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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布蓝(散文)

2017-06-14青年河

滇池 2017年6期
关键词:蓝布衣衫印花布

那些蓝,多么安静。风不动,那些蓝就不动,风动了,那些蓝也不动。也许,那些蓝就贴在呼呼啦啦的风幕上。那些蓝,多么干净,没有什么能够沾染它。风中的微尘在那些蓝面前飘来,又飘去,却从不曾落在蓝上,好像微尘也敬畏蓝。是一个人内心里一直不熄的闪电,明澈的眼睛轻轻地扫过那些蓝,好像不曾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又像把他的内心占得满满的。那些蓝就留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更明澈了,多么清新。依旧是蓝色的,凉而舒适的,或者是散发着亲切的、暖暖的味道。

啊,那些蓝,他无法忘记。面对这蓝,他只有赞叹,以及无尽的追忆。有一缕安静、纯洁、淡雅的蓝在他的身体里淡淡地闪着,好像是他的生命里最初的印记,是他的个人生活史的起笔,是他的个人生活史中最为光灿照人的章节。

比如,首先就是粗布蓝衣衫。

肥大的粗布蓝衣衫里裹着消瘦的身子。肥大的粗布蓝衣衫随着消瘦的少年的跳跃、奔跑在风中呼啦着。来来去去的风是粗粝的,是凉爽的,吹动着肥大的粗布蓝衣衫,吹动着消瘦的少年。那少年,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四个,抑或是更多?这风中的少年像风一样自由,像风一样不确定,他们在原野上随风飘荡,风飘向哪里,他们就飘向哪里。因为肥大的粗布蓝衣衫,让少年们的纯洁里更多了生动的色彩。夹杂其间的当然还有些不和谐的滑稽(回过头来想起这些,有多么珍贵,这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风景)。是谁看到了这湛蓝的天空下,那些蓝衣衫在风中的摆动。那个人惊呼出来:多么可爱的蓝色精灵!蓝衣衫里藏着他的梦,这柔柔的梦在他心里藏了多年,不是遗忘,而是藏得越来越深了。这么些年,一直在他内心里不知不觉地暖着他,像睡熟了的、安详的婴儿一样。一阵偶尔的、若有若无的、也或者是幻觉的风,轻轻地掀起了他的梦的衣角,也就是那粗布蓝衣衫的衣角。然后,这梦就醒来了,然后他就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风吹起了粗布蓝衣衫,是少年的跳跃,是少年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拔节。但一不小心,那个在风中摆动着的身影就把这些走丢了。当他再次找到这些跳跃、拔节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这么些年来,这粗布蓝衣衫就一直藏在他的身体里,陪伴着他流浪、孤独、绝望、凄凉、回归、温暖、渴望、畅笑。他从心间拿出这粗布蓝衣衫,他的双重的、分裂的影子,他的几十年的起伏的心情、丰富的游历就写满在粗布蓝衣衫上,写成了他的寂寞的史记。

风中的少年突然扒下了身上的粗布蓝衣衫,手臂尽力上扬着、旋转着,蓝衣衫成了风中的、乱舞的、兴奋的蓝色旗帜。少年表达的是一种春天的喜悦,一种成长的冲动,他在抒发着自己或无意识的或朦胧的、激越的情感。在许多次流水往事的潮涌之后,这动作在少年的脑海里再次被忆起。这半空中的、蓝色的舞动就像他成为书生之后书写时的神来之笔,或者写作时的灵光一闪,无意识,却活泼,是他脑海中最鲜活的细节。然后,少年又猛地把这手中的粗布蓝衣衫抛向空中,少年张开双臂、伸出双手迎接着,那姿势就像是在拥抱整个天空,如是多次,少年成为风中的一部分。伴着的是少年的呼喊在风中飘来,又飘去,传向很远的地方。最终,这呼喊也被风吹走了,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它落在了若干年后少年蜗居的小城,落在了贫困书生书写的纸上,在飞动,在游走。再次回到他的记忆之中,多年前的少年,已经成为一个满怀伤感、忧郁的简单、沉静的中年书生。如今,这已成为中年书生无法复原的风中的经典,成为绝版的,跳跃的蓝格调。

