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玲玲

(安徽新华学院 文化与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



“轻”的语义演变及类前缀化考察

代玲玲

(安徽新华学院 文化与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

“轻+双音节名词”格式的“轻” 族词大量出现，赋予语素“轻”[+小/精致/简单][+趋弱][+肯定/受欢迎][+凭借互联网]等新生义项。语素“轻”在语义演变过程中发展为“类前缀”。“轻”族词迅速孳生的动因主要是在“追新求异”的心理需求驱动下，语言系统内部和社会主观情感两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

“轻”词族；语义演变；类前缀；孳生机制

以“轻”字造词，古已有之且数量庞大。基于“BCC汉语语料库”统计，现代汉语中以“轻”造词的双音节词汇有412个，如“轻快、轻烟、轻重、轻舟、轻柔、轻蔑”等。伴随着“轻金属、轻元素、轻武器、轻工业”等三音节词汇的层出不穷，“轻”词族(本文特指“轻+双音节名词”格式的“轻”词族)展现出与时代特性相符合的蓬勃生机。21世纪，媒体具有巨大的语言影响力，主导着语言生活。各类媒体开始接纳一些新生的“轻” 族词，如“轻资产、轻公司、轻博客、轻应用、轻喜剧”等，标志着“轻+双音节名词”格式的“轻”词族[1]渐趋成熟。针对此类流行语的大量出现，学界虽有所关注，却尚无深入分析。本文尝试从语义演变的角度，考察“轻”被赋予的新生义项和文化色彩义，探讨词素“轻”的类前缀化历程，揭示“轻”族词迅速孳生背后的原因。

一、“轻”词族的主要成员

本文基于“中国知识资源总库(CNKI)”对“轻+双音节名词”格式的“轻”词族成员及其出现频率进行统计，结果显示：自2000年以来，“轻”词族有21位新家族成员活跃在报刊媒体上。详见表1。

在这21位“轻”族词中，“轻资产”一词自2000年以来共出现398次，且呈现不间断、平均分布的趋势；“轻公司”一词紧随其后，71次；轻博客34次，轻应用28次，轻喜剧16次，轻音乐15次，轻小说12次，轻电影11次。统计发现，“轻博客”的活跃期在2011年，仅当年便出现28次；“轻应用” 和“轻电影”

表1 “轻”词族在报刊上作为标题使用的情况

的活跃期在2013年，当年分别出现16次和9次；“轻众筹”“轻创业”“轻旅游”“轻断食”“轻物流”“轻媒体”“轻银行”为近三年新出现词语；“轻资产、轻公司”等词特别活跃且经久不衰。调查结果显示，“轻+双音节名词”格式在新时期的媒体语言中持续升温，呈现出应用领域越来越广、搭配对象越来越多，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的词族式发展态势。

二、“轻”词族的发展路径

李宇明(1999)有关词族和词语模的研究指出，新词族是以“模标”和“模槽”两部分为框架背景，通过仿拟、类推的形式孳生出来的[2]146-147。模标是指词语模中不变的词语，体现在“轻”词族中即为“轻”字。因此“轻”词族的发展路径可以从语素“轻”的语义演变过程中寻找根源。

(一)“轻”的原有义项

“轻”在《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的解释如下：①(形)重量小；比重小(跟“重”相对)：油比水～。②负载小；装备简单：～装。③(形)程度浅：～伤，工作轻。④轻松：～音乐。⑤(形)不重要：责任～。⑥(形)用力不猛：～抬～放。⑦轻率：～举妄动。⑧不庄重；不严肃：～佻。⑨轻视：～敌，～视。

对“轻”进行语义分析，得出以下义项：①[+分量][+小/少]；②[+程度][+浅]；③[+形式][+放松]；④[+力度][+弱]；⑤[+态度][-重视]；⑥[+行为][+随便]。其中，解释①②⑤归并为义项①，解释⑦⑧归并为义项⑥，解释⑦⑨归并为义项④。

(二)“轻”的新生义项

作为一个新词族，“轻” 词族中词素“轻”的语义和原义相比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产生了以下新生义项：

