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运

最早认识兰花是在颐和园乐寿堂围墙的墙窗上，那不是真花，是绘在窗玻璃上的，自那以后，我就一直认为兰花是那个样子，叶儿长得像韭菜，花朵小小的，很不起眼儿，直到战友王巍邀我们去房山看兰花。也让我对兰花世界开始有了真正的认识和了解。

兰花原来根本不是以往我所认知的那个样子，它的品种居然多达25000个到30000个以上，仅按属分就超过800，是开花植物中最大最具多样性的科，没把各属各种兰花看个大概其的，还真别拍着胸脯说你认识兰花。至于兰花文化，那可是个海呀！它涉及到人的品性、涵养、情感、道德建没；涉及到经济；涉及到书画、诗歌、散文、小说等各种体裁的创作；涉及到工艺、盆景、插花、家居陈设、美食、医药与健康各个领域。在漫长的文明发展史里，兰花与人紧紧结成割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盛装的兰花休闲公园

平日喜欢栽花种草的人，一接近长阳镇兰花休闲公园，就会乐疯了，不喜养花种草或没时间养花种草的人也会全身心受到感染而阳光灿烂。距大门至少还差一二百米，就已进入花的世界，通向公园大门长长宽宽的柏油路两侧的行树下都铺满了色彩浓艳的花，七彩缤纷的两条花带，朵朵花都像在微风中颔首摇摆，微波荡漾，如两条花河，而公园大门内则是花的条条大川，红一片紫一片黄一片蓝一片，相傍成海。园林工人的常用诡计，诱你入美的陷阱。入就入呗，谁跟花儿有仇呢？赏兰花？你才不急呢，急也没用，兰花大会主会场在公园中心的那栋大厦里，尽管大厦很阔很大，得有万多平方米吧，架不住人多，排队入场，稍晚来一会儿队就成了盘出好几圈的长蛇阵，索性就不急了，坐在园中主舞台前的椅子上专心地品竹乐团的竹乐。竹乐器和竹乐，谁都不陌生，竹笛竹箫竹笙都见过，但你还真别太自信，流行于国外的竹乐器会让你开开眼，更主要的是竹乐团团长王巍自做的那些竹乐器会让你耳目一新，如分出不同音区的竹板琴，用云南巨龙竹做出的低音鼓，经过一千多度高温烧制成的竹炭琴，用双手鼓掌拍入气流而发声的超低音气呜乐器格隆布……刷新视觉和听觉的这个乐团吹打拉弹无一不用竹制乐器，它是完全由竹制乐器组成的乐团，这就是它的首创性、独一无二性。这个乐团的每件每种新制乐器都是一个故事，乐团由诞生到成长、发展就是一个连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汇。乐声的独特性，乐声的美，听一回，经久难忘哦！

听罢一场竹乐团的演奏，入主会场的队还长长排着，那就再逛逛公园呗。

北京市的各区，都参与了兰花大会，利用兰花大会，利用兰花休闲公园的场地，展示自己的形象。丰台区用花搭起了卢沟桥，桥下流的是花的永定河。朝阳区摆的花阵是一把花的扇子，扇面上一株兰花后金星灿烂。“2016相约”大兴是鹿的造型。大兴区和鹿有什么联系有什么典故？走进大兴区的历史你才可能知道，那里曾是皇家的狩猎场，那里曾有过御桑园和皇帝的行宫。密云是绿色的长城和水库。山水怀柔是以雁西湖会议中心为主展景观，五彩斑斓的花带配置体现山水怀柔生态涵养，宜居宜业典范。看到潭柘寺的花坛造型，那一定是门头沟区的展区了。东城展区别出心裁，是云纹与剔红的梅兰竹韵图案，像传统的工艺品。海淀区以“生命为谁美丽”为主题，打造DNA双螺旋植物花廊，生物进化之树上由3D技术打印而成的大慧星兰展现海淀领先科技和创新精神……不是刻意，15区的花坛展示区找都找不全，休闲园太大，加上喜洋洋嘉年华、特许商品展卖、餐饮各功能区的诱引，幽兰胜境处的小湖、游廊、叠石，美得看到就不想再移足。享受美实在是人的一种天性。