他突然看到了这粗布蓝衣衫传递的温暖,是一双手的暖,是古老的,是亲切的,是母亲的。母亲的手的暖。母亲用灵巧、温暖的手将源源不断的温暖缝进了这粗布蓝衣衫里。他摸了摸身上,满身冷寂;他叩问心间,落寞布满内心。他已经多年不穿粗布蓝衣衫了,他在想象中感受着粗布蓝衣衫的那种舒适的手感,以及无限的亲近、暖意。十多年前,他在所居的小城的街头,看到了久违的粗布蓝衣衫。那是一个身着粗布蓝衣衫的乡下妇人,老妇人的头上还包着蓝头巾。当他看到那个老妇人的刹那,他的眼睛湿润了,他多想走上前去,对着老妇人深鞠一躬,或者抱紧老妇人,饱含深情地喊一声:娘。那就是他的来自故乡的老娘亲。她穿着粗布蓝衣衫,粗布蓝衣衫里散发着乡下的温暖。老妇人站在小城人来人往的街头,脸上平静、幸福。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娃。小女娃娃使劲扯着老妇人的手问,奶奶,我们去哪里啊?跟奶奶回乡下老家,家里有鹅、鸡、狗,你喜欢么。小女娃娃高兴地跳着,拍着小手说,奶奶,我喜欢的,回去就不再回来了么?你愿意再回来么?不愿意回来

了,去奶奶家看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小女孩边说边表演着,声音稚嫩清脆,举止天真烂漫。小女孩又突然抓着老妇人的衣角说,奶奶,回去我也穿你这样的衣服。呵呵,老妇人笑了,那你可真成了乡下小妮子了。老师说,这蓝衣衫比蓝天还蓝,比大海还蓝。孩子的心里就是这简洁的粗布蓝衣衫的蓝。啊,他认真地听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他也想回到乡下去了,那是他梦中的故乡,在那里,有他的母亲,那是他的永久的温暖。母亲与故乡永远连在一起,这粗布蓝衣衫穿在母亲身上,穿着粗布蓝衣衫的母亲只属于乡下。想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几年要把母亲接到小城来的时候,他突然满脸羞愧,他为什么不能回到乡下去陪着母亲。他想起,他回到乡下看母亲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这粗布蓝衣衫已经远离开了他多年,他已经忘记了这粗布蓝衣衫。而此刻,他才知道,这粗布蓝衣衫依旧在他的记忆的最深处,是不可剔除的,是谁也無法惊动的。刚记事起,这粗布蓝衣衫就暖着他的身子,让乡村柔软的记忆、古老的温度烙刻在他的身体里,让乡村成为他朴素、简洁的基因。三十多年的飘逝,这粗布蓝衣衫已经成为他乡愁里最为生动的部分,成为不可或缺的回归的起点。他眼前猛然出现了三五个或者七八个乃至更多的风一样的乡下少年,清一色的粗布蓝衣衫,在风中跳跃着、奔跑着。那粗布蓝衣衫是风,是春天的风,是纯朴的风,是清新的风,是成长的风……是远去的风。这风,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这风,带走了最初的他,那是风中的稚子。他就被裹在这粗布蓝衣衫里,这颜色,像精灵一样,随时散落在乡村的任何一个地方,让乡村的安静里多了些纯粹的跳跃。

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或者回味,也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一切就都已被风吹散开去,这粗布蓝衣衫几乎没有了踪迹。偶尔出现的粗布蓝衣衫里都有了远古的气息,让中年人、老年人唏嘘不已,梦想着往回走,回到温暖的最初;让青年人、少年人陌生而远之,是躲避,是逃离,逃离开这隔世。

