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平日里被我们嘲笑的王小虎，娶不到媳妇的王小虎，如今不吭不响地用馒头和土豆赢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那年，我们村和邻村的一帮青年响应国家号召去修铁路，每天的伙食是白菜萝卜汤，外加八个白白胖胖的馒头。这样的伙食对我们这帮穷小子已很是知足，尤其是这又白又软的馒头，家里是见不到的，因此吃起来就觉得格外香。

对于干力气活的小伙子们来说，八个馒头也就刚刚够，可我们还是舍不得吃完，尽量多喝免费的菜汤，攒下几个白馒头藏在包里，周末时捎回去好让家里人也尝个味道。而且，每逢过节，铁路上会发福利。正式员工发苹果，我们好羡慕。给我们临时工发的是土豆，虽有抱怨，其实心里满意，因为在10斤苹果和20斤土豆之间选择，我们情愿选后者。苹果不过是水果，而土豆是实打实的粮食，多实惠呀。

在我们当中，矮个子王小虎是最节省的。时间一长，我们就有些嫉妒，说这个王小虎呀，可真扛得住肚皮！省吃俭用的，是不是攒钱取媳妇呀？王小虎生着一张娃娃脸，虽然看上去不显大，可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八岁了。因为家里穷，个子矮，至今也没讨到媳妇，成了大伙的一个话题，闲聊时，便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要开王小虎的玩笑，比如他怎么怎么把裁好的甘蔗藏在棉袄里讨好邻村姑娘吕青叶，结果又怎样怎样被人家用甘蔗打了个满头包……

大伙如此热衷地损王小虎，一方面显然是因为工余时间太无聊；另一方面，兴许潜意识里想证明自己好赖还比王小虎强那么一点点吧。因为从那些体面的正式职工轻蔑的眼神里，我们不断地看到了自己的弱、自己的穷、自己的小。“小”难受了，自然就要找出一个更小的人来寻开心。王小虎被人埋汰惯了，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生气，他蹲一旁，不反驳，也不接话茬，只是双手捧着从家里带来的那个绿搪瓷碗，大口大口地喝菜汤。

有天早上起来，突然下起了大雨，出不了工，工头只好给我们放了假。我们好不高兴，几个村的青年聚在一起打扑克。玩着玩着，不知是谁提议，也像那帮正式职工一样玩点带彩的。可大家兜里都没有几毛钱，谁也不接话。后来，邻村的郭金贵提议，赢土豆。反正每人有半口袋，输几个也没关系。大家都知道，王小虎的存货最多，便嚷嚷着让他上。谁知王小虎一点也不给大家面子，谎称上厕所躲了起来。后来，我们村的几个输得不行了，派人去找王小虎来救驾，却死活找不到。我自认为和王小虎的关系还不错，便直接去王小虎的床底下翻，竟然是空的！大家都骂，这个老抠王小虎，肯定是转移了，等他回来了再收拾他。

一直到天黑，王小虎回来了，浑身湿淋淋的，然而人很高兴。我心想，这老抠必定是怕我们打他的主意，冒雨偷偷把馒头和土豆给他老娘拿回家了。可转念一想，工地到我们村少说也有三十多里路，难道他飞回去不成？我们不甘心，问他馒头呢？王小虎说，吃了。

那土豆呢？

王小虎不吭聲，鬼鬼祟祟的样子。我们猜，这老抠，必定是拿到市场上卖成现钱了。

睡到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发现王小虎在辗转反侧，像是有什么心事。我凑上去，悄悄问他，土豆呢，是不是卖成现钱了？王小虎一个劲摇头，拉我钻进他被窝，这才兴奋地道出实情。

原来，王小虎和铁路沿线牛家桥村的一个姑娘好上了。那姑娘我见过，人长得水灵，足足比王小虎高出半头，只是眼睛有点问题，家里条件很不好，有一个瘸腿的老爹和三个弟弟。

第二天出工的路上，大家又开始挖苦王小虎，埋汰他的老抠和不义气。王小虎乐呵呵地笑着，歪着头，葵花一样诚恳虚心地听着。待大伙说得无趣了，王小虎才走到队伍前方，半是害羞又半是骄傲地说出那些馒头和土豆的去向。

王小虎说，起初，那姑娘并没有看上他，他也没把握，可他就是想帮她，一次次给她送馒头、送土豆，给她家干活，时间一长，嘿，还真就赢得了姑娘的芳心！

大伙听后都不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平日里被我们嘲笑的王小虎，娶不到媳妇的王小虎，如今不吭不响地用馒头和土豆赢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们嫉妒呀，嚷着要王小虎请客。王小虎笑嘻嘻地说：“请，一定请。结婚时一定请。”

这个老抠！我们对王小虎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