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喧

05 是敌是友？

风浅下午本来没打算回医院的。

她给西西打了个电话报备，说是自己突然间有些不舒服，就不回去了。西西先是答应下来，然后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得罪院长了？”她停了一下，然后又道，“院长今天发了好大的火……好像对你很不满。”

风浅心头一紧，急忙问道：“有没有说什么原因？”

“没有啊……”西西仿佛也是一脸的迷茫，“他回来以后就不对劲儿了……哎，我说，你是不是打算辞职啊？”

“什么？辞职？我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风浅差点跳起来，边上的司机师傅看了她一眼，她這才不好意思地望着司机笑了笑，又压低了些声音，“算了算了，你不要给我请假了，我还是回去一趟。万一他脑抽说我旷工，直接把我开除怎么办？”

挂了电话后，风浅半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

西西一般是不会骗她的……说是发火，就一定是发火了，而且是“发了好大的火”。院长这个人一向是笑里藏刀的，基本上不发火，这会儿……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拧了拧眉头，仔细想了想，从院长的每一句话到每一个表情……想到早上院长让自己拿资料的时候，风浅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好像知道院长为什么要发火了！

之前，院长让她去拿资料，说是拿什么假体取出手术的资料……可自己那会儿似乎在走神，听到“资料”两个字，想都没想就以为是甘落落的资料……

主任还奇怪为什么院长要拿这个资料……院长看到“甘落落”三个字的时候，不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嘛！

天哪！

风浅恨不得抽死自己：又不是职场新人了，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怪不得院长要发很大的火，估计他烧了她的心都有。

世界真是一片黑暗。

风浅只觉得自己头疼得要死，也不知道今天自己的举动是不是会带来大麻烦。只是……想到之前的事情，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那时候朴昌范说的那句话：“那一批假体还有库存吗？除了甘落落，还有几个人用了？”

库存……不知道好几年前的东西，仓库里还会不会存着。

风浅深吸了一口气，拿回司机的找钱下了车。这会儿医院已经开始上班了，她刚刚进门，就见西西站在门口，一脸焦虑。

看到她进门，西西顿时踩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飞奔过来，显然是专程在门口等她的。

风浅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西西怒斥道：“你跑哪儿去了！”

西西一把抓住风浅，手劲儿大得风浅都怀疑她是不是个男人装的。她一脸焦急，瞥向风浅的目光里带了一抹浓浓的担心，旋即又放开她的手，看向电梯的方向，语速极快，道：“院长找了你好久！你赶紧跟我去见院长！”

风浅皱了皱眉头，拉了她一把：“院长找我干啥？”

“找你喝茶！”西西瞪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反正好像挺严重的。不会真的要开了你吧？”

风浅心里也没底，玩笑也没心思开了，跟着西西一路往前。

电梯口这会儿人多，她们也没等，直接从安全通道往上走。还好院长不像那些小说里的总裁，喜欢把办公室建在最高的一层。

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去敲了门，却见来开门的居然是……宁凯。

看到他的时候，风浅不由得愣了一愣。只见他脸色潮红，额头上有汗，甚至衣衫还有些乱……风浅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院长。

还好，院长还是院长，脸没红，也没出汗，倒是显得白了点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举动太过于明显，在她看向院长的时候，宁凯也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摔门出去了。

风浅也没心思去八卦他，跟在西西的后面进了院长室。

她原以为院长会冲着自己发火，或者直接给自己个开除声明让自己签字，不料院长却冲着她笑了笑，说：“风医生啊，你来我们医院几年了？”

这套路有些清奇。

风浅心中警惕，不过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也没几年。”

“嗯……”院长翻着手里的档案，风浅站得远，并不能看清那是什么，只是隐约看着有些像简历。她心想：该不会已经找好了接替的人吧？

“我看了一下，从你实习算起，你来医院也有四年，都快五年了。”院长叹了一口气，“是我平常工作做得不到位啊，像你这样优秀的医生，怎么到现在还是助理的级别呢……这样吧，你一会儿去人事报个到，把职位变一变。”

这听着……不像是要开掉自己啊。

风浅皱了眉，往前走了一步，说：“院长，今天上午，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院长挥手制止了：“也不怪你，我话没说明白。而且，那东西也不怕被朴教授看到，只要……不外传就好了。”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风浅，看了她好几眼，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你和叶涛关系很好？”

