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彭愫英

拥吻高山湖

文·图彭愫英

第二个高山湖恩热依比

滔滔奔腾的怒江两岸，竹篱笆小屋三三两两散落田野。随山势而放的梯田，稻谷青黄如浪。天盈云悠，我和两位摄友在一位边防派出所武警和达友村的武装干事陪同下，与请来的三位当背夫的达友村民，整装后一同向福贡县达友高山湖群进发。

山弯路曲，谷深峰转，旖旎的森林风光、湿漉漉的沼泽地一路做伴……走在崎岖不平的石头路上，风儿轻抚，心弦舒展自由如山风。山峰峻峭，雾幻如仙，白袖飘舞，怒江安坐于缭绕云雾的山谷间，静若人间仙湖。达友村灌溉良田的水渠悬挂山腰，宛如高山玉带缠腰。倒伏的蕨叶沿着山势向水沟伸来，柔柔如铺开的绿色床帐。沿着水渠而上，头上是蓬莱岛般的仙境，脚下却是万丈深渊。不知走了多远，栅栏围护的山门，将路从水渠上引向高山深处。嘎梅左河的流水声清脆了起来，不时在密林间露出笑脸。

刀削斧劈的山崖上跌落马施底瀑布。马施底瀑布被当地傈僳人称作阿尼吉瀑布，傈僳语意为拉牛尾巴的地方。据说这里因山路陡峭，山里人唯恐牛跌入深涧，总会小心地拉着牛尾巴慢慢下山。通向高山湖的路上，还有不少与牛有关的地名，拉底亚窟也许更好地诠释了这里的秘密，其意就是“野牛睡的石洞”。石洞里没有野牛，只有躲雨的山羊。

雨不知不觉间大了，“滴滴答答”，在伞外急敲。山林的天气阴晴不定，添增了徒步内涵。我们在达竹坝歇息，炊烟吓跑了黑去皮垭口上的羚羊，这个被称作羚羊跑过的地方，只留下树洞的沉默。刺雪莲冷艳，紫色花苞上栖息野蜂。

一路上，不时遇到背着山货的山里人，高山湖的信息充溢于耳。

牛群·静湖

翻过那米垭口，云杉围护的湖让我眼前一亮。山水相连，水面倒映的山影风采迷人。湖光涟漪，齐术山上惟妙惟肖的乳房映罩着一抹阳光。白云飘逸，红霞飞舞，山光水影让旅途的疲累顿消。

“啊，高山湖！”我激动得伸开双臂，欲将一泓湖水拥在怀里。

牛群在湖畔悠然吃草，小水潭镶嵌在青青绿草间，宛若无数颗珍珠撒落，湖岸树木笔直。与齐术山对峙的山峰，一束光缠绕脖颈，宛如戴着一串金黄色项链。

风轻吹，湖微皱，波纹层层叠叠。垭口的雾让青山朦胧，云杉绿得滴汁。雾龙从山水间腾升，龙头渐渐变大了起来，张望着似在寻找什么。

马施底瀑布

过沼泽地

春耕后达友的牛羊全都野放到了高山湖，杆栏式的住房下层空了，主人隔三岔五到高山湖看看自己的牛群、羊群，给牛喂盐巴。高山湖畔的牛见到我们，以为主人喂盐巴来了，迫不及待地翻我们放在地上的包。迷醉在山水里，我忘情地摄影，突然手腕温热了起来，耳畔响着喘息。惊回首，一头黑色的牯子牛在舔我的手背，牛头蹭着衣服。蓦然被惊扰，我没有惶惧，只有亲切，儿时放牛的日子从记忆深处走来。我嗔怪地用手指轻弹牛头，这瞬间的动作被摄友小罗定格在镜头里。牛翻拱摄影包，小罗急护宝贝镜头的狼狈被我捕捉。俩人与牛逗趣的场景被另一位摄友郭兄抓拍……

阳光在高山湖逗留的时间只一会，吝啬的太阳就躲了起来。小罗向我招手，提议绕湖一圈。我们回头向远远落在后面的郭兄招呼，穿过草地，到了湖的北面，沿着湖岸往前走去。岩石上小花静美，山梁托着雾的温柔，柔情的水倒映着冷峻的山。礁石探出湖面，宛如一叶小舟撕开山影水波。我立在礁石之上，调皮地侧着头，用手指把山风吹乱的长发梳理。

