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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云飞小小说三题

2017-06-02汪云飞

金山 2017年3期
关键词:马俊方方正正小牛

汪云飞

五年来,在他的印象中,目之所及都是方正的、狭窄的,幽暗的、凝固的。那些日子,这些有棱有角的景物让他深感厌烦,而它们却偏偏像个恶魔日里夜里百般地对他纠缠。

初心

马俊进了号子,却仍旧不断地有人到单位来找马俊。来单位找马俊的都说不怎么认识马俊,不认识马俊却总想通过马俊办一些事,可能都认为马俊有替他们办事的能耐。

这些还来单位找马俊的人可能都不知道,马俊早在几个月前就被人举报了。举报的事项包罗万象。排名靠前的当然是受贿,其次是包养情人、公款吃喝、公车私用等等。不过,他在承认自己的罪过时也供出了其他人犯罪的线索,因而也被人怪罪。马俊后来对他人说,都怪自己太实诚,当然在那个环境下也实在有些扛不住、憋不了。

就如同一个圣人,即便生性不贪、不欲,可是,有人缠,有人媚,有人摆着局、设着套,不知不觉中,就贪了,就欲了。哲人说过,事物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还说,糖衣炮弹远比枪炮厉害。许多情形是局外人无法想象的,也是意料不到的。就像马俊,原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孩子,曾经和马岚一样在村里当过民办老师。可是,两年后,马俊考取了大学,离开了村子,最后也离开了马岚。取代马岚成为马俊妻子的是曾经担任副县长的缪丙的女儿缪溪贞。成为缪家的乘龙快婿后,马俊的仕途一帆风顺,不惑之年便成了××局的局长,同样,因为娶了缪溪贞为妻,马俊成了阶下囚。

饱受了五年牢狱之苦后,马俊心情沉重地走出了高墙。他拒绝搭乘亲友来为他接风洗尘的小车,独自一人走了一段长长的山路。这天,天正好放晴,眼前的一切似乎特别的明亮。他一边走,一边看。天空是那么蔚蓝和洁净,旷野是那么辽阔和多彩,溪水是那么清澈和灵动。就连一座座房子、一张张脸、一双双眼睛、一张张嘴都那么生动活泼,各具神韵。眼前似乎找不到方方正正的桌子、四四方方的房间、四四方方的窗台、四四方方的居所。五年来,在他的印象中,目之所及都是方正的、狭窄的,幽暗的、凝固的。那些日子,这些有棱有角的景物让他深感厌烦,而它们却偏偏像个恶魔,日里夜里对他百般纠缠。

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从方方正正的监狱出来后,谁都不再搭理他。许多熟悉的人见了他都装作不认识他,有时,他主动与人握手,别人却莫名其妙地回绝。这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了。更为惊诧的是有关他的传闻铺天盖地。有人说他离婚了,有人说他得了神经病,甚至还有人说他曾经与一个艾滋病患者关在一个房间。他又觉得头顶上的天空变成了方方正正的了,每个人的眼神也成了方方iEiE的了,这一来,自己的影子自然也变成方方正正的了。

几经琢磨,他决定离开县城,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他老家岭背村。他用自己多年的积攒租了一块荒山建起了一家养猪场。他故意将这个养猪场的猪圈、宿舍、院围都设计成方方正正的,并雅兴十足地给这个院子围起来的住房取了一个名字叫“方正斋”。除养猪之外,他还租种了村民两亩荒废了几年的稻田。奇怪的是,他将这两亩稻田也用条石方方正正地围了起来。

马俊说,他要在这个特殊的氛围中,再次体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酸,回复山里人勤劳致富、勤俭持家的秉性。过着雨淋日晒的日子,马俊不俊了,脸黑了,人瘦了。

由于执意要回老家办猪场,原本就与马俊关系不怎么融洽的缪溪贞很快与马俊离婚了。马俊一个人住在山坡上,难免有孤寂的时候。

这时,他便想起一个人,她就是曾经同住一村的同学马岚。马岚高中毕业后,与他一同在村小学教书,后来嫁给了村干部的儿子,几年后,他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之后,马岚就没有再婚。作为同学、曾经的同事和老乡,马岚曾经找过马俊。马俊也与马岚一同进过餐馆,进过歌厅,可是,他们就如同兄妹,什么也没有做过。没想到这也被举报。马岚在马俊落魄时曾积极为之申辩,结果为马俊除去了一条罪状。

