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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战时首都”:抗战时期的重庆研究综述

2017-06-30汪浩周勇

重庆行政 2017年3期
关键词:陪都国民政府抗战

汪浩 周勇

英国学者米勒曾在《被遗忘的盟友》一书中,认为二战中的中国是一个在一场让美国、苏联和英国出尽风头的战争中跑龙套的小演员。米勒为世界忽略中国抗击法西斯的贡献而遗憾,也委婉指出,重庆是一座被遗忘的“战时首都”。[1]众所周知,二战期间的“伦敦、华盛顿、莫斯科和重庆”是四大战时首都,但相比较伦敦、华盛顿与莫斯科仍然作为首都,仍然为后人称颂在二战中的伟大贡献,中国的战时首都重庆——则正为人们遗忘。尽管在当代史学界,重庆作为战时首都仍不时以史料形式得以重现,但与重庆作为战时首都在中国抗战中的作用、中国抗战精神象征以及当时重庆在国际上突出地位而言,我们对“战时首都”方方面面的研究仍显不够。

一、“战时首都”的名称变迁研究

國民政府对重庆的称谓是“乙种市”、“直属市”、“陪都”、“行营”、“永久陪都”等。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丛书《迁都定都还都》卷对此作了文献梳理:1939年5月5日国民政府改重庆为直属市,“重庆市,著改为直隶于行政院之市”;1940年9月6日国民政府定重庆为陪都,“兹特明定重庆为陪都,着由行政院督饬主管机关,参酌西京之体制,妥筹久远之规模,借慰舆情,而彰懋典”;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还都南京在即,重庆作为战时首都功能日益弱化,故在1946年4月23日国民政府恢复设置重庆行营。[2]

从迁都重庆之始,当时重庆尚未明令“陪都”,但中国各界包括国际社会均认为重庆就是“战时首都”。1940年2月作者民明就在《世界知识》上的撰文《战时首都对于立拉爱加盟苏联的反响》称:“自七月二十七日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三国人民议会宣言‘改民主共和国为苏维埃共和国的消息,传到我们的战时首都重庆,中枢当局对于此事,是坚持最高领袖‘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抱着清晰而镇静的态度。”[3]文中即以“战时首都”称呼重庆。后来有更多文献提及重庆即为“战时首都”,1940年9月9日《大公报》发表社评《祝重庆陪都》,文中明确使用了“战时首都”:“我们的抗战,已进行了3年又2月,自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国府宣言移驻重庆,重庆之为中国的战时首都、抗战司令台,迄今已2年又10个月。”[4]可以看出,尽管还没有官方关于“陪都”的明令,重庆作为“战时首都”已在抗战时期得到各界的认可。

现代学者也多以“战时首都”称呼抗战时期的重庆。50年代的《教学与研究》有文提及,“由中国战时首都重庆的几千名居民签名的庆祝红军建军二十四周年慰问红军将士书,可以说明这些信件的内容。”[5]田茂德等还在《抗日战争时期四川金融大事记(初稿)》指明了重庆成为战时首都的具体时间:“抗日战起,国共合作,国民政府迁川后,1938年11月20日定重庆为战时首都,中共中央南方局随即由汉迁渝。”[6]其后学者多持此说,唐润明《试论国民政府迁都对重庆的影响》:“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自1938年11月国民政府明令迁都重庆后,重庆就开始成为中国的战时首都并逐渐发展成为国民党统治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外交活动的中心。”[7]刊于2016年《文史天地》的《重庆的陪都时期:旧貌换新颜》亦持此说:“1937年11月20日,随着国民政府发表移驻重庆宣言,重庆成为战时首都。”[8]

抗战时期重庆虽担负起首都功能,但官方无“战时首都”称谓,其最高称谓是“陪都”或“永久陪都”。但从前期论述可以看出,学界对重庆抗战时期作为首都功能、贡献和地位是高度重视和意见统一。

综合来看,重庆在抗战时期城市名称经历了“行营”、“直属市”、“陪都”、“永久陪都”等官方称谓。实质上,重庆自迁都初期就担负了“战时首都”功能,在抗战中作用突出,已在学术界得到了无可非议的认可。