就是这个时候,染布的走进了村子里。

这粗布蓝衣衫是外来的风带走的,也是外来的风带来的。循着这风的尾梢,他看到了粗布蓝衣衫的初临,模糊、久远的记忆让他倍感亲切与唏嘘。消失多年的声音再次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当,当,当……其间伴随着的是染——布——喽——的悠长吆喝。染布人在村子里除了收走织好不久的白粗布、还下被染蓝的粗布,就不再提起染布的事情,村子里的闲人们也从来不问、不提染布的事情,这默契好像他们之间有了某种约定。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和爷爷、长增大爷也没有说过与染布有关的事情。染布人带来的是沿途走经村子里的故事、传闻,他姑妄说之,村子里的人们姑妄听之,大家相对呵呵一笑,没人问事情的真假,也没人表示怀疑或者深信。就像没有人问起过染布人来自哪里,知道的就知道,也不当做资本说出;不知道的就不知道,也不当做疑问问起。就像风一样,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也没带来什么,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什么也没有带走。来的时候,村子里没觉得多了什么,走的时候,村子里也没觉得少了什么。只是那蓝粗布被一双灵巧的手、一张飞快的剪刀嗤嗤地剪开,经过针线的飞走,粗布蓝衣衫就在阳光下走动,在或疾或徐的风中呼啦着了。这不染纤尘的蓝让乡村更为安静,让乡村又蓝了一些。经历过若干年的离别,他看到了乡村的蓝向着更为久远走去,是陌生,是永别。回味之间,好像一切就是被那个染布人带走的。他什么也没有带来,他来到村子里,只是为了带走。他用带来的蓝魅惑着一个外表安静、内心雀跃的少年。当染布人把一沓蓝粗布交到一个妇女的手中之时,那个少年的内心里闪过一道朦胧的光,是蓝粗布上发出的光,是少年从没见过的,也没有体验过的。少年的心开始飞翔,虚空、兴奋地飞向远方。那是一个并不明确的方向,那里,或许就是粗布蓝的遥远的故乡,在那里,蓝色是一种普遍的色彩。蓝,发出一种潮湿的、涩的味道。是一种标记吧,是一个村子的徽章吧,徽章上的光芒经过多年乡村微尘的蒙蔽、外来风雨的剥蚀,已经黯淡了许多。当有人试图拭去上面的灰尘、风雨之际,她的灼灼的蓝再次照亮,那是一个乡村的光荣,一个乡村的梦想与温暖。

村子里都说,染布的来了,现在中年书生满怀敬意与怀念地把他写做染匠。染布人的到来,是小村子的兴奋点。印象中,只记得他染蓝布,他来的时候,收了钱把染好的布还给村子里,再收走村子里需要染的布,当中年书生重新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那蓝的纯洁,朴素润净着他的近视、模糊的眼睛。染布的让一个乡村少年充满了好奇与想象,染布的来自哪里,他有着神奇的魔法,洁净的白布经他的神奇之手,变成了洁净的蓝。中年书生曾经把这蓝穿在身上,当他再次见到这蓝时,他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是那个染布的最先把他带出了乡村。外面的世界,就如这染布的送回的蓝粗布,有着他不知道的魔法,蓝只是其中的一种。他不知道这蓝离他有多远,他恍然看到,这蓝就穿在他身上,漂在他的記忆里,悬浮在他的说不清楚的梦里。啊,蓝蓝的粗布把梦也染成蓝蓝的,他一直把蓝蓝的故乡穿在身上,装在心里。这蓝,穿在内心宽厚、不知疲倦的父亲身上,穿在心地善良、吃苦能干的母亲身上,穿在脾气粗暴、内心孤独的祖父身上,穿在四体不勤、好吃嘴快的祖母身上,穿在永远闲不下来的洪亮、永军、书堂身上(这时候,拥花、秀玲、金娥这些叽叽喳喳的女娃娃都去了哪里,莫非她们藏进了风中的花朵里,那是一朵叫做蓝的花朵吧。),穿在日夜不息、但已疲倦的青年河的身上,穿在真实、虚幻,遥远、近旁,幽静、喧哗的故乡身上。

