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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池州如此妩媚风雅

2017-06-07凌鹰

雪莲 2017年9期
关键词:罗隐翠微杜牧

凌鹰

一个个巨大的背影就在时光的尽头若隐若现地走近池州,进入池州,融入池州。

这些突然闯入池州的背影,这些刻意进驻池州的背影,这些被迫流放池州的背影,这些带着种种可能性和种种理由短暂停留或长期定格池州的非同凡响的背影,一旦触摸到池州的肌肤经脉,无论时间长短,池州从此都会留下他们的体温和气息,感叹和唏嘘,软语和悲歌。

池州就是有这么媚,这么艳,这么粘,这么糯。正因为池州如此水性杨花地会撩人会诱人会粘人,那些无论任何缘由来到池州的背影,一旦跟池州哪怕一个眼神的触碰,都会被她缠住媚住,都会跟她难舍难分,都会对她死心塌地。也正是因为这些背影与池州的相互纠结相互厮磨相互缠绵的时光实在太久远太幽深了,我们才无法真正确切地知道,闪烁在池州的第一道不朽的背影到底是谁。我们只能像采摘一朵云彩一样,撷取时光的一个截面,一个段落,一个光点,作为这些前前后后来到池州的背影的时空秩序,来梳理和排列他们的基本顺序。

那就从唐朝说起。

从唐朝开始说池州,就要先找到一个诗仙酒仙的背影,这个人就是李白。

李白与池州结缘,纯属偶然。

按道理,李白本来是个很幸运的人。只因为他怀了满腹的文才,只因为他还有满腹的酒量,更因为他还有满腹的豪情,他就被贺知章看中了。这个贺知章跟李白也是天生有缘,他不仅也写得一手绝妙诗文,同时也跟李白一样生性旷达,豪情万丈,口出狂言,风流潇洒。当他读到李白的诗文后,他简直就像找到了自己从小失散的孪生兄弟一样意外而又惊喜,于是就跟李白结成了忘年之交,并把李白引荐给唐玄宗,做了皇帝身边的一个“御用诗人”。

能够在皇帝身边做官,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哪怕那个官做得并不大,也算是很幸运的事了。可李白却不信这一套,他依旧我行我素,依旧狂妄自大,依旧醉言醉语,依旧疯疯癫癫。李隆基再赏识人才,他毕竟是个皇帝,是个皇帝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狂妄自大、维才自傲。而李白的傲慢习气却又难改或者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改,于是就一点点地得罪了同是皇帝红人的权臣们。这样,身为皇帝的李隆基的忍耐力当然就有限了,就逐渐不喜欢李白了,甚至有点烦他有点讨厌他了。这样,李白最终的结果就是被迫离开皇宫深殿,游历天下。

李白一路行游一路饮酒作诗,做梦一样就到了皖南之地。据说,他一生曾五次来到皖南,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在皖南呆了六年。

李白第一次来到池州,是受池州一位叫韦权舆的诗友之邀。当时的秋浦县,就是现在的池州贵池县。李白的这位诗友,当时正在这里做县令。这次,经友人韦权舆引荐,李白还认识了隐居在城南九十里的石门春台岩桃花坞的高霁。然后,他就被安排住在桃花坞。

这次的池州之行,李白给秋浦留下的一系列诗歌,让一条秋浦河的水都散发出袅袅诗意。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这是李白在池州所写的《秋浦歌十七首》中最出名的一首的诗句。千年前的李白在秋浦留下的这些诗句,就像一朵不老的浮云一样,直到现在还在秋浦河萦绕飘荡。

在秋浦呆了一段时日,李白、韦权舆、高霁就相约去看九子山。

如果说,李白的《秋浦歌》从本质上强化了秋浦的音容笑貌,他对池州九子山山名的改写,可就彻底改变了一座大山的血脉和灵魂。

这一次,李白、韦权舆、高霁一路奔波,也许是走累了,途中就在一位叫夏侯名回的绅士家里小憩。这个名字有点古怪的绅士,性格倒是并不古怪,他对三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给予了盛情的款待。三个本来有酒就癫,有诗就醉的诗人聚在一起,品美酒,吃着佳肴,眺望着不远不近的九子山不可一世的雄姿,突然就来了诗性,便想到了一个绝妙有趣的游戏:饮酒联诗。