1.[+形态][+小/精致/简单]

(1)文学繁荣、文化建设的重任是不可能只靠这类“软性散文”或“轻散文”来承当的。(《人民日报》)

(2)轻歌剧通常剧情简洁明快，音乐优美动人，舞台表演且歌且舞，而且省去中国观众最不适应的宣叙调，是普及歌剧艺术的最佳入门剧目。(《文汇报》)

此类还有注重读书情调的“轻阅读”、结构小巧简单的“轻音乐”“轻文体”、文字篇幅少却大量使用插画的“轻小说”、规模缩小但客户做大的“轻公司”、“用心做小”的“轻创业”、 时长定位为15到30分钟的“轻电影”等。

2.[+变化][+趋弱]

(3)这是光明乳业在全国初步完成建基地、办企业、占市场后，运用轻资产经营扩大光明乳品市场的一次新探索。(《文汇报》)

(4)编导的二度创作，侧重于轻喜剧的形式，让观众在笑声中感受到心灵的震撼。(《人民日报》)

“轻资产”就是用有限资产，获取最大收益，是所有企业追求的最高境界；“轻喜剧”的喜剧味也渐渐变弱，转为含蓄；“轻散文”“轻小说”的篇幅缩小；“轻电影”“轻歌剧”的时长缩短；“轻公司”的规模变小；“轻顾客”的购买产品频率下滑，体现出趋弱的变化。

3.[+态度][+肯定/受欢迎]

(5)越来越多的年轻旅游者，开始追求“轻装、轻便、轻松”的轻旅游，旅行不再是为了“炫耀自己到过哪里”，而是放松在平时工作生活中被束缚的心情。(《中工网》)

(6)“轻文体”就是文字范式里的快餐文化，虽然营养价值不是很高，但它取之容易、食之能饱，因此人们乐于接受，也容易流行。(《光明日报》)

沈家煊(1999)曾指出，由一对反义词构成的并列式复合词，一般总是肯定项在前，否定项在后[3]63。“轻”和“重”在构成并列式复合词时，如：“轻重缓急”“不分轻重”，总是“轻”在前，“重”在后，这就体现了人们的认知中对“轻”的肯定。再加上新生事物总是具有一定的生命活力，因此“轻”词族获得了受欢迎、被肯定的语义。

4.[+方式][+凭借互联网]

(7)轻应用无需下载、即搜即用，具备web app的可被检索与智能分发特性，解决优质应用服务于移动用户需求对接的问题。 (《凤凰网》)

(8)作为一种审核简单、即发即筹的众筹模式，轻众筹既有传统众筹的用户体验，又具备随时随地发起众筹的特性，降低了普通大众的参与门槛。(《中国经济时报》)

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全面到来，越来越多行业推进与互联网的融合创新，加强大数据运用，利用互联网的本质拓展业务。商业银行等传统金融企业需加快金融信息化建设，实现“轻银行”体验；“轻创业”利用互联网平台实现了人少、钱少、精准、快、便捷等目的；“轻物流”融合互联网，集道路管理、经济实用性、灵活操控性、节能提效性于一体，让消费者享受到更加方便快捷的“最后一公里”的物流服务。

图1 “轻”的语义演变路径

通过上文分析，把“轻”的语义演变路径归纳如下：“轻”词族中“轻”的语义更加抽象和概括；“轻”的语义演变过程体现着语言的渐变特征；新生义项①②间交叉较多，义项①②与③之间交叉较少。

三、“轻”的类前缀化

吕叔湘(1979)明确提出了“类前缀”和“类后缀”[4]49的概念。尹海良(2007)概括了类词缀最典型的两个特征:一是类词缀由实词虚化而来但虚化程度不彻底,还保留了词根语素的语义内容，二是类词缀在构词上的粘着性,或者前附或者后附[5]。据此，我们认为，“轻”作为语素，在“轻”词族的语义演变过程中已经发展为“类前缀”。