马俊闷得慌的时候,马岚曾到山坡上看过马俊。她对马俊说,清贫和富贵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一直这么想,因而一直在乡里这所偏僻的小学呆着。农村虽然艰苦,但可以磨炼人的意志。另外,山里空气清新,山清水秀,村民为人淳朴,待人真诚,彼此之间没有算计,没有诱惑和欺骗,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初心。

马俊听了,深有感触,并把自己的感触用不同的方式传播了出去。不久,马俊的“方正斋”成为市里的一处廉政教育基地。大墙内的“高官”,大墙外的官员都曾经到马俊的猪场喂过猪,在马俊的稻田里干过活。

来过的都说,马俊的猪场、稻田别开生面的设计给了他们异样的震撼。

如今,马俊依旧在他的故乡养猪、种稻。置身在方方正正的圈子里,马俊看到的是宽阔的天空。天空中有云朵,有微风,有晚霞,有日出。

看着这些,马俊似乎回到了从前与马岚在一起教学的日子,那U,14tg的心里坦荡荡的。

恋爱

山溪乡地处县城的最南边,乡中学设在离乡政府两里路的跑马岗。新学年开始,学校来了一位漂亮的女教师。她的名字叫刘云燕,那一年刚从师范毕业,才22岁,身材苗条,肌肤柔嫩,留着短发,眉清目秀,斯斯文文。

一个夏天的晌午,传达室的老张正在他那张据称睡了几十年的躺椅上迷糊。蒙咙中觉得有人在叫他,他伸了一个懒腰这才发现眼前站了一位小伙子。小伙子自稱姓牛,是从县城骑自行车来的,要找新来的女老师刘云燕。老张60来岁,戴着一副老花镜,见小伙子满头大汗,还喘着粗气,便一咕噜爬起来告诉他:刘老师此刻正在上课,她的教室在第三排中间那间。小伙子说,上课不便打扰,等下课了我到她宿舍里找。老张觉得有道理,就让他在他的传达室等着。等着的时候,老张就试着问小伙子是不是想跟刘老师处对象。小伙子纠正说,我们在谈恋爱。小伙子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认真,老张自然信了。小伙子人高马大,却一点也不虎头虎脑。见了老张一口一个大伯,还不停地递烟。老张很感动,下课铃一响,就客客气气地将小伙子带到了刘云燕老师的单身宿舍里。乡村中学女老师不多,出于安全,校领导特意将刘云燕的宿舍安排在最里间。

上世纪八十年代,许多学校、政府机关、企业、职工宿舍几乎都是筒子楼,一字排开,一门一间,上面盖瓦,前面有走廊。老张领着小伙子找刘老师时,在这栋楼里住的男老师、女老师几乎都看得到。老张从刘老师那兒往回走的时候,有几个老师拽着他问那个小伙子是谁?找刘云燕干吗?老张是个实诚人,便一股脑地告诉他,这小伙子是来找刘老师谈恋爱的。当然这也是实话实说。没想到却让其中的一位男老师听了顿时变了神色,他就是准备调走,在刘云燕来了之后又不想离开的王向贵。王向贵这会儿正攥紧了他那双练过单杠、双杠和鞍马的拳头,就差朝老张的脸上砸去。可是,老张却浑然不知。

老张正躺在藤椅里琢磨着这事,打算吃晚饭那会儿找刘云燕讨要喜糖时,刘云燕毕恭毕敬地来到老张跟前。刘云燕说,张大伯,下次姓牛的小伙子来找我,你就说我不在,更不要将他找过我的事跟别的同事说。老张一脸的狐疑:“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刘云燕瞪大了眼睛:“没有啊,我不认识他。”想了想又说,“我有男朋友了,在部队呢。”这一说,老张觉得后悔,后悔之前已经跟她的那些同事说了这事。可是说出的话收不回来了,只好在心里责怪那姓牛的小子。

就在老张在心里埋怨这个小伙子的时候,小伙子骑着那辆没有铃铛却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又来了。这回,老张不抽他的烟,也不开那扇铁门。老张说,谈恋爱不能一厢情愿,没有的事更不能随便乱说。小伙子说:“大伯,我错了。可这回,我是来找张明敏的。他是我表哥,是他约我来的。”这一说,老张只好开了门。

