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村庄的温度

曹春雷

村庄的温度，只有离开村庄且把村庄变成故乡的人才能感受得到。村庄是一棵蒲公英，这些离开村庄的人，则是种子，被命运的风吹落在异乡的城市。从此，村庄成为一个纸上的名字，被永久地框在这些人档案中的“籍贯”里。

当年龄渐长，习惯于经常回头张望走过的人生历程时，这些人才发现，走遍天涯，看尽繁华，还是老家的村庄最让自己心暖。这个时候，便有了乡愁，就如一条鱼，在生命的河里游到一定的地方后，便开始回溯。人不能回溯到过去的时光里，但心可以。

一个有乡愁的人，总是喜欢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试图寻找一些记忆，来温暖自己日渐苍凉的心。这时的村庄，在他心里，便有了温度。

村庄的炊烟，是有温度的。炊烟漫过青瓦，缭绕在一个游子的心里，成为乡愁的图腾。这是一幅温情的画面。炊烟的温度来自于柴火，点燃这柴火且在柴火旁忙碌的是母亲。她的面前，是一个大肚子的铁锅，黑且亮。锅里咕嘟咕嘟溢出香味。这味道里有着母亲汗水的味道，这炊烟里有着母亲爱的温度。这是有烟火气的日子。

一个游子在一个离村庄很遥远的地方，寂寂地走着，正是黄昏，“枯藤老树昏鸦”，他心里落寞无边，但蓦然看到一缕炊烟升起，他的心里立刻就会溢出一丝温暖来。他会把这炊烟看成是自家老屋的炊烟，仿佛炊烟下的母亲就在身边。

村庄的树，是有温度的。一个人离开村庄多年后，也许忘记村庄里的很多人，但他很可能不会忘记村里的一棵或几棵树。这都是曾经见证他成长历程的树。在这些树上，都还保留着他的体温。他曾在这些树下，看过蚂蚁，捉过迷藏，甚至爬上树，把其中的一个树杈当过自己的沙发。也可能被父亲打过屁股后，抱着树干哭泣。还可能拿小刀在树上刻写过一些关于“爱”或“恨”的字。这些，树只要还在，那么都会替他记着——有些事即便他自己已忘记，但只要有一天，他重新站在树前，树会告诉他一切。

村庄的河流，是有温度的。一个乡村孩子，在夏天，是河里的一条鱼。他和鱼一样自由。他与河流是亲密的朋友。他游泳的姿势可能很笨拙，但那是河流自己教给他的。他能够感知河流的温度，即便是冬天，也能。他玩滑冰不小心跌落到冰窟窿里去了，水不深，只是彻骨的凉。这凉，会让他记一辈子。

在一个有乡愁的人心里，村庄的一切都有温度。尽管如今的村庄已变得面目全非了，也许会“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但在他心里，从前的村庄依旧在，自己永远都是这个村庄里天真烂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