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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贾平凹《极花》叙事的水墨意蕴

2017-07-13於丹枫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名作欣赏 2017年12期
关键词:胡蝶水墨画贾平凹

⊙於丹枫 高 侠[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试论贾平凹《极花》叙事的水墨意蕴

⊙於丹枫 高 侠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贾平凹新作《极花》讲述了被拐卖妇女胡蝶的故事。就叙事艺术而言,作家借鉴了中国传统水墨画的技法,巧用黑白色调,铺陈晕染,营构虚实相生的意境,生动描绘出日益凋敝的乡村现实生存图景,表达了对乡土社会前景的忧患之思,体现出作家的悲悯情怀与人性立场。

贾平凹 《极花》 水墨画 乡土社会

在中国文坛上,贾平凹是位不断创新的多产作家。2015年末,他推出长篇小说《极花》,讲述了一名被拐卖女性的遭遇。小说题材源于真实的新闻事件,延续了贾平凹对日渐凋敝乡土社会的关注与书写。自《废都》以来,贾平凹就有意向古典中国致意,尝试把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笔法、结构、意境等方面内容运用于小说叙事中。在《极花》的后记中,他坦陈,《极花》虽是其最短的长篇小说,但却让他“喜悦了另一种经验和丰收”,而这喜悦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小说叙事中所展现的水墨意蕴。“我一直以为我的写作与水墨画有关,以水墨而文学,文学是水墨的。”《极花》的人物形象描摹、叙述结构安排及意境氛围营造,无不渗透着贾平凹对水墨画艺术的创造性运用,借此,作家表达了对现代性冲击下的乡土社会的忧虑与思索。

一、形象描摹:深浅晕染,形散神聚

贾平凹吸纳了中国传统水墨画追求神似、偏重写意的艺术内核,用粗中有细的线条点染描绘人物特征,并在与圪梁村村民的对照中,渲染女主人公胡蝶复杂的个性特点,表现出对刚柔相济、形散神聚的艺术美感的追求。

《极花》中的人物基本都没有直接清晰的外貌轮廓描写,读者却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人物的气息和风韵。小说以女主人公胡蝶的视角展开叙述,在贾平凹的描摹下,胡蝶是一个有些贪慕虚荣的乡下女孩,自以为有着城市里最时兴的脸,却只是城市中的外来者。读者对她外貌的印象主要来源于房东老伯所说的“她本身就长了个墙棱角脸啊”这一描述。而在村民的眼中,胡蝶同时也是黑亮年轻漂亮、有文化的城市媳妇。胡蝶的仪态虽粗俗,但与村民的野蛮却并不相同,还是裹挟着城市的烟火气息的。水墨画素来讲求“以形写神”,追求一种“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感觉。在《极花》中,胡蝶的总体形象就在周围人的言语中似有似无地被点染出来了。

贾平凹也熟练运用水墨画技法中的渲染手法,在对圪梁村村民形象的对照描绘中隐喻了胡蝶的命运和出路。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胡蝶和麻子婶、訾米之间建立了真挚情谊。两位女性都可以看作是胡蝶命运的共同体。她们惹人怜爱,但是无法对抗命运的安排。做过小姐的訾米,同情和她一样不幸的弱势女性。为了不让采极花的女人重复“被拐卖”的老路,她一路护送她们出村。而麻子婶则由始至终都保持对剪纸的热爱,窗花就是她对生活的美好憧憬。贾平凹还原了乡土文化意识中迷信巫文化的因素,在麻子婶的进一步催眠下,胡蝶也开始在圪梁村安生地“活”下去。在与两位女性命运相连后,被拐卖至此的女主人公也渐渐摆脱了单纯的命运控诉,作家所意图揭示的乡土社会景观凋敝、村民们处事蛮横等的图景徐徐展示在读者眼前,小说也呈现出丰富的精神内涵。

小说中的人物既具有虚构性,又有其真实的原型。贾平凹将绘画的技巧融入了小说,又将小说的想象力融入了现实世界,去凸显笔下人物的内在生命力量,透视他们的灵魂,暗示他们的命运。这种塑造方式既不失生活的本真,又蕴含对人的处境和人性变化的关切。

二、叙述安排:虚实相生,言不尽意

《极花》与水墨画结构上的融合具体表现为以下两点:一是贾平凹秉承了他小说中一贯的东方古典神秘气息,在主人公胡蝶虚与实的神秘体验中延续他独到的叙述模式;二是运用留白的手法,对人物和事件避免详尽的描绘,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潘天涛在《听天阁画谈随笔》中说过:“画事之布置,须注意画面内之安排,有主客,有配合,有虚实,有疏密,有高低上下,有纵横曲折。”小说创作也离不开虚实相生的叙事手法,追求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美感。《极花》中,贾平凹在胡蝶第一人称的叙述中融入了神秘的虚幻体验,将她深刻而隐秘的内心波澜置于纸端,让胡蝶在真实与幻化的交织中挣扎。胡蝶的魂经常跳出身子,观察她自己:第一次是逃跑被抓后,看到自己正被换上黑家的衣服;第二次是被拴上铁链后,看到自己气鼓鼓地在窑洞里踱步,摔东西出气;第三次是再度逃跑被抓后,看到自己被黑亮野蛮地夺去身体;第四次是看到自己正在生产。贾平凹将主人公胡蝶分离成主观的第一人称“我”和客观的第三人称“他者”,让她以旁观者的身份分解自己的矛盾与痛苦。作家正是通过胡蝶徘徊在真实的人生与虚幻的迷梦之间的两难处境,向读者揭示出,胡蝶的悲剧也正是圪梁村的悲剧。