进了门,老张见小伙子还真的径直去了张明敏的宿舍。张明敏是位音乐老师,虽然长得不怎么的,可嗓音还真有点像唱《我的中国心》的那位台湾歌星。表弟来了,张老师自掏腰包,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饭馆吃了一餐,作陪的六七个都是学校里的老师。酒至七成时,小牛说,我跟刘云燕谈恋爱的事,还得各位兄弟帮忙。大家都点头,只有体育老师王向贵没吭声。七八个人喝了两三箱啤酒之后,都有些醉了。由于天色太晚,小牛也没有回去,就在表兄张明敏宿舍住了一晚。张明敏他们到教室里坐班辅导时,小伙子便在刘云燕宿舍前等刘云燕。有提前回来又认识他的女老师问他等谁?他说他等刘云燕,还说他们正在谈恋爱呢。

就这样,山溪中学的男老师、女老师都知道刘云燕已经在谈恋爱,与他谈恋爱的是一位姓牛的、在一家乡办企业上班的小伙子。再过了些日子,学校好多同学也知道了这件事。

一天,学校来了一位长得非常帅气,自称是从部队回来探亲的小伙子来到学校,要找刘云燕,还说刘云燕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他们正在谈恋爱。几位女同事听了就逗趣说,你别搅局了,人家刘老师已经在谈恋爱,她的恋爱对象姓牛,我们都见过他几回了。帅小伙一听,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就独自离开了。

刘云燕却浑然不知。那时,大家都还没有手机,谈恋爱都得写信。这回,她悄悄地给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写了一封信。没想到没过多久,寄到部队的信被退了回来。刘云燕一头的雾水。

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刘云燕心事重重地推开窗户,见小牛孤零零地站在窗前的台阶下。那时已经是深秋,月色下微微有些凉意。犹豫了许久,她开了门,对他说:“我对你说过好几回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小牛说:“我知道,可是我却离不开你。这已经是我第六次这样站在这里,总算被你发现了。不瞒你说,我在这儿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能给我一口水喝吗?”刘云燕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开了门。

小牛从刘云燕屋里出来的节骨眼上,一直还抱有幻想的体育王子王向贵刚好看到这一幕。刘云燕知道他一定误会了,连叫了他几回,他头也没回径直走了。第二天,两个人都请假,课也没上。刘云燕曾经对他说过,如果她的“兵哥哥”真的翻脸不认人,或是嫌弃她当乡村老师,她可以接受他这位“体育王子”。还说,那位姓牛的小伙子其实是一厢情愿,她根本不爱他。可眼前的现实让王向贵怎么也不能接受。

刘云燕真的觉得很烦,可小牛却依旧紧追不舍。更为烦人的是,他逢人便说他正在与刘云燕谈恋爱,而且刘云燕也接受了她。这一来,说这事的人又多了起来,老张觉得纳闷,私下里还怪刘云燕是在刻意瞒着他。刘云燕觉得事态严重,曾在多个场合申明这事,可是收效甚微。

小牛依旧骑车来学校,老张只得对他又热情了。这事连小牛都觉得纳闷。

更让人纳闷的是,后来,刘云燕还真与小牛结合了。这样的结局差点让王向贵去做和尚了。故事还没有结束,需要补充的是,这对夫妻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他们一个是小煤矿的老板,一个辞职成了老板娘。

据称,王向贵和兵哥哥至今还是独身……

悲哀

我一直认为这是一种悲哀。那就是有人在心里嫉恨你,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假惺惺地关心你,其实是在利用你,而你却蒙在鼓里还一直对他毕恭毕敬、感恩戴德。

我们单位刘杏花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替她觉得委屈。这是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个福利不晓得有多好又清闲得不得了的单位,好容易来到了我这个待了十几年,外面名声不晓得有多好听,其实压力不晓得有多大,天天得加班、得挨骂的部门,目的就是能利用她的一技之长来个名利双收,既能通过写作出名又能解决副科级待遇。