然后,李白便脱口而出道:“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 高霁接着说:层标遏迟日,半壁明朝霞。韦权舆也马上续上一句:“积雪曜阴壑,飞流喷阳崖。”

李白最后收尾:“青莹玉树色,缥缈羽人家。”

不知活了多少年的九子山,就这样被三个“酒疯子”重新命名了,可三人还是觉得意犹未尽。韦权舆和高霁就要李白再写个诗序。李白也不客气,随即对三人的这首联诗写下了如是说明:“青阳县南有九子山,山高数千丈,上有九峰如莲花。按图征名,无所依据。太史公南游,略而不书。事绝古老之口,复阙名贤之纪,虽灵仙复,而赋咏罕闻。予乃削其旧号,加以九华之目。时访道江、汉,憩于夏侯回之堂,开檐岸帻,坐眺松雪,因与二三子联句,传之将来。”

这就是妇孺皆知的《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并序》

唐天宝十四年(公元755),李白又由金陵溯江而上赴浔阳,当途经池州之地的秋浦时,坐在船上的李白看到秋浦满江的流水,便情不自禁地抬起头,遥望着九华山的雄浑山影,突然为上一次跟友人韦权舆和高霁没有真正登上九华山而深感遗憾,于是,当即在船上写了一首:《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堪》“昔在九江上,遙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似乎只有这样补写,才能填补自己未能亲临九华山的痛惜。

李白是来到池州的唐朝文人中一座如同九华山一样的背影。

与李白相映成辉的人物中,晚唐的杜牧同样也是池州永久的心跳。

可以说,杜牧就是踩着李白散落在池州的诗句认知了这片皖南之地的。

唐会昌五年(公元845),被贬到池州当刺史的杜牧,虽然满腹惆怅,失魂落魄,可他却又为被贬的地方毕竟是自己一直仰慕的李白多次驻足过的池州而聊以自慰。因此,任期,心怀对李白的崇拜和敬重,他根据李白《赠秋浦柳少府》的诗中“摇笔望白云,开帘当翠微”的名句,就在齐山西北山巅建了一座翠微亭。

就在翠微亭建好的这一年重阳节,恰巧诗友张祜来池州拜访,杜牧就陪着张祜登上了齐山,游览翠微亭。行走在齐山之巅,环视山下满眼的秋色,杜牧禁不住即兴挥就一首七律诗: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叹落辉。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一旁的张祜当然听出了杜牧的心事,也作了一首七律《和杜牧之齐山登高》:

秋溪南岸菊霏霏,急管繁弦对落辉。

红叶树深山径断,碧云江净浦帆稀。

不堪孙盛嘲时笑,愿送王弘醉夜归。

流落正怜芳意在,砧声徒促授寒衣。”

杜牧在池州最大的贡献,就是用他的诗歌让池州很多本来并不起眼的地方有了沸沸扬扬的美名。比如齐山,就因为杜牧这首《九日齐山登高》,翠微亭从此就成了齐山的一个文化符号。紧接着,半山腰上又有了翠微寨,山底下有了翠微村,山北的平天湖还冒出一条直抵当时的池州府城的翠微堤。

从杜牧对池州的影响,还不得不要说到他留在池州的那首几乎人尽皆知的《清明》。

杜牧与池州的渊源关系,未必有多少人知道,但杜牧那首著名的《清明》,可能绝大多数人都知晓,因为中国人对这首诗的熟悉程度,几乎像知道中国还有黄河长江和八达岭长城一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间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一代代中国人就像吃着大米和面食一样读着杜牧这样的诗句长大。但读这首诗的人并不一定全都知道,杜牧这首诗却是在池州写的,而且写的是一个当时几乎有点破落孤寂的小村庄。

现在的杏花村虽然早就是池州城西一个旅游度假村,可在千年前的唐代,它只不过是一个有三两户人家居住的茅舍酒坊而已。都是杜牧这个风流才子,不仅生性倜傥风流,且还那么喜欢游山玩水,唐会昌四年至六年(844—846),他被发落到遥远的安徽池州做刺史,心里可能很有点落寞,很有点怀才不遇的味道,于是闲暇无事就在池州附近的山山水水间散步游玩,这性情跟发落到湖南永州那个比他更倒霉的柳宗元有几分相似。柳宗元游遍了当时零陵郡的各个荒村野岭山涧小溪,写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永州八记》,杜牧却在一次春游时一个人心事重重的走着走着,就走出了这首比明月星辰还让人难以忘怀的《清明》。本来并不起眼的杏花村,被杜牧这么一写,这个连当时的本地人都找不到的小村庄,一下子就活了,灵了,美了,一下子就闪电般照亮天下了。