风浅一下子明白过来。院长这是指着她和叶涛的关系，想把这事压下来呢。

难怪他要给她升职。

她深吸一口气，说：“也没有，只是以前有过数面之缘……”

虽然她不承认，但是院长似乎也不在乎，仍旧笑眯眯的：“数面之缘也是缘啊，回头……”他不知道想说什么，却突然又停了下来，然后再次开口道，“先去人事吧。”

风浅敢肯定，他刚刚想说的一定不是这个。不过院长不说，她也就装死。

院长无论是想开除她，还是想利用她来与甘落落达成一致……她都不应声。从院长室出来后，风浅直接找西西要了仓库的钥匙。

西西连问都没问她要干什么，直接就把钥匙给她了。

她要的是放老旧处理物的仓库钥匙，那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器材和假体，基本上都是用不上的东西，不然的话，西西估计也不敢给。

拿了钥匙后，风浅便直奔人事部——人事部和老旧仓库都在后面的二号楼。

大家没事一般不会去那里的。她先前还愁着怎么才能找借口去一趟仓库，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不有借口了吗？endprint

二号楼一般没有人去。

据说“嫦娥”之前也是家医院，不过只有二号楼一栋楼，后来那医院不知道为什么倒闭了，“嫦娥”就收了这块地皮，原先的楼也没有拆，而是在前面重新建了一幢，原先的楼就做人事和仓库用了。

那楼就连夏天进去都觉得浑身冰冷……据说是阴气太重。人事的人闹过两次，要搬到新楼里来，不过院长一直没批。

以前风浅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六层的楼房。

整幢楼都淹没在大树的遮掩中，即使阳光炽烈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一个个窗户从树冠的枝丫中透出些光亮，像是一只只眼睛盯着你，盯得人头皮发麻。

风浅往上看了几眼。她记得人事部是在二楼，一楼是放重型医疗器材的，三楼以上就全部是资料档案室和仓库了。

她要去的应该是四楼。四楼……风浅抬头向上看过去，这会儿她的心跳得特别快，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她伸手重重按了按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要将猛跳的心按回去一般。

深吸了幾口气后，风浅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猛地睁开，然后大踏步地往里而去，看背影颇有几分易水壮士的风采。

刚进大楼，她就看见人事部的Linda正好从楼上下来。风浅顿时嘴角一挑，眼睛里都带了真诚的笑意，往前迎过去：“哎呀Linda，今天怎么有空下楼啊？”

Linda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怎么我下楼也要向你汇报吗？”

这个软钉子碰得真是……她是不是失恋了？风浅神色不变道：“院长叫我来的……嗯，我是应该去找主任？”

Linda是专门负责职位变动的，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看她一眼，狐疑道：“院长叫你来的？来干吗？”

“院长升了我的职。”人事的这些人一向是眼睛朝天看的，风浅深知对付她们的法子，这会儿把院长一搬出来，Linda的脸色顿时变了。风浅心里好笑，脸上还露出惊诧的表情，奇怪道：“怎么，你们没有收到通知吗？”

她说得言之凿凿，而且这种事情也没有乱说的必要，Linda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给了她一个“亲切”的笑容：“暂时还没有呢。”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样吧，你先去人事部坐会儿，我去院长那头确认一下。人事部刚买了个胶囊咖啡机，挺好玩的，你肯定喜欢。”

风浅顿时一脸欢喜的样子：“啊呀，那真的是太棒了！据说这东西很好操作……咦，你们人事部好有钱！”

Linda讪讪地笑了笑：“你先坐会儿啊，我去去就来。”

“嗯！”风浅用力地点点头，又往Linda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你慢点啊，我多待会儿，今天我们那儿来了个韩国人，神烦。我就是不想回去才赶着过来的。”

Linda顿时给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往外走。

风浅眯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她早就算过了……Linda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溜出去买菜……一来一回至少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足够了。

等Linda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也转回身，直接晃进安全通道。

二号楼平常就没有什么人来，就是来人大多也都是走电梯——无论是搬东西的，还是去人事部的。安全通道在这里才真正是安全通道的意思了，楼梯的扶手上甚至都积了些灰尘，进了楼梯间，都能闻到灰尘的味道。

