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飞机的贝塔

学了很多文学理论，还是没能自破成见——文学的存在只是为了爱情。

有一天夜晚，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对身着古装的男女坐在房檐上，月亮很大，夜色很美，美人小脸光洁如玉。只听她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语调不胜幽怨，幽怨得只剩下静默。男子见状马上接过话来，“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然后就是四目对视，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咕“非人话”。表面上说的是苏东坡的词和爱情，实际上说的是他们自己。

电视机前小小的我，整个人都被惊呆了，以至于鼻涕流到了嘴角都忘了横袖去擦。

诗句好美，美人好美，小小的我顿悟到：以后如果遇到一个同样美的人，谈起一句同样美的诗词，作为一个男人要是不能准确而优雅地接出下一句，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从那天起，凡是遇到描写爱情的古诗词，我都会默默地背诵下来。

约莫在初一那年，在家看1995年版的《神雕侠侣》，听到李莫愁长吟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觉得真是美到了极致。这么美的句子，我岂能不背下全文！于是，我开始搜索。

那时候，我们那座小县城网络还没有普及。所以，我搜索的第一步，是去翻看家里的《唐诗鉴赏辞典》。我花了好多天时间，整本书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背会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暂分烟岛犹回首，只渡寒塘亦并飞。”“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却没有找到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

于是我猜，这句可能出自宋词。

我向朋友借了一本《宋词精品》，又花了一个下午，整本书来来回回翻看了个遍，邂逅了：“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却还是没有找到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

于是我又猜，这句可能出自元曲。

可是，无论是我还是我认识的朋友，手头都没有关于元曲的书。

于是，我跑去家附近的一家小书店，发现书架上有一本《元曲精选》。

我拿起书，飞快地翻看，查找我要找的句子。没翻到一半，身后就传来老板的询问声：“买吗？”

我整个人都窘迫起来，慌忙抬起头询问价格。

“处理价，18块。”

“12卖吗？”

“不卖！”

老板是个30出头的女人，一头棕色的短发，五官相当端正，却总是画着暗色的冷艳的妆。“18块就是18块！”她的语气有着不耐烦的强硬。我只得捏着兜里的12块钱悻悻地离开。

大概一个星期后，我又去了那家书店。我在心里掐着时间，快速地翻了翻那本书，仍然没找到想找的句子。

直到翻过那本书后，我才知道，元曲还分“杂剧”“散套”“小令”什么的。“杂剧”部分，一整页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可是，搞不好想找的句子就在其中，估计只得买下来细细翻看才会找到。

于是，我装作初来乍到的样子问道：“这书多少钱？”

“18。”

“12卖不？”

“不卖。”

老板语气冷冷的，就像她脸上的妆一样。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我又去了那家书店，又拿起那本书，又装作初来乍到的样子问“多少钱？”

老板仍是“18”“不卖”两句。

可能又过了半个月，我再次跑去了那家书店。老板仍是“18”“不卖”，雷打不动。

不知道这个模式具体重复了多少次，印象中历时至少半年。最后一次，老板说：“拿去，亏本卖的。”

她脸上没有丝毫认识我的迹象。所以，我至今不能确定，她是因为烦了，还是因为感动了，或者是单纯因为那书卖不出去。

我如获至宝，来来回回翻了好多遍，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放过。可我还是没见着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就是我当时对中国古典文学有的全部认知，我实在想不出那么美的一句话还能出自哪里。

很久后的某一天，我在姨妈家的书柜上随手抽出了一本《中国古代文学精选》。书上满是灰尘，书页有着腐朽的黄色。那是我那个学霸姨父几十年前的东西。

字码到了这里，这个无聊的故事也到结局部分了。就那么的不经意，就在那么一本朽黄的书中，我找到了那句让我操碎了心的话。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整个句子闪闪发光。

句子出自元好问的词作《摸鱼儿·雁丘词》。元好问是金代诗人，这就难怪任我翻遍“唐诗”“宋词”“元曲”也枉然了。

现在，那本《元曲精选》仍在老家的书柜里默默地蒙着灰尘。

前几天，我在北京和一个朋友涮火锅，意外地就爱情观争论得有点小激动。于是，我意外地想起了这个小故事。

诗句还是美的，愛情兴许还是美的，只是已不会像年少时那么无时无刻地挂念着、咂摸着了。

那些当年认真地、坚定地记诵下来的诗词，以前烂醉之时仍然背得顺溜，以为一生都离不了的诗词，现在竟然好多都记不清了。

不过，猛然间倒是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像心灵鸡汤。然而“鸡精”不是诗，不是爱，不是少年，而是“坚持”。一次12块钱的坚持，这碗汤我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