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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于老三

2017-06-02孙邦建

金山 2017年3期
关键词:帆布包刀疤自费

孙邦建

于老三又来了,捧着他新鲜出炉的诗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讪笑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发票。

我递过一颗烟说,老三,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甭再送来,领导那里我都不好交差了。

于老三不好意思地接过烟,笑道,莫会出书了,莫会出书了。

我深吸一口烟,又徐徐吐出,模糊了于老三清瘦的面目。

于老三跟我一个村子出生,小我一岁,家里排行老三,是拐了幾道弯的亲戚,我就直呼他老三了。

这于老三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从小学开始就迷恋古诗词,那时刚学了骆宾王的《鹅》,竞走火入魔,闹了笑话,有次走在田埂上,一边含糊不清地念着“鹅鹅鹅”,一边伸脖弯腰摆手表演起来,一不留神滚下田埂,弄了个狗啃屎,引得劳作的老农哈哈大笑,一身泥水回家被他老爹狠狠揍了一顿。

升了初中,有次于老三模仿《鹅》写了一个《鸡》:喔喔喔,昂首对苍穹,红冠抖威风,细爪踏有痕。老师当着学生的面进行朗诵,说他有想法,懂得观察和举一反三,以后会成为一个诗人。于老三大受鼓舞,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初中毕业,竟然写了八十八首诗,有几首还在校刊和市县的小报发表。

三年后,老爹出车祸走了,老娘也病怏怏的,于老三拿了毕业证就跟着一个亲戚到市里的一家印刷厂打工,算是跟文字沾了一点边。他敝帚自珍,每日临睡前都要把以前的诗歌推敲打磨一番,偶得一句自诩的名言就激动得无法人眠。后来他还把这些诗作打印了几册,寄送到市县文联、作协和杂志社等单位,皆泥牛人海。这都是后来听他闲聊所知,不做考究。但我亲眼所见那次,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考到市里的一家报社工作,想回乡看望父母,于老三刚好有事便一同上路。车上,于老三絮絮叨叨,大谈脑瘫诗人余秀华的诗歌,对自己的际遇愤愤不平。路远,我昏昏欲睡,有一句没一搭的敷衍几句。

行至一处偏僻处,车子突然毫无征兆地“趴窝”,不少人磕到了膝盖和额头,正想大骂司机,可是嘴巴张大硬是把话憋了回去。为啥,有人把一把贼亮的匕首架在司机脖子上了,另一个刀疤脸正拿着匕首挨个叫大伙把钱包和贵重东西拿出来。唯有于老三抱着一个帆布包不舍得打开。刀疤脸把匕首在他脸上比划了一下,有血丝渗出。于老三很不情愿地把包打开,拿出一本泛黄的装订本说,真的没有值钱的东西。刀疤脸拿过来翻了几页就撕成两半扔在地上,还用脚来回狠狠踩了几下,骂道,臭穷酸,破烂当成宝!于老三脸上的肌肉瞬间有些抽搐,我急忙用手捅了下他的腰眼。

下车后,于老三的拳头还握得咯嘣响,咬牙切齿说,我真恨不得跟他们干一架。我说,算了,不值得拼命。于老三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回了一句,诗歌就是我的命啊。我唏嘘感慨不已,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老三终于出书了。他兴冲冲地捧着几本诗歌集跑到我的办公室,眉飞色舞满嘴唾沫尽情袒露他的亢奋。我翻了一下诗集,香港天马出版社出版,里面的印刷也很粗糙,我心里便有数了。果然,他说这诗集是自费出版的,花了一万多,想叫我帮忙推销一些。我厚着脸皮请示领导买了十本,几本分了同事,几本至今还躺在仓库的某个角落里。

相隔第一次,还不到两年时间,他又出版了一本诗集,又厚着脸皮四处推销。碍于情面,我只能自费买了十本。只是嘴里像含了苍蝇,总不是个味。我真害怕他哪天又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于老三终于不来了。他厚屁股大奶子的婆娘一口气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崽子,他嘴巴都乐歪了。

有次,我在街上碰到他双手各抱一个崽子过马路,就打趣说,老三,有了崽子,命都不要了!于老三一脸茫然。待我一提醒,他就咧开一嘴大黄牙齿说,哪里有时间,顾着小崽子要紧,诗歌和远方,哪里敌得过面包和现实啊。

我会心一笑,终于释然了,于老三真个悟到诗歌的精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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