她警惕地往后看了看，发现的确没人，这才快步往楼上去。这一走动，地面上积着的灰尘一下子就扬了起来，风浅只觉得鼻腔发痒，连忙用手捂了鼻子，喷嚏才没打出来。

虽然是四楼，但医院的层高比民宅高多了，一层相当于两层到两层半。

风浅爬得气喘吁吁，差点把舌头吐出来散热。她站在四楼的楼道里喘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也没开灯，走廊两边的窗户被楼前的大树一遮，顿时有些阴暗。风浅不由得浑身抖了抖：怎么觉得有一种鬼片的既视感呢……好像日本有个鬼屋就是医院来着。那医院叫什么？

夜勤病栋？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风浅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干脆就不管了，反正那个鬼屋也无关紧要……这会儿想这个，真是有点吓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放轻了脚步。

其实这里明明没有人的，医院的隔音效果又好，即使在上面蹦迪，下一个楼层的人也不会听见，可她就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从心理学上来说，这个就叫……做贼心虚？

楼道里一片寂静。

风浅把手机电筒打开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照过去。

她运气算是不错的，才照到第三个门，就看到门牌上写着“隆胸科”三个字。这里面大约就是放那些材料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风浅其实有些担心的。

不过，如果是正常国产的材料，或者说是合作方送来的材料，那这里就不会有了。快到期的话，合作方的都会被拖走，而院里自己进的材料就会被当作医疗废物处理掉，不会放在这里，既占地方，又没用。

只是这批……甘落落用的这批假体，如果就像她猜测的那样，是一批的话……风浅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或许真的就在这里。

她的手有些颤抖，对了两次钥匙孔都没对准，直到第三次才顺利地插了进去。“咔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里面一片漆黑。

风浅在墙上摸索了一下，按了开关。

日光灯边上的跳包跳了两下之后亮了起来，灯光照在墙上，显得有些惨白。风浅皱着眉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头居然会凌乱成这个样子——

大大小小的箱子胡乱地堆放着，她站在门口，简直都没法儿进去，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风浅简直傻了眼，这不要说进去找东西啊，这连进去都有极大的难度啊！谁乱摆东西啊！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句话后，目光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上扫过，计算出一条能够进去的通道。endprint

过了好久，风浅终于垮下肩膀来。

就算能进去，也完全找不到东西啊！这些都堆放在一起……她略数了一下，有个箱子上头至少堆了四层，而如果那东西在最底下的话，她还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搬开！

可……就这么白来一趟？

风浅实在是不甘心，她咬了咬牙，刚准备手脚并用往里面爬，就听见背后有人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让她惊得差点魂都飞出来。

如果被發现的话……她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风浅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甚至呼吸都困难起来，背后在这一瞬间出的全是冷汗，手心更是湿滑一片。她整个人就僵在那里，像是被下了定身的咒语一样，一点儿也不能动弹。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风医生啊，真是好巧。”背后那人说话了，声音里带了一抹戏谑，听着并不像想杀人的样子。

这不是院长的声音，这声音……风浅猛地回过头来，瞪大了一双眼睛：“宁凯？！”

居然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怎么能在这儿？

风浅震惊得不能自已，眼睛瞪得溜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而宁凯带了一脸淡定的笑容，半倚着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转头瞪着自己，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笑意直达眼底：“嗯……是我。很意外？”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着风浅走了过去，然后把她往边上挤了挤，目光落在那间屋子里：“呵呵，够乱的。”他转头看了风浅一眼，“是在找那东西？”说着，长腿一迈，直接跳上了门口的箱子。

“进来啊，站在门口怎么找？”他向着风浅伸出了手，“来，我拉你上来。”

风浅望着他递过来的手发愣，过了好半天才僵硬着脖子抬了头：“你……不会是想把我抓进去，然后杀人灭口吧？”

宁凯一脸错愕道：“现在的小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挑了挑眉，“放心好了，我要对你那啥，也不会挑在这里……全是灰。”说到后面那三个字的时候，他一脸嫌弃。

风浅突然福至心灵，猛地开口道：“你是处女座的？”

“啊？”宁凯皱了皱眉头，“你居然也信那一套？”

他脸上的嫌弃换成了鄙夷，他顿了一下，然后说：“赶紧过来。我们把门关上，省得让别人发现了。”他这么一说，风浅连忙跳了上去。

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风浅的心也跟着抽了一抽，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深深地攫住了她的心。她只觉得自己两腿都在发软，呼吸似乎也有些跟不上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