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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味汪曾祺

2017-06-01钱红莉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本味底子烟熏

○钱红莉

本味汪曾祺

○钱红莉

读的第一本汪曾祺的书,是《蒲桥集》,小开本,二十多年过去,对里面饶有余韵的那篇《葡萄月令》我依旧印象深刻。

语言不过是一种形式或介质,凭借着这种形式,读者将去往远方。汪曾祺的语言,始终平淡、平常,但在引领着读者去远方的过程里,一路都充满着魔力,这语言不加雕琢,它不过是一条平淡的小溪,难得的是溪水里隐藏着无数棵青草,它们弯着腰,随溪水一路流淌,路过的人碰巧看见了,就站在那里,心里顿时有了异样,夹杂了喜悦,也说不出喜从何来,反正挺快乐。这大抵是文字给予人的美好之情。

二十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葡萄月令》里所要表达的情怀,那种“冬天下大雪,我们什么也不做”的笃定与闲适,特别有底气。

但凡有底气的人,必从容。

文字里的汪曾祺,一辈子都从从容容的,平心静气。我一直羡慕这个老头笔下的境界。

汪曾祺就读西南联大时期,二十刚出点头吧,在说起李贺诗歌特点时,他打了一个卓绝的比喻:别人的诗都是画在白底子上的画,李贺的诗是画在黑底子上的画,故颜色特别浓烈。教授用“夙慧”一词形容他的敏锐精确。可见,一个人的才气是与生俱来的,他的不凡,在于对世界的感知,迥异于常人。

一个夙慧的人写出的东西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用心良苦——即便营造狭小的格局,也会有辽阔的境界。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文学爱好者,深深被汪曾祺的文风——有余音绕梁的滋味所吸引;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文学爱好者已然步入中年,这一路走来,即便未历经多少纷繁世事,但外人的风雨,我看也看得够了——如今,再读汪曾祺,依然贴己。

汪曾祺的东西,代表着一种本味,这是舌头与味蕾最终依恋的一种本源之味,也是一盘家常小菜,不用大火炝,更无须花椒、香叶、八角茴香的中和。汪曾祺炒出的菜,只放了一丁点儿盐,余下的,全是生活的本质味道。一个人从少年到中年,这道菜吃了二十多年,对它依旧不厌不腻,如同南方人热爱米饭,可曾听谁说过,吃腻了米饭?永远不会。

汪曾祺的东西,有生命力,不过时。其中的好,也在这里——他端出来的,永远是本味。

这几天,我在一幅画前徘徊,这幅画叫《老子出关》,大量的焦墨,描绘出一个老人的背影——在中国人的眼界里,老子一直没有清晰的面目,老子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焦墨的背影。这真是一个引人遐思的寓言。

几千年,在宇宙史上,不过一瞬,我们人类太过渺小了,有了思想,才高大起来。

人高大起来,难免骄傲。骄傲的表现方式之一,就是书写。许多书写的人最终沦为时代的投机者,只有极少数,成了天上的星辰。

汪曾祺可以是一颗星。这几天,我在看他的集子《一辈古人》,岁月如河,浩浩荡荡,他写祖父、父亲、老师、亲朋……不疾不徐,就像一个慢性子的人养一盆水生植物,每天加点水,半杯两盏的,半年过去,葳蕤一片,绿意葱茏,让人惊喜,怎么这么冲淡平和呢?

年轻时代的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没有顺利拿到毕业证,据说是他不服从学校,不愿去缅甸给远征军当翻译,实则他英语也不大灵光,去了,也白搭。没有大学文凭,他只能辗转到内地来,当个中学教员。要知道,西南联大当年出了多少风云人物啊!相比起来,汪曾祺的人生始终处在逼仄的灰色地带。

然而,他用一支笔,在日后的半个多世纪里,硬是把自己拉到了一种叫“烟熏绿”的色彩里,这色彩并非如李贺于黑底子上作画的激烈,而是略微收敛的绿,有生机的永不褪色的绿。绿,又太过鲜妍,所以汪曾祺的绿是烟熏绿,有底蕴,有厚度的烟熏绿,耐脏的绿。

说起耐脏,有些人的文字还真不经脏。所谓不经脏,也就是经不起时间的打磨,作品略微放放,就过了保质期——他们在书写的过程中,添加了大量的保鲜剂,乍一吃,挺美味的,吃多了,也腻,还是想起本味的好。

我想,汪曾祺的东西,就好在这里,是本源之味。

汪曾祺是有师承的,一为沈从文,二为废名。这两个民国时期响当当的人物,他们文字里总蕴含着一股清气,纯洁、纯粹,是可以一路把你送到远方去的传奇。

无论是沈从文、废名,还是汪曾祺,他们都可谓传奇。他们原本一个个普通人,通过文字让自己蜕变,站到一定的高度,然后成了一个时代的传奇。就这么简单。

考量一个人的文字,起码需要十年。十年以后,笔下的东西依然同十年前一样有生命力,你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了。

这个世上,夙慧的人凤毛麟角,汪曾祺当是其中一个。

依旧想说说修辞。因为喜欢汪曾祺的人为数众多,为汪曾祺写下的评论文章亦不在少数。钱红莉的品赏有什么特别之处?以第二段为例,我看到“它不过是一条平淡的小溪,难得的是溪水里隐藏着无数棵青草”这句,颇有令人心里一动的惊喜。“平淡的小溪”的比喻是不足为奇的,而“溪水里隐藏着无数棵青草”的“隐藏”“无数棵”“青草”就别有洞天,真把汪曾祺那种内敛而清新的生命力表现出来了。品到“路过的人碰巧看见了,就站在那里,心里顿时有了异样,夹杂了喜悦,也说不出喜从何来,反正挺快乐”,我便有赞叹。是的,我阅读汪曾祺的书时也是这样松弛而欢乐的。然后,我没有说出,或者说是没有能力说出。能与作者共鸣而不能像作者那样诉诸文字,便常是喜悦和敬意的出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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