涉足池州的唐代文人中,罗隐是最落魄的一个。其时,正是冰火两重天的唐末,在衡阳县做主簿的罗隐,由于性情怪癖受到排挤,只好辞了那个很不起眼的小官,到池州来投奔自己同样做着小官的父亲,并等待上一次的科考揭榜消息。罗隐多次科考不第,这其中包括他在池州期间,还奔长安参加过一次科考。他从27岁一直考到46岁,最后把自己考得遍体鳞伤而放弃了科举,像只被风雨吹打得无处躲藏的倦鸟一样,躲在池州梳理自己的羽毛。

按世俗的眼光来看,客居池州的外地文人中,罗隐的地位最低,名气也最小,可他在池州的时间却最长,留下的诗文也最多。先不说罗隐在池州到底写了多少诗文,仅他的《甲乙集》中的约70首诗,就全是他寓居池州的六七年间写的。这部《甲乙集》,不仅代表了罗隐诗歌的精髓,且写的也绝大多数是池州的人和事,情和景。罗隐之所以能在池州寓居六七年之久,不是因为这里有他那个做小官的父亲,而是因为池州的老百姓对他好,对他亲,从没把他当外人看。罗隐对池州无以回报,唯用那些诗文来寄情他对池州的感恩和不舍。

有了李白仙风道骨般豪迈诗情的回响,有了杜牧风流倜傥的脚步,有了罗隐在池州避难疗伤期间与这片皖南之地的情缘,来到池州的背影就更是接踵而至了。

因此,到了宋代,池州更成了文人雅士们朝拜的圣土。

包拯心怀一腔正义来了,岳飞身披征战的尘土来了,陆游满怀浪漫风骨来了。苏轼带着他池州的情有独钟也来了。

还有梅尧臣、范仲淹、滕子京、刘禹锡、李清照,一个个宋代的才俊名媛都先先后后或慕名来到池州,或途经池州赋诗抒发对池州的惊艳之美和向往之情。

这些与池州都结下过不解之缘的宋代文人中,最值得说的是包拯、岳飞和苏轼。

包拯刚到池州任知州的时候,当地正值大旱,以至于池州的秋浦河、清溪河、平天湖都没有几滴水了,别说老百姓的农田、土地无水灌溉,就是城内居民的饮用水都成了问题。

有一次,包拯在府厅墙外正为这样的天灾人祸苦苦叹息,突然发现墙角下几棵小草长得格外茂盛,便蹲下身子扒开泥土,居然有泉水冒了出来。包拯知道这里一定有地下泉水,就命狱卒青睐泥瓦匠,用最快的时间挖了一口井,然后让老百姓排队来这里取水。包拯担心百姓为取水打架,就安排三个狱卒维持秩序。没想到,没过几天,这三个狱卒居然胆大包天向老百姓收取银两。这事不久就被包拯知道了,他马上来到那口泉井边,两眼差点冒出火星,铁着那张黑脸,责令那三个狱卒把收取的所有银两一文不落的还给了百姓,还罚那三个狱卒没人再打三口井。于是,一口井就变成了四口井。说也奇怪,整齐排列的四口井中,只有包拯下令挖的那口井里的水总是满井的清泉。

这个故事看起来有点像传说,但池州至今尚保存完好的“四眼井”,却无不令人相信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岳飞是在南宋绍兴四年(1134)十月一次征战庐州之围时途经池州的。

那一天,他将自己的兵马扎营于齐山翠微后,就迫不及待的登上了翠微亭。眺望着翠微亭下池州秀丽的山水城郭,想到自己短暂停留之后就要帅将士奔赴疆场,心中顿然生出诸多感叹,于是写下了千古绝唱:

