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喜梅

少女婷婷与我

◎文/钱喜梅

少女婷婷出走了，他的父亲到处找她，而我知道她的下落却不能告诉他……

我与婷婷的故事是从一场悲剧开始的。

一九八九年初春的一天早上刚上班，西安市碑林区团委的一位干事告诉我，永新小学一位学生的母亲去世了，家里交不起80元的火葬费，人还在家里，学校正组织师生为她募捐呢！当时我任区委通讯干事，出于职业习惯，急匆匆骑上自行车就往永新小学赶。

老师们纷纷向我介绍学生献爱心的情况，完后，班主任老师又热情地领着我来到了婷婷家里。

这哪里是家呀！在一处两间平房的夹角处，被破旧油毡覆盖着一间不足6平米的小屋，屋内有一张砖头支起的床，一床露着棉絮的破被已看不出原色。地上放着一口没有耳朵的小锅，这就是全部家当。在左邻右舍和街道社区的帮扶下，婷婷的母亲已经火化了。在婷婷母亲的养母家里，我见到了婷婷，她圆圆的脸庞，黑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哀伤。她默默地望着我，“这是区委宣传部的钱阿姨！”班主任老师拉着她的手介绍说。

“钱阿姨。”她怯怯地叫了一声，就又不做声了。在婷婷家里我见到了他的父亲，身高不足1.6米，又黑又瘦，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的小男孩，长得跟婷婷一模一样。街坊邻居说，这是婷婷的弟弟。

从老街坊和婷婷母亲的养母嘴里，我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婷婷母亲是个盲人。她小时候被生母抛弃，是养母用微薄的工资把她养大。成人后开始做盲人按摩，受尽欺凌，索性回家不干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给她在近郊找了个农民，也就是婷婷的爸爸，也是一位苦命的人，从小失去父母，是哥哥一手把他拉扯大。两人结合后，靠婷婷爸爸外出卖菜紧紧巴巴地过日子。婷婷六岁那年，她的父母不听众人劝阻，又生了个小弟弟。孩子的到来，使本不宽裕的生活变得愈加困难，更谈不上营养补身子了。婷婷的妈妈就是再生了孩子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得了肠炎后又没钱医治，像蜡烛一样，燃尽了最后一点光亮，撇下9岁的女儿和两岁多的儿子走了，年仅33岁。

我回到办公室，立即提笔写了稿子，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西安晚报》。1989年3月20日《西安晚报》一版以《爱，在她的周围》为标题刊登。随后，陕西电视台等媒体也做了深入的跟踪采访报道。社会各界纷纷伸出双手捐钱捐物，短短两三天里，就为她捐献了4000多元，还有一位家长带着孩子为婷婷送来了崭新的羽绒服。

在众多热心人的关爱和帮助下，婷婷读完了小学，考上了初中。而我自那次采访报道后，就和婷婷结下了深深的情谊，我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婷婷做朋友，待她如同己出。她所上的中学离我们家不远，常常是晚上放学后在我家吃完晚饭再和我女儿玩一会儿才回去。冬天来了，婷婷穿着两条单裤来我家，嘴唇冻得青紫，我赶紧把女儿的毛裤送给她。我还把自己正穿的棉衣给她身上。渐渐地，婷婷成了我家的常客，她要有几天不来，我不由得就牵挂。

光阴荏苒，婷婷初中毕业了。我鼓励她报考高中，因她成绩不怎么好，只考上了职业高中。我对婷婷说，你好好读书，上学有什么困难，尽管跟阿姨说。我也是工薪阶层，靠工资吃饭，可我还是希望婷婷这个苦命的孩子有个出头之日。

此后不久，婷婷有好一段时间没到我家来，我还以为她是刚上高中，学习紧张没有时间，可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事。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已经九点多了，我在家里看书，已经上中学的女儿在写作业。屋子里静极了，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我和女儿，我赶紧去开门，只见婷婷穿着内衣内裤进来了，她一进门就往女儿的房里走，边走边说“阿姨，我困得很，我想睡觉”。我心里“咯噔”一声，一个小女孩家怎么就这么瞌睡？正欲张口问她，婷婷已经拉开被子倒头就睡。此时的婷婷，脸色黄中泛青，一脸倦容，我在心里说“愿老天保佑，婷婷平安无事！”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我上班时，婷婷还没有起来，我不便打搅她，就径自上班去了。大约上午10点多钟，我到长乐坊派出所去办事，办完了刚一出门，竟看到婷婷从对面的巷子里跑出来，她泪流满面，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阿姨，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我一边安抚婷婷，一边领着她来到一家商店门前，坐到了台阶上。婷婷不停地擦着眼泪，缓缓地说起来。

