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幽灵”71的机组成员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们一直挤在充满燃油味，蚕茧般的机身内，仿佛置身一个噪音刺耳、灯光闪烁、高温难耐，摇摇欲坠的混乱世界。“幽灵”71是第3特种作战中队的一架AC-47B炮艇机（编号43-49770），同时也是一架战争中与现代科技毫不沾边的老式飞机。飞行员们称它为佩枪的“谷尼鸟”，地面部队的战士们则更喜欢称其为“喷火魔龙”。

飞行近5个小时，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少校肯·卡朋特开始有些厌倦和烦躁。刚刚升任机长的卡朋特希望在1969年2月24日这天炎热的热带夜晚里能够有所行动。难道他的新型DC-3飞机今天就要飞返家乡和机场，在那3挺位于“喷火魔龙”彩绘机身左侧的7.62毫米机枪不发一弹的情况下？卡朋特的飞机携带了21000发子弹（为了延长巡航时间比满负荷弹药量略少），以及“节日烟火表演”所需的Mk24照明弹。机上总共载有2名飞行员、1名领航员、2名机枪手、1名装卸长和1名飞行工程师。

卡朋特机长与副驾驶弗兰克·斯洛康布上尉互相扫了一眼，忽然想到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的战争谚语。这时，他从耳机里听到地面控制台发布了目标。在AC-47炮艇机的后部，装卸长约翰·莱维陶也听到了声音。“装弹”，卡朋特在对讲机里说。卡朋特开始不断从前线空中引导机那里获得无线电情报，后者发现越共非正规军正在攻击西贡附近的隆平陆军基地。

这已经是莱维陶第180次战斗任务。人们都说，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紧张了。他正准备等卡朋特驾驶AC-47接近敌军的时候，发射照明弹照亮目标。就在这时，“幽灵”71受到爆炸冲击。1枚北越军队的迫击炮弹落在右翼上部并爆炸。领航员威廉·普拉特中尉后来称，“‘幽灵71当时‘亮如白昼”。从无聊状态一下转入战斗状态，“幽灵”71的机组成员们突然要为生存而战了。

特里和飞行员

美国空军数年来一直在探讨一个此前从未尝试过的想法，即驾驶固定翼飞机成“塔状”飞行姿态，从而使其侧身的固定式机炮能够攻击地面目标。1964年8月，这一想法开始付诸实施：1架康维尔C-131B型“撒马利亚人”战机尝试将其机身左侧的1部GAU-2/A型机炮向下进行射击。此后不久，罗恩·W·特里上校开始着手炮艇机项目，他在五角大楼的上级则努力为项目争取预算。这个项目的测试飞机是1架道格拉斯C-47D型“空中列车”运输机，配备有3挺机枪。特里上校集结了一批飞行员，特别要求他们要有驾驶旧式“信天翁”运输机的经验。

早在1967年9月中旬，AC-130炮艇機即派往越南南部。该型炮艇机抵达后很快就参加了针对老挝和南越的作战行动。1968年，该型炮艇机部署到新山一空军基地，协助抗击北越军队发动的新年攻势

特里率领一个团队来到南越，并携带了可将2架C-47型运输机改装成炮艇机的设备，准备对改造机型进行战斗评估。改造的第1架运输机是C-47B-5-DK（编号是43-48579），通过拆除其机械增压发动机改成C-47D标准机型。

空中突击队第1飞行中队驾驶最初称为FC-47的机型——没错，就是C-47运输机的“战斗机”版本——开展作战行动。自此，该炮艇机开始为越南的友好村庄提供夜间庇护，这些村庄此前极易受到越共游击队的攻击。

这款炮艇机的首个重要胜利出现在1964年12月23日夜里——441架FC-47炮艇机在收到空中支援请求后，仅用37分钟即飞抵特种部队指定的湄公河三角洲战斗地点，抵达后共发射了2041千克弹药，粉碎了越共的攻击行动。这款新型空中机炮平台随后又被派往32千米外的作战地点——再一次阻击了越共进攻，迫使敌军撤退。

1965年2月8日，1架FC-47炮艇机飞越越南平定省中部高地的蓬山地区，在阻击越共进攻的过程中展示了其作战能力。该战机在4个小时内向越共的山顶阵地发射了20500发子弹，消灭约300名越共士兵。

