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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女儿的儿歌,我有些同情北岛了

2017-06-15邝海炎

中国新闻周刊 2017年16期
关键词:阿城北岛路遥

邝海炎

女儿能无忧无虑地唱着《走路》,以自然清新的“俗套”固守记忆中温暖人心的能量。等她到了中年老年,回忆童年时,至少不会像北岛一样,必须借着酒兴才有勇气歌唱着打捞童年吧

最近几天,接女儿放学回家,她蹦蹦跳跳上楼时常会唱一首幼儿园学的儿歌,好像是“小鹿走路怎样”“小猫走路怎样”,我觉得好听,便找来她的书看,原来歌名就叫《走路》。整个歌词是:“小鹿走路跳跳跳,小鸭子走路摇摇摇,小乌龟走路爬爬爬,小花猫走路静悄悄。”

这歌词哪有什么文学美感,就是罗列了四种动物走路的样子,既没有形象比喻,也没有逻辑递进。怎么就吸引我了呢?我承认,这首先是因为孩子吐字不清,奶声奶气,唱来反给人一种“雀鷇含淳音,竹萌抱静节”的朦胧美感。

但仅仅归功于美妙童音也不解渴。我们平常在文学上追求创新,追求“陌生化”效果,儿歌童话民歌偏偏都是一些“俗套”的东西,这些文学“俗套”真的乏善可陈?

之前看过一本谈儿童心理学的书(具体书名忘了),说孩子三岁以后开始学习独立面对陌生世界,当然会有些恐惧,如果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有心理安全感。所以,重复是童谣民歌童话的第一创作律。

我去年在深圳海边的渔排睡了一个晚上,那真是舒服,渔船在海风中轻轻地晃呀晃的,你睡着就感觉是躺在摇篮里,或者俨然有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安全感。由此,我也推测,胎儿最熟悉的节律应该是母亲的心跳声,也就是简单的“咚咚,咚咚”,所以,“咚咚”的鼓声,以及叠声词是最能带给孩子熟悉感的,像“小鹿走路跳跳跳”,以及《天竺少女》里“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都用了叠声词。

除了音律上的“俗套”,意象上的“俗套”也是儿童文学必备的,比如,“变身”,由一个受欺负的形象变身为一个超级英雄,打败坏蛋;又比如,“洞口”,要么找到秘笈,要么进入另一个时空……這些都是人类最原始的渴望。儿歌童话中有这些东西,才能吸引人。

何止儿童文学需要俗套,成年人的文学也需要。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多俗套啊,文字只是高中生水平的,情节也是《人生》的注水放大版。可还别说,我有几个县城高中同学,简直奉路遥为人生导师。在他们看来,路遥写得很真实,改革开放初期“凤凰男与孔雀女”的故事让他们很亲切。文学史上这种情况就更多了,像巴金的《秋》,夏志清在《中国小说史》里评论说:“在这本书里我们看到,一个作者如果能够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尽管文体平平无奇,人物心理不够微妙,它却能发挥震撼人心的感受。”“巴金《寒夜》是牢牢植根于日常生活中的创作。读者在目击男主角一步步走向身心交瘁的境地时,简直不忍卒读。因为和一般中国家庭生活太过逼肖,所有柔和、伤痛的场面,遂具备了动人的力量。凭着这一小说,巴金成为一个极出色的心理写实派小说家。”可见,俗套不要紧,能否刻画真实的人性才重要。

但是,“俗套”种类繁多,并不是所有“俗套”都值得点赞。阿城在一次访谈中就说,诗人北岛常在聚会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唱《东方红》,还朗诵“天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阿城还以为北岛在开玩笑,后来发现不是。“他喝酒了,在抒发真的情绪,但是得唱共和国情感模式的歌才抒得出来。”

阿城在说了这事情后马上有个解释,“就像有人喜欢样板戏,那是他们成长时期的情感模式,无关是非。”可真的无关是非吗?要知道诗人对语言是相当敏感的,是语言的唯美主义者,北岛却只能借这种糟糕的“俗套”来抒发感情,我真有点同情他,并替他难过。

让我欣慰的是,女儿能无忧无虑地唱着《走路》,以自然清新的“俗套”固守记忆中温暖人心的能量。等她到了中年老年,回忆童年时,至少不会像北岛一样,必须借着酒兴才有勇气歌唱着打捞童年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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