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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人生如梦总要醒,少来夫妻老来伴

2017-06-07王崟崟

婚姻与家庭·性情读本 2017年6期
关键词:倪匡蔡澜香港

王崟崟

几年前,香港金像奖的“终身成就奖”颁给了一个老头,他叫倪匡。倪老头一上台就开玩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装模作样地说:“有稿的……”等大家以为他要发表长篇大论时,他只说了10个字,“多谢大家,多谢大会,多谢!”众人惊愕之余,拍手大笑。

倪匡的标签数不胜数,每一个都实至名归: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华语科幻鼻祖、武侠作家、香港金像奖终身成就奖的电影人,他的妹妹是大作家亦舒,儿子倪震娶了大明星周慧敏……

倪匡还是华语文坛写字最多的人,《卫斯理》系列、《原振侠》系列,同时还写过将近400部剧本,《独臂刀》《刺马》《血滴子》《少林三十六房》《六指琴魔》等都是他的名作。他写稿出奇地快,而且从不修改、从不回看,还要先收稿酬。所以,他是香港最赚钱的作家之一。

采访倪匡之前,我还在低头读《原振侠》系列小说,力求把功课做全。门外突然一阵骚动,倪匡来了,我起身去迎接,他状如弥勒,头发花白,身后是夫人李果珍。两人相互搀扶,慢悠悠地向我走来。眼前的倪匡,不再是那个纵酒狂歌、快意恩仇的传奇,而是一位耄耋之年的普通老人。而倪匡夫妇,年轻时那些风流旧账,也在这一搀一扶中,从我的主观意识里一笔勾销。若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就是眼前的模样吧。

从年少风流到老婆奴

倪匡谈起当初的年少风流和任性妄为竟还有几丝害羞,他承认在年轻时不算一名称职的丈夫,所以现在想尽量弥补太太。

倪匡年轻时爱美人,做过不少出格的事情。如今他全盘都认,并一直称那时的自己特别傻。年纪轻轻就走入婚姻,却不懂得承诺的意义。《蔡澜谈倪匡》中,记录了一个微妙的故事。好友焦姣和曾江到美国三藩市去看倪匡,他们没有提前通知倪匡,来到倪匡的两层小楼前,在花园里碰上了他。焦姣走到倪匡身后,拦腰一抱。倪匡吓到灵魂出窍,他一转过头来,看到焦姣舒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的哪位女朋友。”倪匡大叫:“好在是曾江的女朋友!”

从这个下意识的反应里,你能看出倪匡早年有多么的风流。他和蔡澜、黄霑的脱口秀节目《今夜不设防》居然也是发源于倪匡的“花心”。那时倪匡爱上了一个夜总会的公关,为了讨她欢心,经常带蔡澜和黄霑去捧场,3个人妙语连珠,把那里的女人逗得哈哈大笑。于是他们一合计,不如让更多的人能听到这些奇思妙想,这才有了风靡一时的《今夜不设防》。如今听来,倪匡当初绝对是个负分男人,那些年,有他的迷失、堕落,有香港早期社會的风气晕染,有时代的浓厚烙印。

倪匡年轻时的风流,曾让李果珍很受伤,也给儿子倪震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后来出了那桩轰动华人圈的倪震“偷食张茆”事件时,倪匡和李果珍正在日本度假。倪匡就此事和黄霑电话聊天,有痛心,也有失落。再回顾自己这场维持了40年的婚姻,无限感慨地说:“走过来了,才发现错过了这么多,我们实在是有福的人!试想年轻时的我多荒唐胡闹,居然还有那么可爱的老婆,何德何能!”

倪匡和李果珍相识于微时,那时候倪匡是一个初来香港的工地打工仔,在夜校读书的时候,认识了同班同学李果珍。倪匡初见李果珍就“惊为天人”,而李果珍也对这个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同学深有好感。两人认识一星期就同居,3个月就结婚了,那时候的倪匡23岁,李果珍才20岁。他们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倪穗,儿子倪震。

就像每一段有过出轨伤痕的婚姻一样,李果珍曾对丈夫的风流债恼怒至极,也想过要放弃这段婚姻。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哪有那么的轻易,她爱他,还是给了他机会。几十年间,她一直兢兢业业地以一个背后女人的身份支持倪匡。倪匡创作高峰期,永远会拿出一大半稿费给妻子做家用。这种家规一直延续到老。

也像所有走出伤痕的夫妻一样,李果珍和倪匡在经历了岁月的更迭和洗涤后,愈发觉得彼此才是自己今生唯一的依靠。

2014年,有位主持人在电视节目上问倪匡:“你这辈子,如果觉得对一个人有亏欠会是谁?”倪匡脱口而出:“我老婆!但我还债已经还了20多年,还没有还完,这辈子是还不完了,但愿有来生能接着还……”说这话的时候,倪匡已近耄耋之年,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无数情话中最动人的一句。

倪匡形容李果珍现在像小朋友,很好玩儿,很有趣。“我们每天都形影不离,老婆什么事情都想参与一下,银行的信件也会拆来看。”说到这儿,倪匡转头看向太太,然后宠溺地说:“可是看又看不明白,何苦呢?”