武装过的“谷尼鸟”很快重新设计改造成AC-47机型，“A”的意思是攻击。1968年8月1日，“空中突击队”飞行中队被重新命名为特种作战中队。“喷火魔龙”炮艇机迅速赢得了口碑，被步兵们称为最好的朋友，尤其是在太阳落山以后。

驾驶舱掌握扳机

当炮艇机在越南战争中形成既成事实后，缺乏相关经验的飞行员也开始被接纳进炮艇机驾驶员行列。1968年，一名新晋少尉，被称为“兰博”的约翰·兰姆（如今是一名退休少校）前往路易斯安那州英格兰空军基地，接受为期6周的AC-47飞行员资格培训，随后派往南越藩朗加入第4特种作战飞行中队。对兰姆和他的机组成员来说，这只是一系列行动的开始，其中包括在泰国乌多恩的临时任务和老挝石缸平原作战行动——尼克松政府否认美国曾军事介入该国。“关于老挝的一切行动都被列为机密”，兰姆声称。

“机组成员里有机枪手，他们专门负责操控武器，这项工作噪声大，技术要求高，但扳机却掌握在飞行员手里。飞行员的操纵杆上有一枚按钮，你要确保将飞机机身调整到与水平呈20或30°夹角，然后通过驾驶舱左侧窗口上的瞄准器进行射击。

兰姆说，“虽然我们可以同时操作3挺机枪开火，但通常一次只使用1挺射击，因为偏航的问题可能会影响射击精度。如果一次只使用1挺射击，只会造成小幅度偏航，但3挺同时开火就会造成比较大的偏航。”

在老挝的战斗模式就像在越南时一样：“幽灵”像救援骑兵一样夜间抵达，守护友军营地免遭越共、巴特寮和北越正规军部队的围攻。“我们无需太多帮助就能抵达战场，因此一般只用自动定向机来定位。有时，我们也利用火焰信号与地面部队相协同”。在老挝作战的飞行员一般很少能得到战斗反馈，但情报官员曾告诉他们，“幽灵”炮艇机将至的轰鸣声，常常足以使敌人陷入恐慌从而驱散他们。 兰姆说，“AC-47炮艇机可能是近空支援作战的最有力武器之一”。

AC-47炮艇机装备了3挺7.62毫米（GAU-2/M134）加特林机枪，每分钟射速可达到2000发。这类炮艇机对于公路干道或小道上的任何护送队来说都是致命的武器

AC-47炮艇机是当时的先锋机型。此前，空军从来没有生产过1架具有固定翼、能够做“灯塔”飞行姿态的炮艇机。但是从一开始，空军参谋部军官们就知道“谷尼鸟”的军事版本不够理想。此外，实战经验也暴露了其弱点：AC-47的低翼阻挡了瞄准圈内的部分视界，也使安装加特林机枪成为问题。此外，其缺乏足够的内部空间，航速限定在200节以内，而且起飞重量的限制也制约了载弹量。在AC-47之后，研究衍生了数个机型，包括由塞斯纳公司设计的装备单侧机枪的“超级空中霸王”（类似于O-2的军用版），以及洛克希德公司设计的机侧装备4台机枪的EC-121“超级星座”（未来改装成AC-121）。

在专项行动预算中，空军参谋部官员为15架仙童公司AU-23A型“和平缔造者”炮艇机筹措了经费，这款机型是皮拉图斯PC-6的衍生版本。这批炮艇机在泰国完成任务后不久，就开始在美军服役。此外，在“盲点”项目中，他们还将2架仙童公司的AC-123K型“提供者”正式设计改装成NC-123K（编号分别为54-691和54-698），这两架飞机都装备了AN / ASD-5“黑乌鸦”定向器（发动机点火探测器）。后来该装备也应用到其他炮艇机上，用来侦察胡志明小道上的北越卡车。这两架NC-123K炮艇机全机身喷涂伪装图案，在第16特种飞行中队的夜间作战中表现优异，但关于它们所发挥的作用很少为外界所知。

然而，上述所有类型炮艇机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无法满足前线需求，除非C-130“大力神”战术运输机的炮艇机版本能够设计生产出来。