染布的送来了蓝,把梦铺满乡村,让梦一次次盛开。他一次次抚过乡村柔和、温暖、蓝色调的梦境。当年的乡村少年书写这蓝的时候,才深刻懂得,这梦是属于乡村女人的,女人们用针线把这梦连缀起来,让乡村不再破碎、清冷、孤寂。女人们把静谧、安详缝在乡村的梦里,让此起彼伏的、均匀的、微微的鼾在这蓝上舒展开来,多么悠闲。突然有一天,染布的不再来村子里了,女人们穿针引线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乡村的蓝有些混乱起来,梦里多了迷乱、呓语。

也或者,他在蓝印花布上就看到了这迷乱、呓语。

这是梦境中的蓝。中年书生看到了这个梦境。他就在这个梦境里。原本单一的梦开始繁复、丰富,而又饱含诗意。他看到,依然有人对这蓝一往情深。他的蓝调的梦依然如此清晰而强烈。他还看到了固执。在黄河下游的鲁北平原腹地,一个乡村老人固守着这蓝色调的梦,而这老人,也只是万千守梦人中的一位。清晨,中年书生站在黄河下游的北岸,向南望过去,他想象着,那老人就在朦朦雾霭笼罩着的、在绿树掩映着的村子里,那些蓝就在小村子里氤氲开来。梦想中的万里之遥突然之间化作了只是隔了黄河离他仅百里之近,陡然之间,他内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遥远是一种梦想,是温暖的乡愁,而近,只是一种平实,是一种熟视无睹,是琐碎庸常而没有诗意的乡村生活。但他的目光还是随着开阔黄河的流去而走远了一些。对岸的染布人也时常望向黄河的北岸,他年轻的时候时常过黄河来,他的目光散落在北岸他走过的、数以百计乃至千计的村子里。年轻时,他的激情、梦想也曾经散落在那些村子的某个角落里,只是他不曾说出。尽管只是偶尔的、短暂的激情,但这梦想也成了秘密。他抚摸过那些经过巧手织就的洁白、舒适的粗布上的温暖。他曾经幻想,那是一双巧手,那是一双纤纤细手。他曾经把自己内心的秘密偷偷写在纸条上,随手塞进了染好的蓝粗布之间,让那些蓝传递自己的秘密吧,只是他没有收到回复。想到年轻时的孟浪,他脸上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他还看到过某个小男孩的羡慕的眼神在他面前惊慌、羞涩的飘过,他在小男孩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他依旧在其中感觉到了说不出的纯净,他更说不清,那是村子里的粗布的,还是他带来的蓝的。

那是蓝印花布。中年书生觉得比他小时候看到的粗布蓝衣衫更为精美、繁复。他的粗布蓝衣衫只是纯净的蓝,他在蓝印花布的精致、繁复的图案里,还看到了他少年时候无法说出的梦。这些熟悉的、久远的图案,他好像第一次见过,又好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次。他的暖暖的梦蓝蓝的,就在这图案里一个环着一个,也如烟如雾缭绕着,没有穷尽,也没有远去。又好像,这不是梦境,是他少年时代生活的一部分,又好像,他再次回到了少年时代的生活之中。

中年书生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申报书·蓝印花布制作技艺》里看到了这蓝,他视之为精神重逢。

蓝印花布制作技艺在山东一带有着悠久的历史,是当地民间盛行的一种布料。过去在山东农村,蓝印花布常用来缝制新婚青年的被面和包裹嫁妆的包袱皮(中年书生想起了蓝布包袱。小时候,祖母、母亲曾经挎着蓝布包袱走过亲戚,他像个调皮的跟脚狗跟在后面,走走停停的,祖母曾经惩罚似地让他背着蓝布包袱,瘦小的他拖拉着的是可恨的、越来越沉的蓝布包袱。他曾经被包满棉花的蓝布包袱压得歪歪拉拉的,透过蓝布包袱,棉花的温暖散发出来,他一直感觉得到。他曾经与弟弟用大蓝布包袱在麦收时节的场院上收过麦秸。他曾经躺在铺了蓝布包袱的场院上看麦子,他疲倦地睡过去了,那些夜多么美好,他至今还沉睡在铺了蓝布包袱的夜色的场院上不愿意醒来。他曾经把蓝布包袱展开绑在自行车上,让风把蓝布包袱吹得鼓鼓的,他对自己的发明洋洋得意,车子不用脚蹬就飞快地向前冲去,好像是蓝布包袱也被风吹走了),是农村小康生活(为什么要用到这个词?更应该是简单、淳朴的,有着蓝印花布的生活里泛着泥土的味道)的象征。