(一)“轻”的类前缀化动因

1.外语译介词或前缀直接应用。“轻音乐”一词译自英语“light music”， “轻小说”一词译自日式英语“light novel”， 具有“轻的”语义的“light”作为英语前缀，在汉语中“摇身一变”成了类前缀，派生出“轻电影”“轻喜剧”“轻奢”“轻歌剧”“轻博客”“轻资产”“轻旅游”等词，产生出“精致、充满质感”等附加意义。“轻食”一词，直接译自英文“Snack”，表示(吃)快餐、点心之意，后又引申出“简易、健康饮食”的现代饮食概念，英语中也出现了“light meal，light food”的用法，可以说是英语汉语相互仿译、作用的结果。

2.汉语新前缀不断涌现。近年来，中国掀起了“互联网+”热，大数据的“新、轻、快、广”等特征，赋予了词素“轻”[信息化/智能化]的抽象义项。语言发展过程中，人们倾向于用经济简便的形式表达尽可能丰富的内容，即用一个“轻”字表达信息化和智能化的广阔内涵。如：“轻公司”指利用电子商务集合了庞大资源，把传统的商家、物流、虚拟的交易、金融以及消费者的信息等数据库都集合在一起的新型商业模型；“轻媒体”指一种新型的智能媒体形式；“轻众筹”指基于社交网络、面向广大网民日常生活内容，在移动端发起众筹项目，通过微信、微博等社交网络传播来实现众筹目标的方式。随着“轻应用”“轻银行”“轻创业”“轻物流”“轻时代”等词不断涌现，偶发性“活用”最终固化为新的类前缀。

通过类前缀化动因分析，结合汉语词缀化过程，可以把“轻”的类前缀化演变路径归纳如下：

图2 “轻”的类前缀化演变路径

(二)“轻”的类前缀化特点

沈孟璎(1986)总结了新的词缀化的几个特点：A.新的词缀化现象是由具有实在意义的词根或词而变化引起的； B.词缀化之后词汇意义已趋虚化,经常是比较抽象的、概括的词汇意义或语法意义,但虚化程度不一；C.位置固定,有定位性；D.构词能力强,都具有能产性,当然,程度略有差异；E.在构词中经常具有类化作用,显示某种词性；F.新词缀化的新词普遍以三音节为主。[6]

现对“轻”词族中的类前缀“轻”进行考察，发现均符合以上特征。特征A和B分析具体见“轻”的类前缀化历程。其他特征总结如下：

1.“轻”的构词位置不自由性。“轻”词族的23位新家族成员，100%为“轻”连接在词根之前。

2.“轻”的组词能产性。表1显示，“轻”词族每年都会增加新的家族成员。随着“轻”的附加意义愈发明显，它的词法功能也越来越强，可以直接加在名词或名词性词族前，这是形容词“轻”所不具备的属性。这种自由的组合形式标志着未来“轻～”格式的使用领域还将进一步扩展，从而形成庞大的词群。

3.“轻”的词类标志性。“轻”族词的词根有名词，如“资产、博客、喜剧、音乐”等；有形容词，如“奢”；有动词，如“应用、食、断食、众筹”等。但组合成“轻”族词后，100%均为名词，因此，“轻”具有类化作用，显示名词标志性。

4.“轻” 族词的三音节性。“轻”词族的23位新家族成员，21位为三音节，仅“轻奢” “轻食”2位为双音节。“轻奢”一词还可以看作三音节“轻奢华”的缩略式，“轻食”可以看作是三音节“轻食物”的缩略式。

5.“轻” 族词的褒义性。伴随着义项的增加和文化色彩义[+时尚流行]和[+经济高效]的出现，“轻”原先所具有的中性或者贬义的感情色彩也发生了变化，“轻”词族普遍带上了积极肯定的感情和态度。

四、“轻”族词的孳生机制

通过问卷调查发现，96%以上的读者和受众在看到“轻”族词时都能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这种外形熟悉、意义却有所区别且并不确定的认知感受总能激发接受者的好奇心去主动尝试或一探究竟，从而满足现代社会人类“追新求异”的心理。因此，“轻”族词也就具备了不断衍生的源动力。在这种源动力的驱使下，“轻”族词的不断孳生可以从语言系统内部和社会主观情感两方面找寻原因。