暗影和毒刺

笨拙的仙童公司C-119“飞行车厢”大型双发运输机可能不是下一代炮艇机的理想候选改造机型，但美国空军有足够的库存备件，可以用C-123和C-130替代其运输角色。随着AC-47机型取得成功，在炮艇机Ⅲ项目的推动下，大约26架 C-119G被改造成AC-119G版本。在飞行机组成员的坚持下，该机型的原名“蠕变”迅速改为“暗影”。AC-119G被视为未来C-130炮艇机的过渡机型，主要承担AC-47在越南南部的使命——保卫村庄、为地面部队提供火力支援、抵近空中支援和护航运输队。

前AC-119G飞行员鲍勃·米尔斯指出，战区里有更多的AC-119，建造数量比其他任何炮艇机机型都多。要驾驭AC-119打击目标对于机组成员组织管理是一个挑战，夜间观测员、导航员、炮手、飞行工程师和飞行员需要相互配合、步调一致。米尔斯称，这项工作对于飞行工程师和炮手来说尤为困难，前者没有椅子，要坐在一个放倒的罐形容器上，而后者需要不断举起60千克重的弹药箱。

1968年4月28日，美国空军部长哈罗德·布朗宣布，他批准组建一支由55架 AC-47、26架AC-119G、26架AC-119K和18架AC-130A组成的部队。

仙童公司改造了26架第二批次的C-119G，将之升级为AC-119K“毒刺”，其主要作用是狙擊胡志明小道上的卡车。AC-119G在执行日间作战时，可搭载4挺GAU-2/A型航空机枪和50000发子弹，执行夜间任务时可搭载35000发子弹外加60枚照明弹。AC-119K保留了加特林机枪，并增加了2门20毫米M61火神炮。这两个机型都标配一对莱特双工气旋径向发动机，但AC-119K翼吊舱中的2台J85涡轮喷气发动机可以提供额外的动力。

在狙击卡车方面，AC-119K配备了AN/APN-147多普勒导航雷达、AN/AAD-4型前视红外夜视仪、AN/APQ-133侧视信标跟踪雷达和AN/APQ-136搜索雷达。“暗影”和“毒刺”在1968年后期开始部署，第71特种作战飞行中队的前4架AC-119G于1968年12月抵达越南，开始为期3个月的战斗力评估。该机型最终归第17特种作战飞行中队使用。

AC-119K被部署到第18特种作战飞行中队。退役上校约翰·霍普称：“AC-119G是一架‘香草飞机，照明弹发射器位于机身左侧降落伞舱门，而照明灯位于机身右侧”，他在越战时期是一名AC-119K上尉飞行员。霍普称，“AC-119K外加了所有类型传感器，即使采用了喷气机发动机助推，也往往显得动力不足。我们根据30米每分钟的爬升率测算起飞数据——实在太慢了。霍普称，其曾在越南执行过夜间支援任务，也曾在1970年入侵柬埔寨时担负白天和夜间作战任务。

AC-119K“毒刺”炮艇机

与许多其他飞行员一样，他惊讶地发现，炮艇机这种机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他说，“我一直对我们的作战方式感到吃惊，载重大、飞行缓慢，但受到的攻击程度却没有我们的攻击动作猛烈。”

霍普回忆第一次任务时表示：“地面的火力好像要把我们吞没了，当时我一直在试图参与战斗，但后来开始撤离那里。‘他们正在攻击我们'，我说。而我身旁的教官却说，‘这就是我们希望他们做的事。这样才能找到他们。因此，不是试图规避攻击火力，我们的战术策略是右飞切入战场，一旦能够攻击到他们，我们就能赢得胜利。”

虽然处于火力范围内，但像霍普这样的机长受益于炮艇机机组成员的分工合作：“副驾驶掌握一个操纵杆，用来控制飞行高度。飞行工程师掌握风门控制飞行速度。所以我作为机长的责任，是通过左侧机舱窗外的瞄准器，瞄准和开火”。

“许多美国空军军官认为，只要有灵敏的传感器、良好的培训和充足的弹药，炮艇机就能够几乎完全断绝南北越丛林间的补给线。

当美国开始与南越军队换防的时候，40名美国机组成员受命培训驾驶AC-119K的越南空军部队，这一计划被称为“能力再提升”项目。在越南战争期间的所有战斗中，只损失了5架AC-119 Ⅲ型炮艇机。

强大的“贺克”

