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洁

他过分推崇优胜劣汰，让员工互相打分、揭发，以保持竞争性。

美国亚马逊网站创始人杰夫·贝索斯有一双犀利而有神的大眼睛，当他抬起下巴，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斜着眼睛注视对手时，总传递出一种超级自信而又傲视一切的信息，这是他一贯的表情。

这种招牌式的表情曾经代表着贝索斯在电商领域取得的巨大成功，而现在却成了“商业达尔文主义”的象征——为提升企业竞争力而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把员工逼上绝路。

不久前，一名亚马逊的华裔技术员工因为在公司内遭受“不公正待遇”，从位于西雅图的总部办公楼跳下，坠落了几层后，落在一个阳台上，身受重伤。经过当地医院的抢救，这名员工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事件却引发轩然大波，贝索斯的管理方式和行事风格再一次引起“众怒”。

“绩效改进计划”逼得员工跳楼

据亚马逊内部人士透露，这名跳楼的华裔员工是去年7月份入职的，主要从事软件开发工作。内部记录显示，该员工入职后的3个月内，提交的代码已经超过万行，按照公司绩效标准，其工作量并不低。但该员工的直属上司，一名约旦籍软件开发经理却认为这个绩效有问题，并威胁下属其他员工，必须给这名华裔同事差评——根据亚马逊的考核制度，员工之间需要互相打分评级，以保持竞争性。

在收集了上司对自己不公的证据后，这名华裔技术员向亚马逊人事部门投诉，人事部门同意给他转组。然而，当那位软件开发经理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向人事部门施压，要求这位华裔员工进入为期3个月的“绩效改进计划”（简称PIP）。

PIP是亚马逊的一种绩效工具，往往因“员工表现太差”，被要求制定一个改进计划，员工必须按照计划一步步做下去，直到符合要求。听上去这是一种勉励机制，但事实上，几乎所有进入PIP的员工最后都会被解雇。

“一旦你进入PIP，一般不到3个月就会被迫离开。”一名亚马逊前员工对媒体说。当员工签署PIP协议时，被要求不得与同事讨论此事，如果被经理发现，会因违反保密协议而被直接开除。

有员工透露，那位软件开发经理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出于自身绩效的考虑。公司规定，如果新员工在半年之内转组，之前所在组的经理不仅在内部人力资源评分上会得0分，还会损失当年的全额奖金。

悲愤之下，那位华裔员工选择了轻生。跳楼前，他给公司数百名同事发了一封邮件，控诉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收件人也包括老板贝索斯。

其实，外界对贝索斯的企业管理方式早就有質疑。2015年8月，《纽约时报》刊发了一篇名为《亚马逊靠榨干员工改变世界》的文章，引起广泛关注。文章称，亚马逊的绩效考核不仅极为严苛，甚至还开发了一些“奇葩工具”，比如鼓励员工互相揭发的信息平台。文章还披露，一名亚马逊女员工患上乳腺癌后，被公司告知“你有被解雇的危险”，理由是身体状况会影响她完成工作。

这篇报道发表后，贝索斯马上进行了反驳，称“文章中描述的公司不是我所认识的亚马逊，描述的员工也不是我每天看到的热情的亚马逊员工”。然而，时隔一年多就发生了跳楼事件，无异于在贝索斯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深入骨髓的“达尔文主义”

在《纽约时报》看来，亚马逊的企业文化中有一种“故意的达尔文主义”，即过分强调适者生存和优胜劣汰，却没有对后进同事产生督促效果，只是单纯地让他们感到羞耻。文章采访了超过100名亚马逊前员工和现员工，大部分受访者认为贝索斯对员工没有人情味，公司的管理方式只有“鞭笞”没有鼓励，就像一头“难以被满足的巨兽”。

这种企业文化与贝索斯的性格有直接关系。像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一样，贝索斯一向以天才、狂妄、暴躁著称。他的成长经历也与乔布斯相似。1964年，他出生在美国新墨西哥州，是一个私生子，出生时他的母亲还是一名高中生。贝索斯4岁时，母亲带着他嫁人，继父对他非常好，贝索斯的童年是幸福的。高中毕业时，他各方面表现都很优异，顺利考入普林斯顿大学，1986年获得电气工程与计算机科学学士。之后，他在科技公司、投行都干得顺风顺水，28岁已经是一家基金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兼资深副总裁。