山东滨州博兴县北关村耿延祯(中年书生以前听朋友说起过这名字,在照片上,中年书生看到了他,他就是乡村里万千宽厚长者中的一个,就是中年书生村子里的某一位)传承的蓝印花布制作技艺在当地最为典型,其产品也最受欢迎。耿延祯的曾祖父耿光辉(这应该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匠人,他是乡村里的长者,他慈祥,他仁厚,他有着济世之心,当然他还心灵兼手巧。中年书生没见过他,但见过与他相似者,甚至他们的模样都一样)在清代(多么遥远的年代,更遥远一些会多好啊,越远了他越觉得亲切)便开设染坊(中年书生猛然忆起了染坊,那只是写在无数个土墙上的大字而已,他从没有见过染坊,他甚至没有对染坊有一丝的想象,就像这两个字与土墙一样,是土墙的一部分,土墙坍塌了,这两个字自然就没有了),从事蓝印花布制版与印染、销售,140多年来已连续传承了四代,技艺日臻成熟。耿家的印染布有青布、黑布、蓝布和蓝印花布,兼做彩印和蓝印花制版,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前盛极一时,产品主要销往东营、淄博和滨州等地。(繁盛的乡村的花朵,这硕大的绽放热烈、奔放,是乡村一张张朴实的脸上的希望,与笑容。)

耿延祯传承的蓝印花布采用的是传统的浆染工艺,先手工镂刻制版,然后将刻好的花版平铺在白色的布匹上,用“抹子”把防染浆刮入花版镂空花纹中,并漏印于布面,干后浸染靛蓝,再晾干后刮去防染浆粉,显现出蓝白花纹。蓝得宁静,白得纯洁,蓝白相映,清新自然。(掩藏其间的,是忙碌,是重复,是一颗被无味的、重复的、艰辛的劳作磨平了心,但磨不去的是热情。)耿家蓝印花布的镂刻技法吸收了剪纸的造型艺术,将刻版与剪纸相结合,是耿家蓝印花布不同于其它蓝印花布制作技艺的一大特点。(手艺,原本是一个伟大而又朴实的词语,用手传递着的,不仅有技巧,还有温暖。如今这个词,失去了光芒,被蒙上了太多的灰尘。手艺,曾经磨练过一个个的人,磨练过万千乡村的性格)。

耿家蓝印花布一般分为专用花布和通用花布两大类。专用花布又称件料,是根据用途制成特定形状;通用花布是可供任意剪裁的匹料,用于剪裁衣裳、被面等。(裁衣服、做被子,多么热闹的场景。)

作为一种传统手工艺品,耿家蓝印花布融生活与艺术为一体,蓝白二色,相映成趣。蓝印花布的花纹也极具特色,有花卉纹、动物纹、器物纹、几何纹,还有福、寿、双喜、长命富贵等吉祥文字。(中年书生再次想起手巧心灵,一双巧手在忙碌着,做出了这繁复的过程。那双手在忙碌着,顺便也把生活的智慧放进了手艺之中,把自己内心的想象,把对生活、对他人美好的祝愿放了进去。)这些喜庆吉祥的图案主题多为表现爱情、祈求平安、富贵长壽等内容,充满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民族风情,具有重要的工艺价值、审美价值和实用价值。

