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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的词品与人品

2017-06-15周一帆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5期
关键词:姜夔清空高雅

周一帆

摘 要:姜夔是南宋颇有特色与典型性的文人。文章从他的词品入手,主要分析了历代批评家对其清空词风的推崇。并从人品入手,分析其骚雅之人品,及其超尘脱俗的人格精神。并总结姜夔词品与人品的关系,以期对姜夔有一个更全面客观的评价。

关键词:姜夔 词品 人品 清空 高雅

词品与人品的关系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一个引人注目的论题。所谓词品与人品的关系,是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与词人的人格、情操、思想、品行之间的关系。古人认为,诗以言志、文以载道,创作主体对文学创作起决定作用,故通过阅读品评文学作品即可窥见作者的人格性情、气节操行。

北宋中期苏轼诗化词论的提出播下了词品与人品论的种子,他认为词为诗裔,同样是用来抒发性情的,从而开拓词域,改革词风,使词从专营儿女私情的狭窄“小道”走向了“虽嘻笑怒骂之辞,皆可书而诵之”的通衡大道。

紧承北宋而来的南宋词学批评,同样注重人格因素与词学创作的关系。曾丰认为词就是道德积蓄的产物:“胶于根而盎于华,不能不为词也。”很重视个人德行品节在创作中的决定作用。尹觉也认为:“吟咏情性,莫工于词”,其在为南宋词人赵师侠的词集所作序中说:“观者当自识其胸次,”意在让读者从作品中体会词人的人格襟怀。

陈廷掉经过对众多词人词作的考察,得出“诗词不能尽定人品”的结论。这些是词学批评史上明确针对词品与人品的关系所作出的理论表述,标志着人品与词品论的渐趋成熟。

南宋词人姜夔,以清空峭拔之词风闻名于世。他一生漂泊,寄人篱下,却仍自尊自爱、孤傲高洁,也为世人所赞赏。本文就姜夔之词品与人品作一探析。

一、清空之词品

南宋陈氏的《燕喜词序》中客观描述了对于词品的高低的评价:“造意正平,措词典雅,格清而不俗,音乐而不淫,斯为上矣。高人胜士,寓意风花酒月,以写夷旷之怀,又其次也。若夫宕荡于检绳之外,巧为淫亵之语,以悦俚耳,君子无取焉。”上等好的词作应该还是内容雅正,用词典雅,追求的仍然是内容和风格的雅。中等的作品需要“高人胜士”,这就充分说明作者与作品的关系,作者品格的高低,间接影响着作品的内容的优劣。下等的词作就是内容低俗,语言媚俗。

在这样的复雅思潮中,姜夔作为一位精通音乐的词人,以其词作十分讲究音律,得到了时人的好评。陈模在《怀古录》中较早对白石词给予较高评价:“近时作词者,只记周美成、姜尧章等,或曰:美成、尧章以其晓音律,自撰词调,故人盛服之。”柴望则从白石词风格的独特性方面来对其加以推赏:“词起于唐而盛于宋,宋作尤莫盛于宣、靖间,美成、伯可各自堂奥,俱号称作者。近世姜白石一洗而更之。‘暗香‘疏影等作,当别家数也。大抵词以隽永委婉为上,组织涂泽次之,呼嗥叫啸抑来也。唯白石词登高眺远,慨然感今悼往之趣,悠然托物寄兴之思,殆与古‘西河‘桂枝香同风致,视青楼歌红窗曲万盫。”

南宋末年,张炎在其著名的词学理论专著《词源》中对雅词创作进行了总结,指出:“词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为情所役,则失其雅正之音。”又说:“其燕酣之乐,别离之愁,回文题叶之思,岘首西洲之泪,一寓于词。若能屏去浮艳,乐而不淫,是亦汉魏乐府之遗意。”他极力倡导词抒写“雅正”的情志,表达高远的“意趣”,不可“为情所役”,而务求“屏去浮艳,乐而不淫”,并将姜夔推为雅词的典范。他说:“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断,此清空质实之说。”又说:“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八归》《淡黄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由于张炎的推赏,白石词在南宋末年产生了很大影响,其后,陆行直在张炎授意下著《词旨》两卷,他在《词旨》中说:“周清真之典丽,姜白石之骚雅,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取四家之所长,去四家之所短。”[1]

白石词在宋末作为雅词的典范,经吴文英、周密、王沂孙、张炎等人的发扬,形成了巨大的创作声势,正如清代朱彝尊所说:“词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张辑、庐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久平、张翥、杨基皆具夔之一体。”(《曝书亭集》)白石词以高雅深远的意趣、醇厚的情感来抒写性情而又不为情所役的特征及词与音律的配合,为当时的词人树立起了新的雅词典范。

浙西词派创始人朱彝尊论词倡南宋,推清雅,因而其高度评价白石的词作,并将白石视为清雅词派的宗主。朱彝尊以为“词莫善于姜夔”“姜尧章氏最为杰出”,将姜夔词推为雅词的典范。朱彝尊主要是从姜词思想内容的雅正与音律的精审两方面来推崇白石词的,如其所说:“言情之作,易流于秽”,“填词最雅,无过石帚。”他还在 《群雅集序》中说:“洎乎南渡,家各有词,虽道学如朱仲晦、真希元,亦能倚声中律吕,而姜夔审音尤精。”朱氏推崇白石词是与其自身作词要寄兴托意的主张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是以姜的醇雅之风来反对明代词坛的淫艳风气。自朱彝尊始,浙西词派中的汪森、厉鹗、王昶等也都推尊白石。经过浙西派词人的推赏,白石在词坛处于极高的地位。

