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颐

几万匹角马，黑压压的一片，从金黄色的草原深处奔袭而来，迎着我们的游猎车，马蹄扬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日；嘶鸣之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我此时此刻站在游猎车上，顿感自我膨胀，俨诺成为检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脑海顿时涌现南宋豪放派词人辛弃疾的一句台词：沙场秋点兵。

号称总数150万匹的角马，无疑是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动物世界最庞大的家族。它们每年都要在这里上演两场壮怀激烈的突围战役。

位于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交界的大草原是世界上最好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之一，肯尼亚谓之马赛马拉国家公园，面积1600平方公里，坦桑尼亚谓之塞伦盖蒂国家公园，面积更是大得多，达3万平方公里。这里是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原始生态系统，被列入《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名录》。每年7～9月份，是塞伦盖蒂漫长的旱季，动物们早已饥肠辘辘，而位于北方的马赛马拉刚好迎来雨季，孕育出新鲜青草。于是角马为了种族的生存，便寻着芬芳的青草气味，组成了动物世界最大的一支迁徙大军，跟随其中的还有羚羊、斑马等几十万只动物，100多万只食草动物浩浩荡荡，在广袤草原如浪潮汹涌澎湃，形成震惊世界的壮丽景观。

壮丽景观之中最惨烈的场面莫过于千军万马过马拉河，于是就有了“天国之渡”这项桂冠式的称誉。迁徙大军每天行军四五十公里，前有伏击，后有追兵，沿途的狮子、花豹、鬣狗都是穷凶极恶的敌军，迁徙大军与它们周旋到马拉河畔，已是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而此时，世界上最大、最为凶残的尼罗鳄，正成群结对，潜伏水中，等待送上门的一场盛宴……

尼罗鳄又称水中冷血杀手。它全身布满“铠甲”，满口“锯齿”，因为是冷血动物无法控制体温，便通过宽大的背部鳞甲吸收充足热量，它有强有力的四肢和尾巴，以及扁平的颅骨和强壮的颔，使其成为装备精良、独一无二的马拉河中的狙击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面对鬼门关，角马们义无返顾、争先恐后地冲下马拉河，一时间，但闻肉搏嘶鸣，震天动地；只见血肉四溅，河水通红。

堪称独步天下的大迁徙，短短3个月后重新上演，角马啃完了马赛马拉的青草，再次返回塞伦盖蒂草原。据动物学家统计，角马每年只有30%至40%的幸运者能回到出发地，但跟它们一起回来的，还有40多万匹迁徒途中诞生的新生命，这便是一个种群薪火相传的残酷故事。

我们是2016年8月初来到马赛马拉国家公园的，驱车前往马拉河途中，迎面而来的几个角马方阵，有的悠闲地吃草晒太阳，似乎早已忘却了险境；有的行色匆匆，自然是惊魂未定。最为醒目的是，道路两旁竟有好几处角马尸体，开膛破肚，血腥至极；而远处，喜好腐肉的秃鹫成群结对，聚会饕餮。游猎车的司机杰姆士告诉我们，今年大部分的角马已迁徙到马赛马拉，这里的狮子现在是尽享角马美味，打着饱嗝，大都在草丛中睡懒觉，很难看得见它们，因为狮子一旦吃饱了，五六天都不用捕食。至于路旁的角马尸体，那是狮子吃剩的，估且留给鬣狗和秃鹫分享吧。

终于看到那条闻名于世的马拉河。河面不过50米左右的宽度，但两岸陡峭，河水混沌湍急。放眼望去，对岸旷野茫茫，枯草萋萋，一派静悄悄，分明告诉你，今日马拉河沿线无战事，只有河两岸的土坡，被千军万马踏出的沟沟坎坎，和寸草不生纯净，让你脑海恍惚重现惊心动魄的“天国之渡”。

河中的鱷鱼，一动不动地潜伏，其色混沌如水、如土、如石，让你搜寻了许久猛然发现，接着一条又一条的数得瘆得慌。还是河马最为清晰可辨，它们胖??的体型，黑乎乎的颜色，几十只集体躺在河中大石上晒太阳，好像是几十具尸体，也让你看得瘆得慌。肉食动物鳄鱼和草食动物河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河马身躯庞大，脾气暴躁，嘴巴一张开，才是真正的血盆大口，再凶残的鳄鱼对它也得礼让三分。但不知为何，我们在河边发现一只四脚朝天的大河马，显然已经死去，莫非是千军万马渡河时，庞然大物竟被踩踏身亡？

狮子是动物世界中最有力量的猫科动物，有着漂亮的外形，威武的身姿，王者般的尊严和梦幻般的速度，号称非洲草原的“万兽之王”。雄狮拥有经典的鬃毛，一直延伸至肩部和胸部，但这一身漂亮夸张的鬃毛，也许最大的用处，就是为了吸引雌狮：瞧，我是威风凛凛的帅哥。其实，狮子群体的核心是雌狮，在一个狮子群体中，有9～20只狮子，其中包括许多只成年雌狮和幼狮，2只成年雄狮。雌狮们负责捕猎，它们喜欢在月黑风高夜，悄然包围猎物，并逐步缩小包围圈，有的驱赶，有的伏击，直至一举成功。雄狮很少参与捕猎，它们的职责主要是保卫领地。但年老色衰的雄狮常被驱逐出狮群，那么，流浪的雄狮则只好单独捕猎。

据说马奥马拉有1500只狮子，但近来它们饱食终日，难以谋面。那天，我们游猎车有幸遇见一小群雌狮，它们一只只从茅草灌木丛中鱼贯而出，大概刚刚商议好下一场的围猎，守着秘密，神态矜持，扬长而去。黄昏时，又遇见一只雄狮，杂乱的鬃毛，失落的神色，穿行于我们车队之间，那眼神，似乎有几分温柔。可怜的孤独的流浪雄狮。

两天来游猎马赛马拉大草原，见的最多的、印象深刻的、乃至令人动容的还是角马。乍一看，角马的形象难以让人恭维，它就是一个“三不像”怪物：长得牛头、马面、羊胡须。头又大又粗，顶着两只角，肩部宽厚，很像水牛；腰后部纤细，又像马；下巴长着山羊胡须，颈部有鬣毛，全身长满长毛。角马又名牛羚，喜欢群居，主要以草、树叶及花蕾为食，唯独对鲜美多汁的嫩草情有独钟，它们鼻子特别灵敏，能嗅出远方雨水气息，从而找到好草场，为此，每个种群角马都由一只成年雄性角马率领，由几十到上百只组成，迁徒时，成员一个挨一个地跟随，如遇敌害，领头角马会率领群马奋力向前，势不可挡，直至脱离险境。它们会自觉地组合成几十万只、甚至上百万只的大军团，浩浩荡荡，义无返顾，将生死置之度外，长途奔袭，一定要到达理想的王国。

杰姆士说，著名电影《狮子王》便诞生于马奥马拉草原。我想，如果说狮子是非洲草原的“王”，那么，此行见识的角马，完全有理由成为非洲草原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