兰海中的迷醉

不进主展区时也是能看到兰花的。有一个大棚供商家卖兰花，不过，卖的品种对兰知之甚少的人们来说，它们的艳美实在令人不敢相信那是兰，朵大，有红有粉红有黄有白，红黄白都非纯色，花蕊有的独挑一色，有的则是花瓣上变色烘托花纹主色的凸突，花瓣上的图案有围着脉枝脉线的星点，有的则像蝴蝶的翅膀；花的叶大都肥，却难成势，朵多成簇蓬张，一下子就夺了眼目。我恨我嘴太懒，未曾问这些都是什么兰，见有介绍石斛药理的广告牌也未曾问这些花是否叫石斛，石斛是否是兰花的一种。排队进主展馆，主展馆前的塔架下是入场口，塔架由多色花盘挂顶，一盘一色，玫瑰红、粉红、雪白、草黄，极成气势，应是盛开的兰花编成的花盤，这花盘又组成花的天棚。也不知它们都是什么兰花，只知兰花是个远离自己认知领域的花世界。待进得大厅，拐进左手的《远古的清晨》——新、马、泰为主的东南亚企业展区，这种感觉就更强烈。确认石斛是兰花了，这里还有万代兰、蝴蝶兰、卡特利亚兰、莫氏兰、火焰兰、蕙兰、仙指兰、文心兰、杂交兰等兰花，花朵都大。文心兰有迎春花和连翘花的那种劲头，只是花梗文弱，蜻蜒万代兰真的有点像群舞的蜻蜓；石斛兰如团云捧日，只不过日是紫的；火焰兰远观如燃烧的火，近观则是朵朵羞涩的垂颜美人。兰花插花的展区让我对兰花的认知回归，原来我以往熟知的兰花叫中国兰，香幽意远的君子风范主要指中国兰，俗称国兰。兰花有地生、附生和奇特的腐生等生活方式，地生兰多产于中国，因此才有国兰之称。地生国兰主要有春兰、蕙兰、建兰、寒兰、墨兰、春剑、莲瓣兰七大类，上千个园艺品种。春兰的瓣型有荷、梅、水仙、蝶等：蕙兰根粗长，叶如狭带，质糙而坚硬，花香浓而溢远持久，多为黄、白、绿、淡红等彩花，也有素花和蝶花。春剑被称为正宗兰花，主产于云、贵、川，以川兰最为名贵，花色红黄紫黑绿白均有，亦有一花多色的，容貌窈窕，风韵高雅，香味浓纯。国兰的花瓣再美都不太张扬，谦逊地给叶子以充分的表现空间：而附生兰的花则太有表现欲，极力凸显自己美艳的杀伤力，那种美艳中妖媚气太重，大欠君子之风。附生兰多产于亚热带、热带地区。我国也产附生兰，非附生兰只在新、马、泰有。

主展厅分设在大厦一二层，有美丽梦想、空谷幽兰、回归山川、兰芝品鉴、兰花文化、兰花与健康、印象与房山12个展区。天津、河北、贵阳、三亚、长沙、韶关和大理等地都来参会了，新西兰、马来西亚、泰国和我国台湾地区也都举兰一展风姿，是个兰花界的斗美竞美大会吧。孤品国兰，为大理城市展区推举，其名“一代天骄”仅展了五天，其价值达100万元。长沙展区的“星光灿烂”，全世界仅此一盆，独一无二。“春兰艺草”，全世界仅五苗，总价亦超过100万。