二、“战时首都”形成过程研究

在研究过程中,史学研究者疑问国民政府是否有意确定西南为抗战大后方,亦或是在全面抗战爆发后,迫于形势,临门一脚,迁都重庆?全面抗战爆发之前,国民政府是否就重庆作为战时首都有所准备?随着史料的发现,“战时首都”的形成过程也逐渐清晰,前期论述多有涉及,但仍有争论。

台湾学者多认为1935年蒋介石首度入川后即确定建设以四川为中心的抗战大后方,蒋纬国在《抗日御侮》(第2卷)中说道:“从二十四年(1935年)开始,将四川建设成后方根据地以后,就预先想定以四川作为国民政府的基地。”[9]刘绍唐的《民国大事日志》、吴相湘在《第二次中日战争史》、周开庆在《蒋总统与四川》等均持这一观点。

大陆学者亦多赞同此观点,并认为川政统一后,国民政府为加强对西南地区的控制,于1935年10月设立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庆行营,川、康、黔、滇、藏五省的军队均受其节制,重庆成为西南地区的军事、政治中心[10]。学者们多以蒋介石发表1937年10月30日《国府迁渝与抗战前途》的讲演为据:“国府迁渝并非此时才决定的,而是三年以前奠定四川根据地时所早已预定的,不过今天实现而己。”[11]从而认定迁都重庆是蒋介石和国民政府早有预谋。

也有学者认为蒋入川没有预作准备,张国镛在《关于国民政府择迁重庆问题的再探讨》中认为:“蒋介石在1935入川追剿红军时没有择定四川这一抗日复兴的最后根据地,更没有‘想定重庆就是未来国民政府的基地。蒋介石择定四川为抗战的最后根据地是在1936年及其以后,而国民政府择定并正式决定迁都重庆则是在1937年10月以后”。[12]蒋介石决定迁都重庆实为临时决策,具有偶然性。

至于迁都的原因,多认为重庆地理位置独特,冬天多雾,利于保藏实力,同时四川为“天府之国”,富庶,能为抗战提供更多的物质保障。黄立人等在《论国民政府迁都重庆的意义和作用》指出重庆自身所具有的作为战时首都的诸多有力因素和条件,黄立人等还分析了国民政府在迁都重庆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一直未曾就重庆成为“陪都”正名,黄文指出,“最明显的因素在于已定西京陪都在先,如果定重庆为陪都,就会形成在西部地区同时又两个陪都的局面,显然有悖于常理”。[13]有的学者还从政治、军事形势上分析国民政府放弃已有陪都西京(西安)而迁都重庆的原因,“西北地区接近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对于坚持反苏、反共的国民政府来说,其感受到的威胁并不小于日本。另外,西北地方军阀也一直未被国民政府完全控制。”[14]

1937年11月国民政府迁入重庆,到1940年9月6日明令重庆为陪都,几乎三年的时间,官方未明确给予重庆“陪都”名分,似乎有悖常理。但肯定的是,重庆即使作为直属市,也已经承担了战时首都功能,经受了战火考验,至于后期以“陪都”或以“永久陪都”赋予重庆“首都”名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三、“战时首都”的地位与贡献研究

《国民公报》在1946年5月以《热闹了南京,冷落了山城——还都后重庆巡礼》为题,写出了重庆在国民政府还都后“景物已非,不胜今昔”,表明重庆完成了战时首都的功能,城市地位明显受到冷落。但研究者对重庆作为“战时首都”在抗战中的贡献,抗战精神象征以及国际形象上的研究前期著述较多。

(一)抗战中的贡献

重庆作为“战时首都”,承担了首都功能,使国民政府机关部门在此安全办公,同心协力抵抗日本侵略。同时,重庆四川为中心的大后方,还提供抗战所需的强大人力物质保障。学者们对重庆在抗战中的贡献,做了更多的史实发掘。据不完全统计,在八年抗战中,四川除有40余万川军将士效命疆场外,为国民党军队输送壮丁2578810名,约占全国实征壮丁数的五分之一。[15]直至现代学界,仍然不断再做数据统计,《中国近代人文精神在抗日战争时期的重要发展———以战时首都重庆的抗战及其精神为例》阐明:“整个抗战期间,包括战时首都重庆在内的四川给前线输送了大量兵员,应征赴前线的兵员达300多万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16]