原来，婷婷家拆迁了，那仅有的六平方米的小屋也不复存在。拆迁办打算在别处给他们找个房子，可是婷婷的爸爸掏不起房租，于是有人给婷婷的父亲找了个看车棚住，可是车棚仅能容下她的父亲和弟弟，她住哪呢？拆迁办的负责人就让婷婷住在拆迁办的办公室里。

也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出事了。先是办公室某位负责人假惺惺地以关心为名，欺骗蹂躏了她，后是小车司机以交友为名把她带到自己独门独户的小院里……学校很快知道了她的事，把她开除了。那位司机更来劲了，干脆把婷婷锁在自己家里，限制了她的自由。那天，司机和拆迁办某位负责人商量着说要把她带到商洛去，她越听越不对劲，很害怕，怕他们把她卖掉。于是，趁着司机出去买烟的档口，她悄悄地溜了出来……

听完婷婷的叙述，我肺都气炸了，拉起婷婷的手叫她去派出所告他们，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去，她说他们给她买衣物还给爸爸500元钱，给爸爸买了三轮车，那位司机还对爸爸说等她到了年龄就娶她，婷婷的爸爸信以为真，整天念叨让她跟人家好好过……

“真是老混账！孩子才16岁，还没成年！”我气愤地骂了起来，看得出来，婷婷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的无助和无奈。怎么办呢？婷婷看我迟疑着，脸色很难看，还以为我不相信她，就去把居委会的主任找来了。居委会主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向我证实了所发生的一切。她问了我的工作单位和姓名后急切切地说：“你把婷婷领走吧，你领走我放心，婷婷遇到你这样的好人，是她的福气，赶快走吧!刚才那位司机还来家里找人呢，她爸说等她回来了，就把她送过去。”

看这情形只有我把婷婷带走才是惟一的办法了。于是我班也不上了，带着婷婷赶紧往家里赶，我知道婷婷吃了好多苦，承受了她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苦楚。那些天，我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给婷婷做好吃的饭菜，陪她聊天，抚慰她。我想叫婷婷告诉我那位欺负她的“负责人”的名字，还有那位趁火打劫的司机的姓名，我要替她告他们，让他们得到应得的惩罚。可是，善良懂事的婷婷把一切痛苦都独自承担，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那两个无良人的姓名、具体单位和住址。

在我家住的那段日子，婷婷十分勤快，收拾房子、买菜、烧饭，样样抢着干，她苦难的经历让她过早地成熟了。我也十分关心她的身体，给她钱让她去看病。毕竟她小小年纪身心都受了很大的摧残。渐渐地，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婷婷的事，他们不无担心地对我说：“那男人到处找她，你不怕那男人知道你藏了她，报复你？”

说实话，我暗自也有过担忧，毕竟有家有小，但又转念一想，要真像婷婷所说，让那些无良无德的人把她卖到商洛山区里，那她可怎么活啊！

在我们全家人的关爱和照顾下，婷婷的脸色渐渐由黄青变得红润起来，她的身体经过治疗调理也一天好似一天。大约住了三个多月后的一天，婷婷的表姐来了，她说她通过一个亲戚在广东珠海给婷婷找了一份工作，叫婷婷到广东打工，婷婷也向我表示她想出去闯一闯，我只是觉得婷婷还小，应该上几年学再去工作。我把我的意思表达后，婷婷执意要走，我知道她是不想拖累我。

婷婷走了，她的父亲仍在找她，可是，就是没有人告诉他，她的女儿究竟去了哪里！

婷婷走后的第二年春节，她回来了，她给父亲和弟弟买了好多东西，还看望了我，并且告诉我她在南方遇到了不少好心人帮助，不仅帮她找到了工作，还给她提供了安身之地。后来，经过十多年的艰难打拼，婷婷在广东终于站住了脚，还找到了如意郎君，是一位到南方打拼的大学毕业生。在教授婆婆的资助下，她还在珠海买了房子。

今年元旦前后，我到南方探亲访友，专门去看望了婷婷，她已经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的妈妈了。她告诉我，她的弟弟也是在众多好心人的资助下，读完了中学，学了一门烹饪手艺，并且在西安高新区开办了一家粥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已经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只是她可怜的老父亲，因体弱多病前多年去世了。

临别时我无限感慨，这对寒门姐弟总算有了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