倪匡可以当着很多人的面给太太唱歌:“阿妹啊,为什么我中意你?因为你靓啊,因为你靓啊。”逗得人哈哈大笑。他慨叹:“我和老伴的感情好深厚,到现在我们都要拉着手睡觉,否则睡不着。”

曾经有人问过李果珍,倪匡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还能留住她呢?她思忖一会儿回答:“因为他真,他傻,他懂得哄老婆。”

倪匡和倪太在美国三藩市定居时,倪匡唯一的出行工具,就是一辆残疾人三轮车,他去菜场买食材,然后回家做大厨宅男,每天换着花样给太太做饭吃。他家中的4个冰箱都满满当当,他笑称这叫“喂饱饱的幸福”。到了后来,发狂爱上做饭的倪匡还让倪太给他买一个棺材大的冰箱,好充足储备食材。倪太拒绝了他的请求:“我当然不肯,你怎么知道这个‘衰仔有一天发起神经来不会自己躺进去。”

“衰仔”是李果珍对倪匡的称呼,而倪匡结婚50年,一直叫李果珍“妹妹猪”。现在的倪匡,也由被照顾被牵挂,变成了照顾牵挂的那个人。

“我们50年夫妻,现在像初恋一样。上次她在医院,我在家睡不着,就喝酒助眠,突然一下子心口痛,我想这下完了,这么老了,心脏病突发肯定死了,结果也没死。第二天去医院,医生赶紧给我打针,给我照X光,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血管都很好。我问为什么会痛,医生说有可能是肌肉抽搐导致心脏痛,也有可能是这就叫真的‘心痛。”倪匡说完哈哈大笑,继而转头唤了声左手边的倪太:“对吧妹妹猪。”倪太莞尔一笑,并未接话。显然,她早已习惯了倪匡的这种“肉麻”。落入耄耋肉身,他每日所念所思,不过自己的结发老妻,不过能朵颐天下美味无碍健康,不过身体平顺不用吃3种降压药。而对往昔那些戎马倥偬的畅所欲言,无非就是他深谙大众想要的唏嘘和噱头,大大方方配合罢了。

独一无二的倪匡

倪匡是一个传奇,这早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香港是多少人心中曾经的“梦想之地”。金庸、倪匡、蔡澜、黄霑被称为“香港四大才子”,如今,黄霑已逝,金庸、蔡澜、倪匡在香港公众眼里,行踪飘忽难觅。大侠们已渐渐老去,老友之间也不断谈论生老病死的话题。倪匡说,60岁以后每一天都是赚的,艰难减肥之后,又放开大吃,“饱死也好”,豁达一生。许多好人都短命,上帝公平吗?倪匡说:“30岁死和80岁死不过相差50年,这地球的50年在宇宙中不过一瞬之别。”我问倪匡:“黄霑去世时,你不也很伤心吗?”倪匡说:“黄霑走的时候,确实令人伤心,我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以前有铁板神算为我算过命,算到60岁他就不算了,结果人们以为我60岁就要死,而今我已80多岁了;他替黄霑算到70多岁,可惜黄霑却这么年轻就走了。”

在香港人眼里,倪匡率性放任,爽朗侠情。一次问他会不会写回忆录?他说:“我不是卫斯理,我的一生大概用300字就能概括得了。”鲜少露面的倪匡参加香港书展活动,妙语连珠,总是惹来满堂笑声。奇怪的是,总有人问他的人生观,他也总是这样回答:“人生最值得追求的是快乐,不过我也承认这很难,倒是自寻烦恼一定不会令自己失望。做人宽怀大度一些,机会便多了,世界也大了,人也快乐了。人要学会‘得过且过,这恐怕会教坏小孩子吧?但你想一想,凡事真的不必要看得太严重。即使地球爆炸,也不过是宇宙中一粒微尘的消失而已。”

这位自诩宇宙小微尘的大才子1935年5月生于上海。20来岁时,从内蒙古辗转上海到了香港。

从1957年的《活埋》开始,倪匡从未被退稿。稿酬也从90元涨到500元,再到后来无人能及的天价。22岁前颠沛流离的经历,给倪匡留下诸多后遗症,比如他始终没有方向感,需要戴有指南针的手表;比如他从来都以“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的态度俯瞰生命。

40岁时,“卫斯理之父”生日时自撰对联“年逾不惑,不文不武,不知算什么;时已无多,无欲无求,无非是这样。”到了73岁,他又作词自嘲“居然捱过七十三,万千千山睇到残,日头拥被傚宰予,晚间饮宴唔买单。人生如梦总要醒,大智若愚弹当赞。有料不作亏心文,没气再唱莫等闲。”