说实话,除了年纪略微大了一些,长相不是很漂亮,平时有点爱慕虚荣之外,她这个人真没有什么大的缺点。男人事业有成,女儿远嫁海外,闲来写写文章在地方报刊发表,岂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可是,她似乎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她一直想成为一个作家,成为一个有一官半职又无人不晓的女作家。显然,她来我们单位之前好像并不知道我们单位不需要作家,写文章时也不要像作家一样细腻的描写、优美的描述,只要能渲染,能夸张,能在反复写过的旧题材中发现新角度,或者能将领导杂乱无章、头绪纷乱的瞎扯中整理出一段既符合时令又符合其身份的讲话稿就行。好在她还真有些功底,凭着一股新鲜感,来我们单位很快便进入角色。尽管她也曾私下里让他做老板的老公帮她带烟酒、特产上门找过主任、老总,可毕竟分配给她的上稿任务完成了。于是,她经常受到领导表扬。领导曾郑重地对她说,只要好好干,她心里是有数的。就凭这一句话,刘杏花硬是兴奋得一连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上班的时候,她兴奋地对我说,领导还是有眼光的,只要你做了事,总能得到领导的认可。

可能是她忘了我们单位领导也是个女的。更为悲哀的是,她不可能知道,领导她曾在一次她没有参加的會议上不遮不掩地说了她一通,这一通几乎把她说得一无是处。诸如喜欢涂脂抹粉,喜欢沾沾自喜,喜欢四处张扬,喜欢邀功请赏等等。大家都知道,就凭这一点,她要提拔是不可能的。可她还在做着美梦。于是,大家再见到她或是想起她,心里就觉得好笑,笑她阅历浅薄,笑她野心勃勃。

这似乎是一种悲哀,我曾几次想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是,这样不更是伤害她了吗?何况这些年,领导对我也不错。于是,我也和领导一样,见了她老说一些她爱听的话,和我的同事一起夸她年轻又漂亮。

一天,刘杏花突然找到我,掏心掏肺地对我说了一件事之后,我对她的愧疚很快便变成了我的悲哀。刘杏花说,这些年,你一直像一头老黄牛,拼命地写啊写,单位就因为有你才年年得先进,可是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得到提拔吗?

我听了一阵惊诧。她说,这件事我们部里谁都知道,就你一个人蒙在鼓里。我刚进来时,有一次你去参加一个培训了,领导在会上说,像王小杉这样只要有一碗稀粥就能满足,自恃有才却不具备政治敏感度,没有大局意识的人怎么能提拔重用呢?

我还是一头雾水。后来,她又告诉我,领导这些话的意思是我没有进取心,除工作之外跟领导沟通少,更主要的是写文章从来不署她领导的名字。这话对我一点也不冤枉。可是,这么重要的信息既然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就没有人告诉过我呢?况且,领导一直对我非常友善,单位评先进,隔三差五都有我。不过我知道,大凡领导说了这句话,基本上是给这个人的政治前途判了死刑。我虽然是一个“官”念淡薄的人,可毕竟也食五谷杂粮,私下里我也有过科学幻想,想拼命上稿感动领导从而解决一个副科,没想到幻想就此破裂。说实话不提拔没关系,尴尬的是这些年,我一直认为领导对我很信任,于是,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废寝忘食,就差肝脑涂地。

悲哀啊!不过,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变得稳重。得知这事后,我没有找领导,更没有批评同事,而是和领导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和大家一样在不同的场合喊她领导、叫她老板、称她大姐。领导听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相信她也不知道,我心里藏着一把刀,若不是碍于法律,碍于没有勇气,我早已……

还好,我这样的坏心情很快就被一个好消息给冲淡了。

上个星期,就在单位领导突然被安排到青海考察的那几天,我在市纪委工作的同学突然来我们单位,找了单位不少同志谈话,还让会计交出这8年的所有账目,说是要带走清查。临走时还特意交代大家,在问题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这件事谁都不能对外透露,更不能让我们领导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事态严重,我同学对我说,提拔我们单位领导的领导东窗事发已被调查,同时被举报的还有我们单位领导。

一听这话,我心里好受多了,原来领导也有这样的悲哀。不过,我也像单位所有同事一样,在领导回来之后,还像往常一样叫领导,喊老板,称大姐。领导也和当时的我和现在的刘杏花一样,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悲哀啊!看着领导还那么神气的样子,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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