵一般,从人间天堂里凋谢。像月牙泉这样凋萎的湖泊太多太多了,敦煌周边原有22个大湖泊,现在已经全部干涸。当我们寻找水留下的痕迹,只是一片片干枯的沼泽碱地,大风吹过尘土四起。可是水位仍在下降,敦煌的地下水一天一天落到不知怎样的深处,地球是否感到了疼痛,为这一片一直令世人关注的圣地。沙漠环抱的绿洲,敦煌年降雨量39毫米,可蒸发量却高达2400多毫米,水位下降,干旱,让梦幻敦煌焦头烂额。一位领导面对《南方周末》记者曹勇说,敦煌境内因缺水面临的生态危机,说到底一是湿地萎缩。二是植被锐减。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危机?这位领导直言:全是人祸。

敦煌所以孕育了莫高窟这样伟大的藝术宝库,是因为水,历史上曾有两条河流像一双母亲的大手捧起了敦煌这片绿洲,一千多年来几乎没有停止哗哗的流淌,是这冲刷在历史深处的水声,赐给了艺术家灵感,也倾注了敦煌绿洲无比的青春。可是1960年以后疏勒河上游先后修建了双塔水库和昌马水库,导致以下400多公里河段断流,曾经水大可行舟船的下流敦煌河段,成了干枯的河道,敦煌地下水从此再也得不到补充。1949年,敦煌总耕地只有13万多亩,全部靠党河水灌溉,后来党河下游筑起大坝,党河断流了,现在,总长300多公里的党河引水渠全部用水泥板衬砌,大部分渠道很少有渗漏。敦煌现在需要灌溉的农田增加到40多万亩,人口也由当时的3万多人增加到18万,加上每年旅游的游客100万人次,可以想象敦煌面临多么巨大的水的危机。水位一再下降,巨大的缺口却只有抽地下水,现在敦煌全境有2500口机井,生活和灌溉都从地下抽水,一位水务局的副局长说,地下水根本就经不起如此的抽取,地下水位以平均每年0.2米的速度下降,从1975年以来敦煌的地下水位已经下降了四层楼那么高。请原谅我如此啰嗦地罗列数据,我很想以优美的文字向你诉说,可我做不到,如此向读者表达面对敦煌的困惑与艰难,我想,这些数据和例子,远远不够,能站出来呼喊一声,力量实在微薄,但为了保护生态,警醒世人如何努力都不过分。我们怎么办?需要声嘶力竭地呼喊,也需要努力行动起来!

敦煌总面积3.12万平方公里,绿洲仅有1400平方公里,绿洲之外全是沙漠戈壁,有时候我想,敦煌真像一只船,行驶在茫茫沙漠戈壁上,这无情的沙漠充满了凶险,船上的人能不担心未来的命运吗?一位敦煌的老领导曾说:我们生活在泰坦尼克号上,有人在甲板上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有人在包间里卿卿我我,谈笑风生;有人在大厅里开怀豪饮,醉生梦死……可敦煌的未来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有一位有识之士这样回答:敦煌的辉煌在历史,敦煌的未来在生态。而敦煌的脆弱恰恰就是生态。只有水,只有绿色,只有今天敦煌人为了生态而发自内心的对历史和现实的担当可以让敦煌充满蓬勃生机。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敦煌这只大船,需要水来鼓荡起风帆和魂魄。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仍感到沙粒不停地从什么地方飞来打在脸上,这是2010年的春天,沙尘暴又一次袭来,一位记者的报道得到了总理的批示:绝不能让敦煌重演楼兰悲剧。攸关敦煌生死存亡的“引哈济党”工程通过了“专家关”,什么时候才能得以实施,我们苦苦地盼!

春暖花开时节,和妻子漫步在风景怡人宛如江南水乡的党河风情线上,和所有敦煌人一样对未来满怀信心。敦煌地方政府也为敦煌生态倾注了心血,努力做到不让水位下降一寸,不让月牙泉干涸,更不让敦煌变成第二个楼兰。而我和妻子也约定,每天打开水龙头时记着珍惜每一滴水,因为这一滴滴生命之水是比黄金更珍贵,比我们的眼泪更珍贵,它流进了我们的血液,流进了我们的心灵。我们深爱着母亲敦煌,记着那位学者的话语,不做敦煌的罪人。如果还有人无情挥霍着敦煌的清澈和美好,漠视敦煌的今天与未来,而没有从内心生发出拯救敦煌的责任和坚定,那他就是比王圆篆更愚昧和可恶的敦煌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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