精确到重庆一市,重庆在抗战中损失和贡献,近几年的研究也得以明晰。研究表明,重庆抗战期间直接伤亡32829人,灾民人数达172786人,财产损失价值法币100亿元。[17]表明以战时首都重庆为中心的川渝两地为抗战做出了极大贡献。

(二)抗战精神象征

首都不仅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在战争年代,首都是国家存亡和民族精神象征。面对日军步步紧逼,媾和、投降等失败论甚嚣尘上,重庆作为战时首都,成为抗战精神的堡垒,是中华民族挺立不倒的象征。周勇撰文《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城市发展的双向互动:基于近代以来重庆城市史发展的考察》认为:“抗日战争时期,从北方的哈尔滨到南国的广州,从东边的上海到西面的太原,日军兵锋所至,中国的大城市相继陷落。而唯有重庆巍然屹立,成为中国战时首都、中共中央南方局所在地、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舞台。作为中国抗战时期大后方的政治中心,重庆人民团结在中国共产党主张建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伟大旗帜下,坚持抗战到底,直至最后胜利。”[18]战时的重庆,不仅是一座城,更是中华民族战胜日本侵略的精神堡垒。

(三)抗战时重庆的国际形象研究

抗战前,重庆是西南重镇,也是四川最早开埠的城市。英人好博逊在考查了四川地域情况后,敏感地觉察到重庆贸易中的重要地位,经由重庆的四川省输出贸易额,毫无疑意是巨大的,它还有能够更大扩展的一切征象。这可能是较早的国际人士对重庆的认识。

但抗战以后,重庆是中国的战时首都,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战场统帅部所在地,其国际形象堪与伦敦、莫斯科、华盛顿等首都相媲美。张瑾在《“新都”抑或“旧城”:抗战时期重庆的城市形象》中引用了白修德对重庆的印象:1939年初春,美国人白修德抵达重庆,他观察到了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后的政治氛围:“每天清晨,处处都可听见凄楚动人的国民党党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当我努力把这首每天把我们从梦中吵醒的歌翻译出来时,西方的来访者都不禁为这又滑稽又严肃的歌词捧腹。但是配曲却是既令人激动又令人感伤的,我一听到它就感到震动。黄昏,当国民党的十二罗经点星旗徐徐降落时,军号齐鸣,传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我也为之感动不已。”[19]在抗战的大环境下,重庆处处散发出一种英雄主义的气质,是一个国家精气神的外在呈现。可以说,重庆的城市的形象实质代表了战争时代的中国形象。

《时代》周刊是美国的主流报刊,一定程度反映和代表了西方社会对重庆的基本印象。陈微的论文分析了《时代》周刊对重庆的印象:重庆形象符号还包括“追求民主”,“为中国独立不懈抗争”的国民政府以及美国政府对其的支持。[20]重庆在西方人眼里是中国独立不懈抗争的精神象征。

战时重庆的国际形象在世界各国范围内得到高度赞扬,《重庆抗战大事记》撰文引证了美国总统罗斯福亲自书写的褒奖重庆人民抗战贡献的颂词:“余谨代表敝国人民向重庆市敬赠斯轴,以表吾人钦佩该市遭遇空前未有之空袭时,人民坚定镇静不被征服,足证恐怖主义对于争取自由民族不能毁其精神,此种为争取自由表现之忠实,将鼓舞来世而不朽。”[21]

四、“战时首都”研究展望

研究中国的抗日战争,应该是全貌的、立体的和尊重史实的,在抗战研究中构建好中国抗战文化的主流思想,我们就不能忽略抗战大后方的突出贡献,尤其是“战时首都”重庆在抗战中突出贡献和精神象征。研究抗战,“战时首都”是不能绕过的课题,对于它的研究还需增加宽度,拓展广度,发掘深度。

(一)“战时首都”形成的细节研究有待清晰

首都的形成绝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需要涉及到当时的政治、军事、文化以及城市地理等各方面因素。重庆何以成为“战时首都”,它不仅是当时最高领袖蒋介石的决策,也是时势使然,更多的是中国人民对战胜日本法西斯侵略的一种战略选择,是抗战历史的见证。在“战时首都”形成过程中,迁都重庆是必然还是偶然?皆有待详考,需要学界给予更多关注。