天逐渐变暗，树木密集了起来，藤蔓挡道，难以穿行森林。时间已晚，我们唯恐迷失其间，只好穿过沼泽草地，原路返回宿营地搭宿营帐篷。

雨湖·歌声

烟雾从帐篷升起，我坐在火塘边烤湿裤脚和鞋，与武装干事等人闲聊，方知帐篷外静美的湖叫干地依比。“依比”是傈僳话“湖”的意思，“干地”是什么意思不得而知。干地依比是达友高山湖群的第一个高山湖，也是嘎梅左河的源头。

帐篷内厚厚的竹枝上铺着塑料布，成了我们的“席梦思”。红蓝相间的篷布不够长，补接着一截白色的地膜塑料布。与大帐篷隔火塘相对的是小帐篷，全用地膜塑料布搭盖。两棵才砍的大树架在火堆上，上面架着两口大锅。湿树下燃烧着干柴枝，火苗被粗大的树干压住了，浓烟滚滚。

天黑后，雨来了，“哗啦啦”泼洒在帐篷上，无数小飞瀑在地膜塑料布上雀跃。夜越来越冷，我翻出包里带着的保暖内衣和薄毛衣，全穿在身上，整个人缩在军用睡袋里静听雨声，心思神游在不远处的干地依比，想象雨跌落湖里，湖面该有无数的酒窝，那些在湖畔悠然的牛，此时是否还在雨中沿湖漫步？或许躲在某一个角落反刍听雨？羊群是否拥挤在岩洞里安然入睡？失群的小羊是否回到阿妈的怀里？树洞里是否藏着惊恐的眼？

干地依比在唱歌，歌声在湖面荡着秋千。雨播撒音符，跌落到湖里，水面游动“蝌蚪”。云杉忘了抖落身上水珠，痴痴倾听湖的歌唱。冷杉林轻声合着高山的低音，干地依比忘情的歌声在雨夜弥漫。蘑菇伞在枯树上开放，野花娇美地跳起了舞，雪茶在雨的怀抱里丰腴了起来，龙胆草的根洗了一个畅快的澡，刺雪莲花苞珍藏滴水痴情……

①夜宿湖边

②牛在湖边吃草

孤岛背负

脚底的寒气渐渐消散，我躺在军用睡袋里不再有空荡荡的感觉。边防派出所的武警打响了鼾声。达友村武装干事的手机播放着怒江民歌，有人跟着轻哼了起来……

雨声流淌柔情，思念弥漫胸间，牵挂如湖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在夜色里。

夜未央，思绪漫溢。

达友高山湖群属于福贡县上帕镇辖内，翻越高山湖的峰巅，山那头是兰坪县和迪庆州维西县，山这头是福贡县，我们所走的路其实是一条古老的盐马古道。怒江州境内的盐马古道，在云南省的茶马古道里，只能算是一个短期的路程。怒江州境内只有兰坪县才有盐井，新中国成立前，怒江边三县（包括原碧江县）的人吃盐要翻越碧罗雪山峰峦到兰坪县背盐，达友高山湖的路就是福贡县一带的人到兰坪县的背盐路。走过高山湖的路，才真切体会到山险路难行，盐马古道上背盐人的艰辛可想而知。我所用的睡袋，是郭兄临时从边防派出所借来的，睡袋上写着名字。我这是第一次与摄友们露宿野外，夜色里流动的大自然声响，让我兴奋得难以入睡。我的想象到了极致，不知睡袋的主人，宿营在风雨夜里，是否也有过如我一样的湖边听雨闲情？崇山峻岭里追逐罪犯，月色融融的湖畔，可否响起酣畅的鼾声？雨雪纷纷，背枪走向湖畔的脚步，可否有岩洞听湖歌唱的驻足？

晨曦初露，帐篷里忙开了。昨夜的火堆犹自熊熊燃烧，两棵粗壮的树干有了红红的火焰，挂着三两片蜷曲的枯叶。我们从干地依比向第二个高山湖恩热依比走去，再次过沼泽地，有了昨日的经验，我的脚步不再踩在草上，而是踩高跷般走在树枝上。清晨湖景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人已经走远了，目光还依依难舍湖的清丽。

一路上，道不尽莽莽苍苍原始森林风韵。山林之间宽阔地带，青苔包裹着石头，地衣斑斓，云杉和冷杉孤傲。野生竹林密密麻麻，遮挡了我们频频回望干地依比的视线。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野生菌在树干上招手，雨珠在阳光中反光。大石上垒着小石头，爬满青苔，这是一个指路标。三个高山湖之间，常见这样的指路标。曲曲折折的小路在山石间穿行，从恩热依比流来的小溪，紧傍着小路，一路欢唱着流向干地依比。