(一)语言系统内部作用

附加式是合成词的主要构词方式，“轻”族词的孳生机制体现在语言系统内部，就是“轻”的类前缀化历程，即语言交流与互借所导致的仿译和汉化、新前缀的偶发性“活用”等所引起的语义抽象。

(二)社会主观情感作用

张现荣(2016)指出，词缀化形成的词缀体现了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情感[7]。因此“轻”族词的孳生机制可以尝试从社会人群的主观态度和情感方面找寻原因。

1.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平民心态。“轻”的原有义项为①[+分量][+小/少]②[+程度][+浅]，但是新生义项②为[+变化][+趋弱]，显示民众愈发倾向于对新生的极具活力的“轻”事物的偏好，强调以新生“轻”事物战胜原有“重”事物，以弱小战胜强大的竞争欲望。

2.删繁就简的大众理念。具有[+形态][+小/精致/简单]这一义项的“轻散文、轻歌剧、轻阅读、轻音乐、轻小说、轻公司、轻创业、轻电影、轻时代、轻食、轻断食、轻旅游”等词的出现，标志着越来越年轻的受众成为当下社会的主流力量，而轻松的风格、轻快的题材、轻便的方式、轻巧的制作这种“以最小的体积凝聚最大的价值”则成为当下最流行的生活追求，简而言之，即重品质重细节重速度。

3.万众创新的社会浪潮。2015年中国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制定“互联网+”行动计划，鼓励民众将互联网的创新成果深度融合于经济社会各领域之中，提升实体经济的创新力和生产力，形成更广泛的以互联网为基础设施和实现工具的经济发展新形态。“轻众筹”“轻媒体”“轻创业”“轻物流”“轻资产”“轻公司”“轻银行”等“轻”族词所演化出的新生义项[+方式][+信息化/智能化]，正是整个经济社会技术创新、体制机制创新、模式创新的直观反映。

综合上述，“轻～”格式的“轻”族词在现代社会人类追新求异的心理驱使下，通过外来语引入和本族语衍生的双重渠道，被不断附加上社会人群的主观态度和情感，从而发生了语义演变，产生了新的义项和文化色彩义。这些附加意义在高频率的使用过程中逐渐造成语素“轻”句法功能弱化、词法功能强化、构词标志性功能不断增强，最终固化为具有极强能产性的新的类前缀。因此，“轻”族词的不断孳生是语言系统内部和社会主观情感两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1] 邱雪玫，李葆嘉.“微”词族的形成轨迹及语义演变[J].语言文字应用，2015，(1).

[2] 李宇明.词语模[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3] 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4]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5] 尹海良.现代汉语类词缀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07.

[6] 沈孟璎.汉语新的词缀化倾向[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4).

[7] 张现荣.外来构词词缀主观性的认知识解──以类词缀“门”为例[J].语言文字应用，2016，(2).

(责任编辑 何旺生)

On Semantic Evolution and Quasi-prefix of “qing(轻)”

DAI Lingling

(SchoolofCultureandMediaCommunication,AnhuiXinhuaCollege,Hefei230088,China)

The emergence of a large number of the “qing(轻)”words consisted of the “qing(轻)+ double syllable nouns ”format has given the morpheme “qing(轻)” some new meaning like [+ small/delicate/simple][+weaken] [+affirmative/popular] [+with the Internet]. Morpheme “qing(轻)” has developed as a quasi-prefix in the process of semantic evolution. The reason behind the rapid growth of “ qing(轻)” word is the interaction of the linguistic system and the social subjective emotion which is driven by the psychological demand of “pursuing new and seeking different”.

the “qing(轻)”word family; semantic evolution; quasi-prefix; derivation mechanism

2017-03-06

代玲玲(1985-)，女，安徽安庆人，安徽新华学院文化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硕士。

H136.1

A

1674-2273(2017)02-007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