(二)“战时首都”实施的过程研究有待深化

以1938年11月20日为时限,重庆就担负起“战时首都”的功能,在这个实施的过程中,重庆经历了“行营”、“直屬市”、“陪都”、“永久陪都”这样一个过程,每个过程怎么决策?为何做出这样的决策?以及每个阶段,重庆为抗战所作贡献相关研究均有可以深化的空间。

(三)“战时首都”蕴含的民族精神研究有待发掘

历史最大价值,是它的经验值得人们汲取,是它的教训值得人们借鉴。抗战精神是抗战过程中形成并激发中国人民勇敢打败日本法西斯主义,同时它也汇聚到中华民族的优秀的传统文化中,成为中国先进文化的主流。那么,在抗战最激烈的时候,重庆作为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带领着全国人民勇敢抵御日本侵略者,承受着日本军机的狂轰滥炸,筑起抗战精神,是值得我们永世铭记。发掘“战时首都”蕴藏的伟大抗战精神,也是我们史学工作者责无旁贷的任务。

(四)“战时首都”国际形象研究的有待提升

在国际上,更多人历史记忆中,重庆是“战时国民党政府的首都”。但是,在西方主宰了书写二战战史研究的话语体系,“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要地位,在西方主导的研究与媒体中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肯定。”[22]重庆则是一座正逐渐被遗忘的“战时首都”。所以研究中国的抗战史实,“战时首都”重庆是不可绕过的课题,研究者应该努力追寻,下大力气,进一步发掘战时重庆的历史资源,借鉴西方的战时资料,建构真实的中国抗战历史形象,进而塑造好中国国家形象,为民族复兴寻找“历史”基因,提供精神动力。

参考文献:

[1]MITTERR.ForgottenAlly:ChinasWorldWarII,1937-

1945[M].Boston:HoughtonMifflinHarcourt,2013:4.

[2]章開沅.迁都定都还都[M].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丛书,重庆:重庆出版社,2014:51,87,260.

[3]民明.战时首都对于立拉爱加盟苏联的反响[J].世界知识,1940(11):250.

[4]祝重庆陪都[N].大公报,1940-9-9.

[5]黄良平.评“中苏人民友谊简史”[J].教学与研究,1957(11):77.

[6]田茂德等.抗日战争时期四川金融大事记(初稿)[J].四川金融,1985(9):26.

[7]唐润明.试论国民政府迁都对重庆的影响[J].重庆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4):99.

[8]黄河.重庆的陪都时期:旧貌换新颜[J].文史天地,2016(7):66.

[9][11]蒋纬国.抗日御辱[M].台湾黎明文化事业出版公司,1979年版,第2卷:28.

[10]周勇.重庆通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2:870.

[12]张国镛.关于国民政府择迁重庆问题的再探讨[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1):33.

[13]黄立人等.论国民政府迁都重庆的意义和作用[J],民国档案,1996(2):120.

[14]潘洵.抗战大后方战略地位的形成与演变[EB/OL].中国社会科学报,https://www.sinoss.net/2010/0913/26460.html,2010-09-13.

[15]周开庆.四川与对日抗战[M].台湾商务印书馆,1987:246.

[16]胡彦旭.中国近代人文精神在抗日战争时期的重要发展 ——以战时首都重庆的抗战及其精神为例[J].重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4):126.

[17]周勇.重庆市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M].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

[18]周勇.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城市发展的双向互动:基于近代以来重庆城市史发展的考察[J].重庆社会科学,2014(6):61.

[19]张瑾.新都”抑或“旧城”:抗战时期重庆的城市形象[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6):147.

[20]陈微.《时代》周刊对抗战时期中国首都重庆的形象塑造[D],硕士学位论文,重庆大学,2010.

[21]重庆抗战丛书编纂委员会编.重庆抗战大事记[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5:165.

[22]张新华.习近平的抗战史观及其重大意义[J].重庆行政,2015(5):5.

作 者:汪 浩,中共重庆市綦江区委党校教师,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近代史博士

周 勇,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宋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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