站在高岗上眺望，遥远的干地依比在浓雾里露出了一双含笑的眼，细小的水流就像湖的秀发上垂下的丝带。太阳不知何时睡懒觉去了，山怀里雾气腾腾，雾的各种造型在宁静的湖上登台亮相……

乱石堆积，路在石缝间曲折迂回。石头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绿青苔，石头层叠的姿势千姿百态直达峰顶。石缝间偶有一点点土，盛开着黄艳艳或紫色的无名小花。

风采各异高山湖

翻过一个山坡，第二个高山湖恩热依比豁然开朗在眼前。周边的山紧紧地护着平静的湖，就像双手捧着一泓清泉。站在高处看湖，总觉得恩热依比像一个圆形的水缸，湖面的造型极像一只盖满了水缸的瓢，瓢把就是流向干地依比的水源。令人惊奇，湖边有一棵孤零零的树！小罗感慨地说，他作为军人时曾来过高山湖，这棵树就这么孤零零地傲立湖畔，20多年过去了，树依然如当年一样大，也不见长粗。

古道到恩热依比分成两条：从恩热依比往南走，经老窝山到兰坪县中排乡，顺着澜沧江而下，过石登乡、营盘镇，往古盐镇拉井走，或者从中排翻山越岭到拉井的长涧再到拉井；从恩热依比往北走，到兰坪县和维西县交界处，经维登往营盘镇再到古盐镇拉井。

沿湖瓢把的山势，两个湖划归了两个不同山地，一湖比一湖高。极目远眺，第一个湖干地依比上的浓雾散去了，湖像一面小圆镜，被大山随意地揣在衣兜里。第二个湖恩热依比极像一只硕大的蝌蚪，在天地间畅游。

太阳又露出了笑脸，恩热依比上有了水怪一样的倒影。波光点点，山峦托举的湖是凉在天地间的一瓢开水，只等开山辟地的共工和制造人类的女娲娘娘休憩时畅饮。光照吝啬，好像特意照顾摄影师心情似的，一旦我们拍摄完毕，太阳就不见了踪影。

为了亲近第三个湖，我们继续往怪石嶙峋的峰顶攀登。往上走，没有了路，只有山岩和乱石。我们坐在石头上休憩，吃干粮。两个背着大麻袋的人从峰顶下来，说是从兰坪县来的。麻袋里装着石耳，他们要背到福贡县城卖，今日夜宿达友村亲戚家里。看着负重的两个背影渐渐消失在湖畔，想到脚下这条路的盐马古道史，《祭山神》的祈祷词突然跳出我的脑海：“高贵的山林之主啊，尊敬的群山之神……乞求退他头上的火，祷告消他脚上的霜，打开他脖上的枷锁，解除他腰间的锁链……”

④雾锁高山

置身最高峰的山脊上，干地依比和恩热依比两个高山湖展露眼底，山林任由心意批阅。想到上了峰顶，不仅会看到第三个高山湖，还可以看到“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老窝山风景区的景色，我不由加快了登山的脚步。我们终于登上了峰顶，群峰在脚下起伏，“一览众山小”。第三个高山湖依加哥伦依比紧傍脚下的山峰，默默滋润莽莽苍苍的森林。湖周边的山峰一山接一山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向天边。与我们对峙的群峰，就像在依加哥伦依比后面立着的屏风。雾的大手笔在“屏风”上写天书，任人阅读。

三个高山湖风采各异，干地依比在云杉和神雾的宠爱里秀丽轻盈，恩热依比在风化的石头和孤树陪伴里坚韧无比，依加哥伦依比在森林庇护下丰腴迷人。听小罗和郭兄介绍，离恩热依比不远还有一个湖，叫念波依比，可惜我们没有到念波依比，四个高山湖我只看到了三个。

站在海拔4000多米的山峰上，左拥右抱三个高山湖泊，畅饮山风，醉了看湖人。波光荡漾，湖水洗涤被俗尘浸泡的心。惬意中，念天地悠悠。山有情，水有意。山孕育水，水滋润山。拥吻高山湖，渐渐有了仙人醉步的感觉。我顺手采了雪茶放在口里嚼，索性坐地看景。山风拂面，心灵渐渐融在雾里。

高山流水，谁在弹？（责任编辑/吕文锦 设计/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