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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维诺:沉浸式直播

2017-06-08肖涛

山西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夜行人塔罗牌塔罗

肖涛

上树跳井,彼年代熊孩子们的顽皮行径,竟成文学创意,成为艺术家喜好的戏谑营生,比如卡尔维诺《树上的子爵》。卡尔维诺谈论“轻逸”时是否谈到柯希莫乘坐气球远去倒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其最终去向亦为小说结尾,俨然一次与读者迎目会心的合谋结果。不似凡尔纳的科幻气球,倒也肖似马尔克斯的阿拉伯飞毯,乃至蒲松龄等中国奇幻作家笔下的化蝶或飞鸟。上树到这个级别的,能继续高大上至嫦娥奔月、直上重霄九、扶摇九万里,这是一种路径。另一种路径大概如聚斯金德、莫言之类小说家,他们大概认为主人公上树只提供了一个俯瞰视角,接下来主人公还是要回到地面上,深入到人间烟火继而卑微底层与心灵皱褶。

如此拒斥线性叙事之结果,大概分割或扭曲抛物线,这分割倒也契合分形艺术法则,比如《被分成两半的子爵》,其创意与斯蒂文森《化身博士》、蒲松龄《席方平》有得一拼。还记得蜗角之争抑或半人半神、半人半兽、半魔半神甚至成语人鬼不分、善恶兼备的诸种典故?若按照左右脑分区理论来体味倒也妙趣无穷。

《疯狂的奥兰多》不啻是一次同题同人写作,它源于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托的长诗《疯狂的奥兰多》这一承前启后杰作。若无失心疯的奥兰多,难有疯子堂·吉诃德。介绍原著之同时,卡尔维诺化身为叙述者如影相随地插入叙事空间,进行解说和鉴赏。与纳博科夫最奇特《微暗的火》一样,如此奇形怪状的“杂交形式”难免对“小说”产生怀疑。

接下来,我们造句练习:“我梦见自己以‘博尔赫斯的名字写了一篇以‘博尔赫斯为主人公的小说”,与“卡尔维诺透过《寒冬夜行人》看见一个同样叫‘卡尔维诺的人,在读《寒冬夜行人》”,那滋味迥然。小说到此,早被死刑判决的原始生命力忽然被激活了。小说不仅不死,而且在大数据化,在物联网中,在智能云中。甚至神经元、语义网、热搜榜等,一直在模仿小说,而小说又借助于它们,完成了递归或迭代的语言游戏。小说让东方式玄幻与西方赛博科幻,从此媒介融合、人机交互得极为恰切自如,且生生不息,如潮涌现。

《寒冬夜行人》一方面虚构了读者“你”去书店购买并阅读《寒冬夜行人》的经过,一方面又虚构了“你”与《寒冬夜行人》作者的潛意识对话。接着叙述者“我”直接进入文本,在车站与“你”邂逅,却又引发了意外事件,而“你”因为发现了小说印刷的错误而去书店质问老板,邂逅了另一个她。从此“你”的生活产生分岔:一条继续读小说,一条与她恋爱。实质阅读也成了写作本身,阅读参与了故事,营构了故事。阅读行为生成并促动故事扩大化再生产。虚构的可持续性与消费性、沉浸感与流通感,极其生态化地融汇一体。

《看不见的城市》描述了五十五个城市。城市种类与观察城市角度,二者相加共十一个类型,每个类型下面各有五个城市,由此排序为网状结构。作者围绕着每一个专题,对多棱镜般的城市各个侧面详尽深描和深入思考,如同儿童玩转拼图版游戏。联缀拼接起来,却又无法捏塑成一个向心性的涡旋统一体。它消解了传统小说的线性情节模式,历时性让位于共时性,而人物可有可无。无数语象及其空间形象反倒成为碎裂消散并衍射开来的单子主体。你再也找不到一个顺应起承转合抵达的故事高峰,任何一点都可以介入其中,自由交互,混同沉浸式剧场。常规巴洛克式城市设计辏辐中心,从此让位于洛可可式的不规则马赛克碎片。