但在写作上,倪匡的勤奋又无人能及。有几年时间,他一天写两万字,同时为12家报社写长篇连载,从不拖稿。一本10万字的小说,10天杀青。他说这叫“专业操守”。一夜花天酒地,翌日醒来,头痛欲裂也要撑着写。

倪匡相信自己是“自有人类以来,汉字写得最多的人”。他说:“我写的小说绝对有三四百本,我个子不高,‘著作等身对我可不算什么恭維。我编的电影剧本近400部,保证世界纪录。”谈到写作动机,他说:“一、谋生;二、兴趣;三、没别的本事。哈哈哈哈……”

倪匡是个古灵精怪的人,身边自然也围了很多这样的挚友,几乎囊括港台文化盛世时期的人物:金庸、黄霑、蔡澜、亦舒、三毛、古龙、张彻、胡金铨。和金庸的亦师亦友,和黄霑、蔡澜的《今夜不设防》,和古龙、三毛的“生死之约”,排列组合,段段惊心,件件佳话。

金庸说他:“无穷的宇宙,无尽的时空,无限的可能,与无常的人生之间的永恒矛盾,从这颗脑袋中编织出来。”

蔡澜评论他:“倪匡不是人,是外星人,他的脑筋很灵活,他想的东西都很稀奇和古怪,所以跟他讲话非常愉快,我们常常哈哈大笑。”

在倪匡看来,肉身之外,全是虚妄。

一个老男孩的初心

采访结束后需要拍照,倪匡拄起拐杖,笑眯眯地说,“早知道要拍照,就整理下仪容了。”然后听闻我要给《婚姻与家庭》杂志写稿,调皮地拍了拍身旁的倪太,“来,合个影,《婚姻与家庭》呢。”倪太憋住笑,拒绝了他的请求,似乎习惯了他小男孩般的顽皮。

倪匡尝遍颠沛流离和富贵荣华,纷繁世事在他看来,都是有趣而无畏的,他永葆一颗少年之心。

尽管已吃遍天下,倪匡仍认为天底下最好吃的是叉烧饭,他年轻时从内蒙古一路颠沛流离到香港,第一餐吃的就是“油汪汪香喷喷的叉烧饭”。几十年后,早已脱离穷困潦倒的他,依旧看到热腾腾的白米饭就心生富足之感。

这种把人生阅历掺进味蕾的饮食审美,让倪匡对吃充满宽容和振奋。采访当晚,每上一道菜,他都点评两句,多数是“好吃的不得了!”一道咸骨芥菜汤,他再三和服务员确认,能否把剩下的打包回家。那条特地为他点的苏眉鱼,更是向倪太“焚身推荐”。

已不大写作的倪匡,闲居生活仍爱看书、上网,他笑着说:“现在流行宅男,我可是典型的宅爷,可以一个星期不出门。”

倪匡用“一个很蠢的蠢人”回顾自己一生。他说自己好蠢,天生不分方向,如果在一家饭店坐下来,突然要去洗手间,就不认得回座位的路。学习语言也有障碍,在美国住了14年,一句英语都不会。“但蠢人分很多等”,倪匡话锋一转,“我是蠢人当中知道自己是蠢人的蠢人,还有不知道自己是蠢人的蠢人,自己以为是聪明人的蠢人。”让我不禁莞尔。

倪匡的作品有个共性,无论是科幻,还是武侠,即使主角不是女人,也总会把男主角写得怯懦鲁莽,身边放一位心智颇高的女人来主持大局,推动情节。“女人就是比男人好啊,历史上有极度混蛋的男人,没有极度混蛋的女人。”倪匡说起女人,脸上柔情似水。

倪匡对女人的推崇,首先在其母性:“女人光是生孩子这件事就非常了不起,一个人变两个人,魔术都做不到啊。”他对女性美的定义为温柔:“女性美之中,温柔占极重的比例。温柔的女人让男人如沐春风,这是女人独有的魅力,势不可挡。”说完,他兀自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心中最理想的妻子,是《鹿鼎记》里的双儿,玲珑剔透,娴静温顺。从这两点来看,他的两性观着实传统。不难看出,相扶一辈子的倪太身上就有着这些特质。

语罢也许觉得过于绝对,加了一句:“女人独立也很好,只是不能忘记家庭,我是很老派的人,差不多是清朝时候的人啦。”

就是这么一个“差不多清朝”的人,彻底贯彻了他对女人的敬意和推崇,即使年轻时花天酒地、风流成性,如今的头等大事却是关注太太。整场采访中,他对太太嘘寒问暖,问她冷不冷、累不累、要不要再吃一些。也许在倪匡看来,人生中那些风云变幻都已成为过眼云烟,世上最难得的无非就是千帆过尽,还有人在原地等待。少来夫妻老来伴,也许是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倪匡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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