AC-130“鬼性”炮艇机就像“开挂的”的大力士，是“幽灵”、“暗影”和“毒刺”的潜在继任者。和它们的前辈一样，“鬼性”炮艇机机组人员的工作环境同样噪音难忍、空间局促、摇摆不定，“就像置身于一个有翅膀的颤动垃圾桶”。越南引进单兵便携式地空导弹后，大大缩减了巨大笨重的炮艇机活动范围。然而，AC-130A、AC-130E和AC-130H能够以比早期型号更高的高度发起攻击，所以轻武器不能对它们构成威胁。

AC-130A一般裝备有2挺7.62毫米机枪，2挺20毫米M61机炮和3000发炮弹，以及2门博福斯40毫米自动炮。美国空军将18架运输机改造为AC-130A，至少11架改成AC-130E型。它们具有非常强的战力：执行夜间任务的AC-130攻击能力非常强悍，参谋军官甚至定下了每周消灭200辆卡车的作战目标。

1972年1月26日于老挝，2架AC-130炮艇机在当天晚上的一场战斗中创造了一个值得记录的战绩：击毁15辆卡车，击伤37辆卡车。当顺利的时候，1架AC-130就可以阻止一场针对友军前哨阵地的袭击行动，或先于地面部队狠狠地绞碎敌军。但是不顺利的时候，他们就非常倒霉。也是在老挝，1972年3月30日，韦伦·富尔克机长在驾驶“鬼性”22（编号69-6571）狙击卡车时，飞进了一处火力圈中。1枚57毫米高炮炮弹击中了飞机的右翼，另一枚炮弹则撕开右侧机身。油箱泄漏的燃油发生了爆炸，火焰裹住了飞机右翼，燃烧起来的燃料喷射到机身的右侧。富尔克驾驶“鬼性”飞离了防空火力圈，同时向雷达站和附近的飞机报告紧急情况。

富尔克知道他的飞机马上就要发生大爆炸。他稳住受伤的“鬼性”飞机，命令15名机组成员准备跳伞。富尔克将飞机调整为自动驾驶模式，使之转向确保坠毁地点远离友军阵地。他和传感器操作员在AC-130货机舱汇合，检查降落伞吊带后就跳进夜空中，此时大火和弹药爆炸彻底湮没了飞机。第二天，所有15名机组成员被救起——这也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搜救行动。AC-130在越南战争中的所有损失就是5架AC-130A和1架AC-130E（包括富尔克的那架）。

空中火焰

相比之下，虽然同样机身起火燃烧，但却命运不同的另一架炮艇机，就是肯·卡朋特少校的“幽灵”71。那枚迫击炮弹爆炸炸伤了爱德华·弗鲁兹军士，并掀翻了其他3名机组人员，其中一人浑身是血，另一人就是莱维托，他当时误认为是AC-47的机枪爆炸了。后来他被弹片击中，才知道有东西从外部严重击伤了飞机，但不确定那是什么。

卡朋特通过手台了解到所有处在“鬼性”71后半部分的机组成员都受伤了，而且飞机上还有一个致命威胁——1枚因震动掉落进机身内部、燃烧着的Mk24镁照明弹，正疯狂滚动在19000发弹药之间。也许不到20秒后，这架AC-47就将化为熊熊火炬。莱维托无法知道还有多少秒照明弹的保险丝就要熔断，他因失血而虚弱，身体右侧也感到麻木，但意识到自己是最接近照明弹的人。他试图伸手去抓住照明弹，但是飞机颠簸摇晃致使冒着烟的照明弹一次次逃离他的掌握。无奈之下，他压到照明弹上，痛苦地把它拖向货舱门，身后留下一道血印。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凭着最后超人般的毅力，莱维托把照明弹投了出去。照明弹在空中爆炸，但几乎没有波及到飞机。正如美国空军对此事的官方历史记录一样，卡朋特回忆称，“这架飞机当时呈30°角飞行，莱维托是怎样设法碰到照明弹并把它扔出去，恐怕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把照明弹投出去后昏倒了，飞机一着陆即被送到基地医院。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英勇的行为。”这架AC-47的机翼和机身上有3500个弹孔，还有一个超过0.9米宽的裂缝。1972年3月30日，莱维特获颁荣誉勋章，由此成为第一个获此殊荣的飞机装卸长。

（编辑/一翔）

AC-130A炮艇机，箭头处为博福斯40毫米自动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