30盆由第一代国家领导人朱德委员长命名的“浏阳素”，来自湖南浏阳，浏阳人称“朱德素”。

兰花大会之称总让我联想到武林大会，此届兰花大会盟主是北京房山区。

厚重悠长的兰花文化

没有此届的房山世界兰花大会，我还真没有关心过兰花文化。

大会的兰花文化展厅在二楼，迎门有个扇面形的屏，上面是很简短的兰花文化概要。大厅里满墙都是兰花书画作品，故宫博物院精选出来的馆藏作品不少，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一幅是徐悲鸿的《铁锚兰图》。朱德委员长侍弄兰花的那幅国画让人感到亲切。

有画家在现场作画，画的是兰，国兰。

大会体现兰文化的并不止兰文化展厅这一处，插花兰、盆栽兰、组兰、兰花评选获奖作品展、兰花与健康专题展、兰与家居装饰展都是，背景音乐中的兰文化专题介绍亦是。

提起兰文化史，总是从孔子说起，孔子的兰为“王者之香”、“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的论述一直流传至今。兰花经历了野生采集、宫廷人工栽培、士大夫阶层人工栽培、一般庭园和花农培植各个阶段。魏晋以后，兰花栽培进入私家园林，宋代出现了几部颇有影响的兰艺专著，以兰为题材的国画是否始于宋不得而知，但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赵孟坚所绘的《春兰图》则肯定是现存最早的兰花名画。明、清两代，兰艺进入昌盛期，有关描写兰花的书籍、画册及印于瓷器、其它各种工艺品上的兰花图案数目繁多。

兰花与名人的故事从春秋时起一直不断。《左传》“燕吉梦兰”讲的是郑文公的一个贱妾梦见先祖给她一支兰花，说将兰作为她的儿子，她生一子，取名兰。郑文公残虐无道，毒杀亲生儿子，五子中只有兰逃脱，后成为国君，即为郑穆公。

三国魏人王肃所收集编纂的《孔子家语》中，有孔子“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的话。孔子咏兰成为一个典故，以芝兰之室喻良好的环境，表达近丹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由此，用芝兰之室代言好的居住环境成为习俗，经历代，从这个词又延伸创造出兰言、兰交、兰襟、兰服、兰馐、兰友、金兰、兰谱、兰客、兰石、兰魄、兰质、兰芝、兰章、兰讯、兰堂、兰阶、兰途、兰音、兰风、兰尊、兰期、兰心蕙性、兰芳石坚、芝兰玉树、金兰契友、兰皋蕙林等各种以兰代言美好的词。如兰言，是指心意相投的言论；兰交，指志同道合之人；兰襟，以衣襟喻挚友；金兰，志同道合，异生的结拜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兰章，优美的文章、书函等等。

屈原是兰花大会兰花文化展厅序言中提到的第二个爱兰的历史名人。他在《离骚》、《九歌》、《九章》等许多著名诗篇中都写到自己是如何滋兰、佩兰、纫兰、搴兰、刈兰的。他寄希望于兰：“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他视兰为知音：“时嗳暖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他佩兰以示自己的情操：“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他依靠的楚怀王忠奸不分昏聩无能，到楚襄王时又被长期流放，穷困潦倒中他的念君爱国之志、匡时；齐世之情通过香花异草加以表达，用比兴之法，昭示自己在精神和品格上的追求。

历史上画兰的画家中，郑板桥是非常瞩目的一位，这位扬州八怪的杰出代表，打出“凡吾画兰、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下在安享之人也”的宣言，其兰画，或盆兰，或峤壁兰，或棘刺丛兰，或竹石兰，皆有节有香有骨，纵横错落瘦硬奇峭间，满具意趣与真气，表达了他“民胞物与”的真感情。

鲁迅爱兰，传为佳话。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养过兰花，他稍大一些时每年二三月份兰花开时也常约二弟周作人、三弟周建人去府山、塔山、会稽山、兰诸山春游采兰，他把1911年3月18日上会稽山采兰的经历写成《辛亥游录》刊在《越社丛刊》第一辑上。周建人晚年常回忆他家老大（鲁迅）采到兰时的兴奋神态。鲁迅家搬到哪儿兰便养到哪儿，上世纪20年代末他移居上海后，每当惊蛰前后，人们从鲁迅寓所经过，便有兰花幽香扑面而来。