在叙述中,贾平凹还得心应手地运用留白手法对故事结局进行了艺术化处理。留白又称空白,是水墨画创作中的常用技法,即在作画时留下较多空白,以取得轻重疏密的节奏变化。小说以胡蝶为第一人称,文字呈现的只能是胡蝶眼中与心中所关注的内容。在《极花》的结尾,尽管也有胡蝶被解救后,又重返圪梁村的段落,但仔细辨别,这只不过是胡蝶的一场梦罢了。梦是苦涩的,梦中胡蝶变成了纸片人,飞贴在了窑洞墙壁上。在亦真亦幻的描写中,作者又让胡蝶回归到了圪梁村中,用那个名叫“兔子”的孩子作为城乡两种文明形态勾连的纽带。小说在一片貌似和解的“团圆”氛围中,留下了一个作家自己也未能解答的困惑:“《极花》中写那个叫胡蝶的女人,何尝不是写我自己的恐惧和无奈呢?”贾平凹把尖锐的社会问题还原到日常的生活形态下去书写,并有意呈现了局部的空白。

三、意境营造:黑白布局,凝情取象

无论是物境、画境,还是意境,皆不可离象而谈。《极花》里,圪梁村的景观、黄土地上的风俗气象、人物的名字都成为贾平凹笔下富含独特意义的美学意象。贾平凹将水墨画创作中的散点透视与小说叙事的整体把握相联系,从核心意象极花出发,结合黑与白的群体意象,由点及面,由局部走向整体,试图展现乡土社会的深刻性内涵。

小说题目“极花”是文中的核心意象。极花,产于圪梁村一带,冬天是虫,夏天开花。早时被人发现后经大力推广,药用价值也得到广泛宣扬,因疯狂采挖,数量骤减。花是植物的生殖器,用花来比喻女人的容貌美丽,隐含了性的意识。极花在此代表了一种女性立场,而对极花的供奉也体现了圪梁村单身汉们对繁衍的渴求。村中另一项谋生活动是种植血葱。血葱是村里的特产,颜色发红,个头较小,传言有极强的壮阳效果。血葱在此则代表了一种男性立场,也是延续后代生殖功能的象征。通过对肆意采挖极花和大量种植血葱的描写,贾平凹犀利地揭示出人性中的贪婪,圪梁村的贫瘠状态并没有因此得到根本改变。小说也隐含了作者对商品经济的态度和对现代性问题的思考。在他看来,现代性压抑了乡土社会的发展,加剧了城乡的二元对立,而贪婪地采挖极花,对血葱疗效的夸大,也是一种病态的掠夺。

水墨画以黑白两色画解世间万物的纷繁变幻,黑与白意象群的组合布局也最能体现丰富的水墨韵味。贾平凹说过:“小说就是要写这生活的黑白之间,人心里极难说出来的东西。”在《极花》中,就有大量黑与白意象群的铺陈:黑亮、黑狗、乌鸦、何首乌、黑夜、白皮松、白蒸馍、小白花、白天等。读者在阅读中不自觉会将黑色与黑亮、白色与老老爷相对应。对黑亮而言,乡土社会的现实生活是黑暗又缺乏出路的。但他又是一位比较靠谱的农村青年,对未来满怀憧憬,不断探索赚钱的途径。黑色,有着谜一样的力量,去影响周围人沉沦,胡蝶在其影响下渐渐开始了新生活。相比,白色则代表着光明与希望。老老爷实际上成了胡蝶的心理咨询师,指引她找到属于自己和腹中胎儿的星星。但他仍是小说中的施害者。黑亮与老老爷个性中都有黑白两面,贾平凹将他们与圪梁村中的黑白物象紧密联系,使意象世界的呈现更具浑然的整体性。作者知道,乡村的物象已经无法挽回乡村流逝的生机,他只能放弃对现实的直接描摹而醉心于宏大神秘意象的营构,据此揭示乡土社会中的罪恶欲望,展示乡村“空心化”的现实状况。

由此看来,《极花》虽取材妇女拐卖,所反映的社会问题是沉痛残酷的,但贾平凹的叙述笔调却并不极端,他关注的是案件所折射出的复杂的生活与人性状态。《极花》的笔墨气韵正如一幅表现中国当代乡村图景的水墨画,画面看似素朴,但拙中见巧,注重立意,气韵生动,耐人寻味。贾平凹将人物故事浸染在浓厚的乡土风俗之中,巧用黑白色调,铺陈晕染,营构虚实相生的意境,生动描绘出日益凋敝的现实生存图景,表达了他对现代性冲击下乡土社会前景的忧患之思。“古老乡村的天地观、生命观,蒙昧不觉中的良善与憨厚,都经过‘受害者’的噩梦与奇遇相伴的身心之旅,成为有寄托的‘极花’”,很好地体现出贾平凹创作一贯的悲悯情怀与人性立场。

① 贾平凹:《〈极花〉后记》,《东吴学术》2016年第1期,第55页。

② 贾平凹:《极花》,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8页。

③ 潘天寿:《听天阁画谈随笔》,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年版,第49-50页。

④ 舒晋瑜:《贾平凹:写胡蝶,也是写我自己的恐惧和无奈》,《中华读书报》2016年2月24日第11版。

⑤ 毛亚楠:《贾平凹:〈极花〉不仅仅是拐卖和解救的故事》,《方圆》2016年第6期,第68页。

⑥ 施战军、何晶:《是丰厚的,也是轻逸的》,《文学报》2016年1月14日第2版。

作 者:於丹枫,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高侠,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美学。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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