吴调公先生论“清空”风格时指出:清空“主要是指一种经过艺术陶冶,在题材概括上淘尽渣滓,从而表现为澄净精纯,在意境铸造上突出诗人的冲淡襟怀,从而表现为朴素自然的艺术特色。”他又说:“清空却无愧为具有民族特色,显示古代文人高蹈精神的风格之一。”“清空的思想基础,首先应该具有高超、洒脱的情趣。”[2]姜夔词清空之基础正是词人所具有的高雅之人品。

二、高雅之人品

人品的高低影響着词品的发展与传播,所以说词品的“雅”“俗”与人品的高低有着密切的关系。

王犯十分推祟姜(夔)、张(炎)“往来江湖,不为富贵所熏灼”的人品,认为具备这样人品的人,词自会“冠于南宋,非北宋之所能及”。

姜夔词中多有寄托,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五中说得最为明白:“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已。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其所以词中之寄托往往是“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已”[3],是词人人品的流露。

白石一生屡试不第,飘零在外,过着幕僚清客的生活。姜夔为人孤傲寡欲,却和当时许多名流如范成大、杨万里、朱熹等都有来往,受到了他们高尚节操和深厚文学氛围的影响。所以说,姜夔的不得已落拓于江湖,也是其词创作的一个社会环境。

而隐藏在白石内心中极深的情结既不是早年与合肥琵琶女的恋情,也不是一般的怀才不遇、自伤漂泊之感,追根究底,最深沉处乃是一种极为强烈的人格、人品意识。正如清人蔡宗茂所言:“词盛于宋代,自姜、张以格胜,苏、辛以气胜,秦、柳以情胜。”[4]其所以白石的同时代人与后世评家一再以“格”“气格”“格韵高绝”等来评价赞许他,正是因为看到了他作品中那种一以贯之、时时彰显出来的极为高洁的人品气质、人格精神。而白石如此强烈的人格意识主要来自三方面,一是因早年失怙而造成的难与世偕的敏感、孤凄、伤感、幽独而又极思独立自强的心态(这种心态从他最早的词作《扬州慢》词境中就可以看出。其词作终生未能走出这种伤感情调,虽为以后的身世遭际所致,但早年的心理定势当也是一重要原因);二是在成年后长期依人作幕、漂泊江湖之生涯中因位卑才高的屈辱心态所逐渐形成的一种极为敏感与强烈的自尊心;三是因着杨万里、范成大诸公“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甚似陆天随”[5]等评语赞许他,时人也往往因其人品高洁而敬重他而形成的自重心理。可以说,正是这三方面的原因,促使他产生了远较当时其他清客文人明确的人格意识,并进而在其作品中自觉不自觉地彰显出一种高雅狷介、超尘脱俗的人格精神。

《玲珑四犯·越中岁暮闻箫鼓感怀》上片云:“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下片云:“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这种身世悲慨,是何等的辛酸沉痛,令人千载之下读之也不免心酸泪下。在现存的白石八十余首词作中,像这样坦陈直露的还很少见,可见这已经是词人久郁于心而不得不一吐为快的深衷了。词人借离情所抒发的这种怀才不遇的百年身世之悲,本来就是古往今来绝大多数文人的共同痛苦,而在姜夔他们这样一群清客文人那里就显得更为强烈,但白石高出南宋诸清客文人的地方正在于不仅有此种位卑才高的深感屈辱之人格意识,而且更有一种自尊自立的人格意识。这在其《诗说》等论著中也曾有过明白的表述,如在《续书谱》中,他强调作书要有风神气格,而风神气格则来自于“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6]今观其同时代人陈郁《藏一话腴》中“白石道人姜尧章气貌若不胜衣,而笔力足以扛百斛之鼎。家无立锥,而一饭未尝无食客。图书翰墨之藏充栋汗牛,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7]等记载,可知确非虚论。然而,在诗词这种直接以语言文字抒情表意的艺术形式中,白石更具有一种进一步希望以其作品来表现情志、尊显人格的意愿,这从其《白石诗说》中可以看出,如第二十四条云:“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咏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礼义,贵涵养也。”第十八条云:“体物不欲寒乞。”白石虽然没有留下词论著作,但《诗说》中所体现的文学思想无疑也涵盖了其词曲创作,所以有时也可以移来说词。正是从上述对诗中之格的高度重视中,可以看出他那种希望通过文学创作来彰明其人格的自觉自为意识。关于这一点,可以以其诗《次韵诚斋送仆往见石湖长句》作参照,诗中称赞杨万里诗中的境界是“韵高落落悬清月”,这其实也正是白石本人对诗词创作的审美追求,即要于诗中表现出如同清月般澄澈无滓、高雅超诣的韵致气格来。换言之,“韵高落落悬清月”不僅是他理想中的诗词审美境界,也是他人格人品在作品中的审美象征。

正是出于对自我价值的承认,对人格的尊显,所以白石尽管不无身世之感,却终不肯于其词中作一卑弱语、衰颓语,才能始终以气格一以贯之,进而言之,白石词中所呈现出的冷香、幽韵、清刚、峭拔等词品风貌也与这种人格意识有所关联。

注释:

[1]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

[2]吴调公:《说“清空”》,《古典文论与审美鉴赏》,齐鲁书社,1985年版。

[3]况周颐:《蕙风词话·人间词话(合刊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

[4]蔡小石:《拜石山房词序》,《清名家词》,上海:上海书店,1936年版。

[5]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

[6]孙岳颁:《佩文斋书画谱·卷七》,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

[7]陈郁:《藏一话腴·内编卷下》,《宋代词学资料汇编》,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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