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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

2017-06-10贝西西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舅母表姐夫灵堂

○贝西西

表姐

○贝西西

想起表姐,我低头一看,总仿佛看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一条河,缓慢而悠长地流。表姐就像一条不知名的河,流走了,一点声息都没有,人还没有被惊动呢,她已经流没了。

表姐生得白,不像农村里的女孩子,她脸上有许多雀斑,影影绰绰地布满鼻子,但这并不影响她还算姣好的面容,那些小而浅淡的雀斑甚至使她看上去有了一丝憨态与可爱。表姐头发黑,很粗的一把马尾扎在背后,时常有洗发水香气与她身上特有的气息传过来。

表姐是舅舅的大女儿,20世纪80年代初,没有上高中便来母亲所在的厂子里上班了。我记得表姐上班时,全家人狠心给表姐买了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黑色的,大家在院里围着看了又看,不停转动着脚踏板,听一听车轮转起来可有异响。

不久,表姐就结婚了,那个男子个子高,但在我看来眉目却并不清爽,一双小眼,茫然地打量着人,而且稍有点驼背,总好像在讨好着谁似的。

表姐结婚不久,便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来,叫莹。莹这孩子后来真是让表姐操碎了心。莹三岁时,表姐生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叫坤。

这期间我是很少见到表姐的,她大约都在为生活奔波。小学时莹便不好好上学,早上上学总让表姐送,还一路哭着不去,留了好几级,渐渐地开始长个子,个子长得老高却老是在上三年级,并且大约是因为个子高吧,竟然也开始驼背,缩着肩,头向前探着,显得猥琐。这孩子丝毫不像恬静的表姐,话也和人说不到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且常常孟浪,一句句又丑又没有分寸的话,惊得大家不知如何是好。

一次去舅舅家,我听到舅母说起表姐,表姐有时拿莹没办法,便也在舅母跟前说一些狠话:“真还不如没生她,掐死算了……天天让人劳神,还丢人现眼。”舅母狠狠望一眼表姐,怒道:“说的什么话,当妈的说这样的话,天打雷劈呢……”表姐叹叹气,还是没有办法。

传来表姐的死讯时,正逢大忙,一来我家里正在盖房子,二来姥姥去世了。一家人忙着去奔丧,姥姥86岁了,算是喜丧。虽然让人难过,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奔丧的第一天回到家,我还没缓过神来,第二天一早就听到表姐去世的噩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我上半年还见到表姐,她也在忙着盖房子,刚刚把家里的房子盖起来,盖了三层,房子盖好还没有半年。

据说,表姐是因心脏病去世的,之前就感觉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自己也说不太清楚。第二天去了医院看,也没看出什么来,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便发病了,一发不可收拾。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表姐会以这样的方式离世,舅母一听到这消息,便病倒在床,时值姥姥还没有出殡,真是雪上加霜。

去表姐家时,我还未走进厅堂便听哭声此起彼伏。我是哭不出来的,悲哀闷在心里,让人失言。草草设起的灵堂上是表姐穿一件白底小花点衬衫的照片,照片放大了,依稀看得到表姐脸上的雀斑,她微微笑着,鼻头尖尖的,嘴轻轻抿着。

舅舅家的大表哥、二表姐还有小表哥都来了,一进灵堂他们便扑在灵堂上不能起来,屋子里乱作一团。这种悲怆太剧烈,乍一看甚至都让人感到假,一群人这样涌向前扑着哭,后面还有许多人拦着。后来长大了我才明白,有时过于真实和太过强烈的感受会让人疑心是假的,其实是太真了。两个孩子这时站在灵堂前,还不明白失去母亲意味着什么,尤其是莹,瞪着眼,缩着脖子,看着众人。人们把坤带出去了,怕小孩子不能接受这样的一幕。哭完灵后,大表哥、二表姐突然一起冲到两个孩子面前,将一把钱硬塞给孩子,一个将钱装进孩子的口袋里,一个将钱放在孩子手里,并将孩子的手按一按,以示放好。我以为,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做,实在有着示人的感觉。可惜两个孩子是不明白的,不明白他们人生的孤单才刚刚开始。

在我走出表姐家时,表姐的小姑子来拉了拉我的手,那时,她与我同一年上学,算是同学。她眼睛红肿,大约想向我说一些什么表白的话,意即他们家不是没有给我表姐看病,只是这病来得太急吧。但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拉了拉我的手,张了张嘴巴,揉了揉眼睛。

表姐之死确实惹了一场风波起来,舅舅家这边的人要去表姐夫家里闹事,想闹明白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新房子刚刚盖起来,那里的城中村都是盖好了房,向外出租的,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人就突然死了呢?这边的人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打算上表姐夫家里去闹事,让表姐夫怎么也要有所表示。说到底,农村闹事最后落脚点都会在钱上。

舅舅最终表示,人已经死了,不要乱闹了,不要让亡灵不得安息了。仅凭这一件事,舅舅在村里的口碑便传开来。

表姐与姥姥入殓是一前一后,前一天是表姐,后一天是姥姥。我记得表姐被火化的那一天,我看到了表姐,她在棺材里,我远远望了一眼,不知是谁替表姐化的妆,真是不好看,脸蛋儿给抹得通红,掩了表姐的白净。表姐像睡着了一样,很瘦,怎么人去世以后,会看起来那样瘦。穿着那种绸缎的丧服,有翠绿和粉红的边,她像是传说里的何仙姑一样,被艳俗的衣服包裹着,这样的艳,更让人看出一股悲凉来。表姐夫在火葬场大放悲声,几近昏厥。最后被好几个人抬了出来,他用手捂着心口,两腿乱踢,很痛很痛似的。

表姐死后的一年,春节,我去舅舅家拜年。听到舅母说,两个孩子时不时偷偷跑上来(舅舅家住在塬上,所以他们总说跑上来)。没有母亲的两个孩子常常被人说了,或者被打骂了便跑到舅舅家里来,仿佛这里是他们的避难所一样。

解读

表姐不幸吗?似乎没有。嫁得一般,不是太好而已。女儿不怎么样,但也没什么大不了。主要是死亡,但这死亡也没有深刻的必然原因。病,是偶然的。很多人都偶然地突然死了。表姐幸福吗?似乎也没有。嫁得不怎么样,孩子会遗传,所以也不怎么样。她的死,其实也有避免的可能。表姐最大的不幸是身后之事,丈夫不怎么样,所以不会照顾孩子,甚至打骂孩子来发泄情绪——孩子可怜,大约是一个死亡的妈妈最大的不幸了吧。从某种程度上说,农村女人的命运,就是嫁人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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