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开国领导人朱德委员长和周恩来总理都爱兰花，尤其是朱德。

名人证明着兰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在人们心目中的价值。

写兰的诗和词也是兰文化的一部分。在房山兰花大会上，我读到了一首李白的兰花诗：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渐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诗坛大家屈原、杜牧、苏轼、杨万里都是写过兰花诗的，画坛宗师们写咏兰诗的就更多。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

兰花花语

花语是花文化的组成部分，凡为人们喜爱的花都有花语。花语不是花说的，是人说的，所以花语才是文化。它是人借花形花性花香花色花境所想表达的一种情感一种认知一种哲思一种信念。花国也许有语言，但人不懂，人的花语是人的语言，花也许懂人的花语，也许不懂。说花可能懂，是有科学家对水做了试验，试验证明，大自然和人是息息相通的。水接受到人的情感信息会有强烈反应，不管你是哪国人，用哪个国家和地方的语言，说我爱你，水分子的花纹组合就非常好看，若你咒骂它或表示不友好，水分子的花纹组合图案就非常阴郁难看。估且相信有这个试验和试验成果，自然萬物对人的情感语言高度敏感，花也会接受人的爱，懂得人的爱，尽管这种爱大多形同严酷的折磨和摧残。

兰花有统一的花语，高洁便是。房山兰花大会便是以“高洁品性，兰蕙人生”为主题的，主展馆以“空谷幽兰”为设计理念，建筑格局形同花瓣。

空谷幽兰，作为成语，出自清代刘鹗的小说《老残游记》第五回，以山谷中优美的兰花为喻，形容高雅圣洁而难得的人之品性。空谷幽兰的词义，应当说还是来自孔子“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就“空谷幽兰”，当今有歌手许巍演唱的歌曲《空谷幽兰》、埙曲《空谷幽兰》，有美国人比尔·波特于20世纪80年代末到中国寻找隐士文化传统与踪迹之后写成的文化复兴之旅风格的书《空谷幽兰》，借此书，作者表达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赞叹和无限向往。

兰花二三万种，每种兰花会有每种兰花的花语，如剑兰：幽会、用心、坚固；葱兰；期待、洁白的爱；火花兰：忘不了的人；石斛兰；父亲之花，也有称任性的美人的；文心兰；美丽、活泼、快乐、隐藏的爱；龙舌兰：为爱付出一切；白色铃兰：幸福即将到来；金栗兰：隐约之美；香雪兰；至纯；衣香兰；财富；鹤望兰：热恋中的情侣；山柳兰；野心；橘色山柳兰；独具慧眼；蝴蝶兰；高雅、博学、力量；青兰；顺从……

花语是一种感悟，面对同一种花，会有共性的感语，但它肯定是通过个体个性的感悟体现出来的，在交流与碰撞中把共识的部分梳理出来，得到普遍的认可，广为流传。但这不排除个性的感悟，任何人都可以有独立的独属于自己的花语。看过了火焰兰，我认为它的花语就是热烈，看过了文心兰，我认为它的花语是惠芳，是娴静，是素朴。对石斛兰，我倒是觉得任性的美人比较贴切，父亲之花不知典出何处。

君子兰、吊兰、紫罗兰是不是兰花中的品种？那是植物专家们的事，对于赏花者，它们漂亮，美出了各自的形态风骨这就够了，它们也都有花语。

天麻也是兰花这我没想到，它是药材。二月兰也是兰花我就更没想到了。二月兰是野生的，一开开一片，紫色的小花很漂亮，它可不一定生在幽谷里，北京的田间地头就有，朴实无华，生命力旺盛，不仅让春天变得更灿烂，而且可食，是无私的奉献者。

我十六七岁时对二月兰特别着迷，是见它开过花，也是读过浩然小说《二月兰》的缘故。前些年，我写出了我的《二月兰》，没有故事，只有花和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