经年尘土满征衣,得得寻芳上翠微。

好山好水观未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1142年(绍兴十一年)1月27日,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飞毒死于临安风波亭,后,他的大将韩世忠为之悲切而又无奈,韩世忠唯一能安抚岳飞冤屈的灵魂的,就是派画师来到池州,描下齐山翠微亭的图祥,在杭州岳王廟前的山腰上也建了一座翠微亭,并亲自题写了匾额。

从这个事件来看,池州的翠微亭与杭州的翠微亭,无疑就有了一种一脉相承的文化渊源。

据说苏轼曾经三次到过池州,这说法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但苏轼与池州的关系,最关键的时间应该是绍圣元年(1094)6月下旬至7月上旬。这个苏鬼才,他怎么一来到池州一个月都不想离去呢?

如果说,苏轼这次的池州之行是会友,还不如说他是谪贬途中的一次意外收获。

就在这一年的元年,哲宗亲政,新党得势,苏轼不仅再次遭到当权者的“清算”,摘除了他的几个官衔,还被一贬再贬,发落到英州做军州事。他从六月启程,可是,当送他赴任的船到了当涂慈湖时却遇到了大风,不能逆风前行了,于是就停留在慈湖,同时也想借机去看望已经退出仕途闲居在家的老友郭祥正。又想到黄庭坚也因官衔变化这时候正好住在芜湖。于是就与郭祥正、黄庭坚一起去铜陵游玩散心。三个人在铜陵游览了数日,苏轼正要跟郭祥正和黄庭坚分别,不料却又得到改谪“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的消息,只好继续呆在铜陵,等候确切的赴任时间。苏轼被改谪的事,正好又被刚提拔为江淮荆浙发运副使的好友蒋之奇知道了。当时,蒋之奇正在池州,于是就赶到铜陵,把苏轼、郭祥正、黄庭坚全部接到了池州。

一向乐观豁达的苏轼,到了池州,哪里还记得自己在仕途上的种种遭遇和不幸?

苏轼和三位老友在贵池期间,玩得不亦乐乎,他不仅饱览了池州的每一处山水风光,亭台楼榭,还写了一堆的诗文。其中的《清溪词》简直就是池州的全景图。

一首激情澎湃的《清溪词》,就让苏轼永久地活在了池州的山水烟云里。

“大江南兮九华西,泛秋浦兮乱清溪。水渺渺兮山无蹊,路重复兮居者迷……”当池州人世世代代读着这样的诗句,苏轼就一次次被复活了。

最后还得说到一个人物,一个让池州平添了几分皇者之气人物:梁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就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长子萧统。

昭明太子在哦池州有两个巨大的贡献,一个是为石城更名,一个是编录了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文选。

现在的贵池,最早只是由东西两座石山,只因这两座石山夹立如城,就被当地人叫做石城。天监元年(502年),萧统被立为皇太子,史称昭明太子,石城便成为太子封邑之地,从此便散发出一缕缕皇者之气。

说到石城的改名,都源于昭明太子那纵情山水的人文秉性。有一次,昭明太子乘船顺河而下,船抵琅山崖后,他就坐在一块牯牛石上悠然垂钓,可是,坐了半天也没见到一条鱼影子。就在他正要起身收钩时,突然感觉到鱼线正在急速下沉。他知道终于有鱼上钩了,于是用力上提,果然钓到一条大鳜鱼。当昭明太子吃了这条刺少肉多、鲜嫩甘甜的鳜鱼后,不禁脱口赞赏:“水出鱼美,名为贵池”。

皇太子开了口,就等于给石城封了名,于是,石城境内的秋浦河一带,摇身一变就成了贵池,成了后来历年的府所之地,成了池州的一颗心脏。

这昭明太子虽然出身皇室,却并非纨绔子弟。他五岁就能熟读四书五经,还崇信佛教,可谓学富五车。而且,他还很厌倦宫中生活,厌倦宫廷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因此常常来到池州,躲在自己的封地隐山寺静心读书或编修诗文。那部堪称我国第一部诗文总集的《文选》,就是他在池州精心选录成集的。这部《文选》,共收录了自先秦至梁的诗文辞赋38类700篇,这就是中国文学史上石破天惊的《昭明文选》。

本来就被历代一个个风雅之士的传世诗人侵润得妩媚风雅的池州,居然又出了中国第一部传世文选,池州之美,就更加大氣磅礴更加幽深莫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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