或许是当“学霸”和“霸道总裁”的时间太久了，贝索斯对自己的能力极其自信，而且坚定地拥护“优胜劣汰”的商业法则，尤其是在亚马逊获得成功后，这套逻辑逐渐朝着“弱肉强食”的方向发展。

创建22年来，亚马逊已经成为互联网电商巨头，在外界风光无限。但在公司内部，“小心疯子”却是员工们经常互相提醒的一句话。

贝索斯崇尚勤俭节约，甚至到了吝啬的地步。创建亚马逊早期，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现代化家具，甚至用废弃的门当办公桌用，也很少给员工发津贴补助，因此被手下称为“小气鬼”。

更让员工难以忍受的，是贝索斯刻薄寡恩的性格。据一名叫莫莉的前员工回忆，她还是亚马逊kindle（电子书阅读器）组的老员工时，父亲患了癌症，她平时必须花时间去照顾他。作为弥补，她夜以继日地工作，并牺牲了所有周末。尽管如此，贝索斯在公司见到她后，还是毫不留情地对她说：“你真成问题。”莫莉的父亲去世后，她要处理后事，在这段时间里，贝索斯不让公司给她发工资。于是，莫莉再也没有回到亚马逊工作。

如果说贝索斯这些表现还是有原因的，那么他著名的“狂笑”则时常让员工莫名其妙又心惊胆战。据说，即使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贝索斯也会突然放声大笑，常常把员工吓一大跳。有时员工的表现没有达到贝索斯的标准，他也会大笑，而这种笑对员工来说比责骂还可怕。

其实，种种表现背后都是贝索斯骨子里的“达尔文主义”。在日常工作中，员工们收集了不少他的“金句”：“你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你今天忘记吃治疗愚蠢的药了吧”“再让我听到这样（愚蠢）的创意，我干脆自杀得了”“你是懒惰还是本来就没用”……

“上帝”的话还是要听的

虽然对员工冷酷无情，但贝索斯对他的“上帝”——消费者，却一刻也不怠慢。多年来，他始终坚持一个原则：有损客户的事，即使赚再多的钱也坚决不做。亚马逊之所以被大量消费者视为“最便宜、最便捷、售后服务最好的书店”，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贝索斯有各种“狠招”。从这个角度来看，贝索斯的“达尔文主义”的确也有合理的一面：如果领导者不够狠，随时可能被竞争对手干掉。

因此有人说，成为贝索斯的员工已经够惨，但成为他的竞争对手更是要命，他会把你一步步逼向悬崖，不给你留半点喘息机会。早年为了占领图书市场，贝索斯曾经对上游书商进行毁灭性打击，以至于一位书商评价他：“贝索斯是一个天才，更是一个魔鬼。”

亚马逊有一个类似“锦衣卫”的团队——“竞争情报组”，专门负责研究竞争对手是否比亚马逊更强，然后报告给贝索斯，他据此研究对策，或者全力赶超，或者未雨绸缪。

2010年，贝索斯想收购一家电子商务网站，但对方不想卖。结果后来一段时间里，这家网站倒霉了：只要自家商品价格变动，亚马逊的同类商品就会调整到更低的价格。没多久，这家网站就撑不住了。此时，沃尔玛打算出更高的价格进行收购，但贝索斯放出狠话说，如果这家网站胆敢再次拒绝亚马逊的收购，亚马逊就将某些同类产品白送给消费者。该网站只好放弃沃尔玛的收购方案，从了贝索斯。

不过，在“优胜劣汰”了几十年后，因为员工跳楼事件，贝索斯的专制和残酷终于引发了大众舆论的强烈抨击。在“上帝”的谴责下，“暴君”不得不低下了头。最近，亚马逊公开表示要修改其“饥饿游戏”式的考评程序。一位发言人透露，公司今年将启动一个全新的考评程序，“它将大大简化，注重员工的优势而非缺点”。此外，“羔羊们”也联合起来反抗贝索斯。据媒体报道，亚马逊的前员工和现员工建立了一个组织，专门收集他们遭受“虐待”的证据。该组织希望通过这些手段，促使贝索斯把关注点从“员工之间的竞争和比较”，转移到员工的实际工作成绩上来。

（刘强荐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