实质这也意味着小说从作者中心、文本中心到读者(用户、消费者)中心的一次大转型。它既契合交互设计的用户至上原则,也是以用户体验、用户目标为导向的情感化设计必经之路。

塔罗叙事之肇始,非《命运交叉的城堡》莫属。塔罗牌一般由22张大阿卡那牌和56张小阿卡那牌组成。小说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名曰《命运交叉的城堡》,采用了十五世纪中叶叶波尼法乔本波为米兰公爵所绘制的塔罗牌;第二部分名为《命运交叉的饭馆》,采用的是年尼科拉康维尔绘制的塔罗牌。两部分于叙事方法上存在差异性,正如卡尔维诺后记中所言,“作为‘饭馆的总体方案的由七十八张纸牌组成的方阵没有按照‘城堡组合的规则:‘讲述人既不顺着一条直线也不按照一定规则讲述;有的牌在所有故事里都重复出现,甚至在一个故事里也不止一次出现。”

《命运交叉的城堡》开篇如同虚拟现实叙事所采用的360°全景镜头一样,“我穿过一座摇摇欲坠的吊桥,在幽暗的中庭下马,沉默的马夫牵走我的坐骑。我呼吸微弱,双脚几乎站不住了;自从进入森林后,我遇到无数次的交战、灵异现象、决斗,再也无法指使自己的动作或思路。爬完几级台阶,我发现自己进入一间高耸宽阔的大厅里。许多人——显然也都是过客,循不同的林间路先我而至——安坐在烛光照耀的桌前进餐。”“我”进入城堡这一沉浸式剧场空间,相当于打开交互游戏的界面。随后展开了十六个故事构成的塔罗牌阵。塔罗叙事结构一般使用图像与文字相结合的跨媒介叙事方式,交相呼应,互为喻照。“我”为了理解故事讲述者出示的塔罗牌,需要遵从并按照图面意义来阐释,而读者也必须参照书中嵌套的塔罗插图,才能深入理解此书。读者介入文本,读者意识成了虚构故事的价值源泉。《城堡》中第一人称叙述者“我”讲述的主人公的各种经历既是对塔罗纸牌画面寓意的模拟和复述;同时作者大胆拟仿了诸多文本,也成了一次超级互文性写作的杂语产品。

与传统线性剧情结构和单维观察点不同,卡尔维诺一直在将故事碎片化处理,并打乱它们之间的俗套次序,读者、观众、用户可以根据自己兴趣于多元多义多向度的聚焦点中自行选择。人物时而聚合,时而分散,时而交叉,时而叠合。于进退取舍间,你所获得的信息自然是不完全的,但文本、屏幕或剧场的“第四面墙”从此被打破了。剧中部分角色会在固定时间任意选择读者、观众摘掉面具、去除身份,于私密场景中进行一对一的互动演出,由此也形成了如今如火如荼的虚拟现实般的沉浸式剧场或展馆。

美国戏剧评论家乔纳森·曼德尔认为沉浸式戏剧具有六个特点,“要创造一个实体物理环境;会刺激人的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同时是一个艺术装置设施或博物馆展览;能让看剧的人产生独特的个人体验;是社交性的;另外也会讲故事”。同样,小说在卡尔维诺这里,已不再是一个连贯攀升的线性结构或弧度,而是一个由不同节点组成的网状结构或蜂巢。这些节点会将读者带领至曲径通幽的妙境。

“我真想写一本小说,它只是一个开头,或者说,他的故事展开的全过程一直保持着开头时的那种魅力,维持住读者尚无具体内容的期望”,从卡尔维诺到帕维奇,都使用塔罗牌作为辅助叙述工具,并根据塔罗牌不同组合来讲述参差互动的异质故事,异彩纷呈地显示了虚构叙事的无限可能性。这种交叉进行的讲述策略或许意味着交互叙事的开端亦为终结之处,结局则生成于始发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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