然而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和消费观念的改变,传统的蓝印花布需求量迅速减少,逐渐退出市场,各地的民间印染作坊纷纷关闭(花朵凋敝了,满地落花被风卷走。中年书生梦想中的乡村空了),只有(多么孤单,是一个人的坚守,伴随着的还有内心里的焦虑与不安)耿氏家族还保留着制作传统蓝印花布的传统,并且即会制版,又会印染,身兼两能,实属难得。但耿延祯年事已高,传承了千百年的蓝印花布制作技艺面临失传的困境,保护这一传统技艺刻不容缓。(蒙蔽得太久了。手艺看起来有点可怜。试图做着的剔除,多么艰难,不仅需要剔除去蒙蔽在手艺上的灰尘,太多的灰尘不仅遮蔽了手艺上的光芒,更重要的是遮蔽了人们内心里的温暖与回归。)(以上括号内文字见《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申报书·蓝印花布制作技艺》,滨州市群众艺术馆提供)。

他还在一些资料里寻找着蓝印花布或者是蓝的踪迹。在那星星点点里,他自故乡出发,由少年时代开始,试图寻找回、捡拾起失落的蓝蓝的梦想。

蓝印花布所用染料为一种植物“靛蓝”(蓝,本意为可提取靛青染料的蓼草。汉字“蓝”的起源,上面是草字头,下面是器皿,是在观察盆子里提炼出来的草青吧。据《说文》:“蓝,染青草也。”《荀子·劝学》中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原来,蓝就来自植物。)。早在先秦时代,中华民族的祖先就掌握了采集和种植蓝草作染料的知识。《礼记·月令》有“仲夏之月……令民毋艾蓝以染”,北魏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种蓝》中记述了从蓝草中提取蓝靛的方法:“……七月中作坑,令受百许束,作麦秆泥之,令深五寸,以苫蔽四壁。刈蓝倒竖于坑中,下水,以木石镇压令没。热时一宿,冷时再宿,漉去亥,内汁于瓮中,率十石瓮,著石灰一斗五升,急手摔之,一食倾止。澄清泄去水,别作小坑,

贮蓝靛著坑中。候如强粥,还出瓮中,蓝靛成矣。”(蓝的缘起,劳动的场景。这方法多么笨,最笨的也是最好的,纯正的蓝就是这样做出的。一开始,就较考着内心的耐性。蓝,就来自乡间。我们需要什么,乡间就给我们什么。当我们丢掉乡间的时候,我们就是丢掉了起源,就是丢掉了我们自己。太多的迷失让我们沦落到无法找到往回走的路甚至是方向。中年书生满怀忧虑地想。我们已经丢弃了这最纯正的方法,因此,我们的蓝也不再是最初的蓝。)印染被褥面、床单,是民间蓝印花布中纹样、款式最丰富的一类。(中年书生印象中似曾有过,又似曾没有过,蓝印花布的被褥面、床单可是我在村子里一些老人的土炕上见到过的?好像是我没有铺过这蓝印花布的床单,也没有盖过这蓝印花布的被褥。将蓝铺在身下,将蓝盖在身上,是何样的感觉?那是不是躺在蓝蓝的梦上睡觉,或者,在蓝蓝的梦上做着蓝蓝的梦,抑或在蓝蓝的梦下藏着蓝蓝的梦。有谁知道,有多少蓝蓝的梦在交织着。)做门帘的蓝印花布,一般都采用专门设计的件料,图案有中心花纹、花边、檐子组成。(少年或者是中年书生轻轻地掀开蓝布门帘,是蓝蓝的,是放下的门帘,是家里的家,是最温馨的,是最甜蜜的。有多少次,少年轻轻地掀起蓝布门帘,进入梦乡,或者走出温馨的梦,走向远方,也许就是去追梦。中年书生已经不再掀起这蓝布门帘。乡村的蓝布门帘被不知来自何处的、陌生的、强劲的风吹走了。失去了蓝布门帘的夜,乡下的梦少了温馨、安详,少了诗意。最终,失去的是蓝蓝的梦。)

然而,中年书生已经回到了乡下,他猛地回过头来,他看到的是空了的乡村,是失落,是愧疚,是沉重与生疏。村子里的那些熟悉的人都去了哪里,偶尔一两张稚嫩的、陌生的面孔,还有冷漠,散落在清冷、寂寥、空荡荡的村子里。中年书生怅然地抬起手来,他看到蓝蓝的梦在指间缓缓地飘落,落在地上,就不见了。曾经的神话已经破灭。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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