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

那年，她22岁，是文工团的演员，漂亮又多才多艺。她的男友是一名边防战士，在中苏边境服役。追求她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个高干子弟，人长得英俊挺拔，亦很有才情，而且能帮她留北京。她动心了。

于是，她想到了分手。正好，那年年底，有个去他所在连队的慰问演出，她报了名，虽然距离遥远，但她想当面跟他说清楚。

在风雪漫漫的夜晚出发，天寒地冻，到达内蒙古时她已经冻得不行了。而此时，车却陷入了泥泞中。天际空旷，四处无人，只有这些演员。同行的男同志極少，为了让车出来，他们四处找石头，然后往泥水里垫，一块石头往往要走很长时间才能找到，那时的她看到石头简直比看到金子还要惊喜。

当车终于出来时，他们欢呼着。她记得他在信中说过，车常常陷在泥水里面，他们常常去找石头。

到达连队时，她首先看到的是十几口大缸。他也曾在信中描述过，这十几口大缸特别壮观，一半是咸菜，一半是水。 那里离最近的水源也有60公里，所以，他们常常几个月不洗澡。

他说过，那大缸里装着的咸菜，是他们过冬的宝贝。整个冬天，他们就吃咸菜，放点儿香油，味道好极了。

在他的信中，从来没有抱怨，有的只是对这里的赞美。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如今她都看到了，再看看黑黑瘦瘦的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分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夜晚风很大，天出奇的寒冷，为了让她暖和点，他把自己的被子拿过来，她以为连队被子多，第二天才知道，他根本没有被子，昨晚跟别人合铺，凑合了一夜。

早饭，有女演员抱怨太单调。可她明白，这已经很不错，因为他说过，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供给在200公里以外的地方，咸菜和粥已算不错，没有咸菜的时候，就用馒头蘸着盐水吃。

她去他的屋里，看到了那盆玉树。是当年她送给他的。送给他时，只有3片叶，现在，已经二十几片叶子了。他说：“我每天浇水，一看到这盆玉树，就想到你。”

那天晚上，分手的话，她又没有说。此情此景，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第二天，文工团去很远的一个地方演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所以，团长说还回来住，多晚也都回来。可那天晚上文工团一直没有消息。因为没有信号，也根本联系不上，风雪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说，他们不会回来了。可是，他说：“他们说过要回来的，我要去找他们。”他知道在沙漠里迷了路有多危险，再遇上雨雪交加的天气，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于是他上路了。而此时的他们，真的迷了路。在风沙雨雪中，他们的车好像风中断翅的小鸟，车里已经没有多少油了，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同时也开始强烈地想念他。

那一刻，她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无法割舍他，在生死面前，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爱情。

冥冥中，她感觉他会来找他们，因为，他们说过晚上见。这天晚上，她本是准备和他摊牌的。

女演员们都搂作一团，以为挺过这一夜就好了，可她知道，过不了这一夜，她们都会被冻死。因为他在信中说过，沙漠中迷了路，千万不能过夜，否则死路一条。

于是，她果断地把大衣脱掉，然后找团长要火柴，团长说：“你疯了吗？”

她说：“快，来不及了。”

大衣很快就被点燃了，熊熊大火燃烧着，而远方的他带着战士已经走了几个小时，油也快耗光了，当他们看到火苗时，他的眼泪就出来了，因为他曾在信中告诉过她，有一次他迷路了，就脱掉了衣服，把衣服点燃，结果，获救了。

这些他曾经告诉过她的经验，如今，全用上了。

见面的一刹那，他们再也没顾及其他人的眼光，疯狂地跑向对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如今，那棵玉树已经枝繁叶茂，而他们的女儿，也已经上了小学。

他常常问她：“那次，你是专门去看我的吗？”她笑着，没有回答。但她内心很感谢那次生命中的苦难，让她明白，在离死亡最近时，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珠珠摘自《北方人》2017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