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

访李坑古村，追溯千年古韵

王淼

江南历史文化名村李坑，位于中国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秋口镇，村民以李姓为主。村子不大，却颇有渊源，其祖可追溯到唐朝末年，皇权衰微，天下大乱，宗室的一支躲避战乱逃经这里，见山青水秀，土地肥美，便定居下来，繁衍生息。由于延续了皇室遗风，李氏一族格外尊礼重教，人才辈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自宋至清先后出了十多名进士，还有一名状元。

清朝晚期徽商兴起，李坑人不失时机，纷纷外出经商，多为茶商。发财后，回乡置宅造屋，大兴土木，由于在外见了世面，熏陶了情趣，建筑追求艺术精美。至今仍有保存完好的明代住宅四栋，清代住宅数十栋。

这些宅院虽然算不上恢弘巍峨，但装饰华美，雕刻精细，形态生动，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弥足珍贵。吸引大量国内外游客慕名前来游览观赏，我便是其中一位。有艺术内涵的建筑，包括她的装饰雕刻，需要像欣赏名画一样用心去读，才能领略其中的奥妙。

我是在四月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来到李坑的。汽车停在停车场，与村子还有一段距离，需步行前往。太阳刚刚升上地平线，旷野弥漫着氤氲的烟岚，草尖上闪烁着晶莹的露珠。我与其他游客一道，逆一条小溪向村中走去。溪水清澈，石桥古朴，卵石岸花，掩映在绿荫中。不时有小船划过，水中映出船家和游客的笑脸，游客的笑声和船家的欸乃声，在晨曦初露的旷野回荡。两岸田园阡陌纵横，阳光照射在绿油油的庄稼上，光斑闪烁，熠熠生辉。四周风景如画，颇有人在画中行的妙趣。

抵达李坑村口时，发现小溪是从村里流出来的，在流出村口的地方筑了一道矮坝，将溪水拦截了一下，使水在坝内汇聚成水池以后，再越过矮坝流出村外。五行中水属财，取“财不外流，聚财纳宝”之意。你可以指责是迷信，但我认为，恰恰证明李坑人有很强的致富观念和经济头脑。

李坑多樟树，满山遍野都是，空气中瀰漫着樟木的香气，闻之神清智爽，有一种飘飘然的陶醉感。村口有一株千年樟树王，树干很粗，虬曲皲裂，呈苍老之态；树冠硕大，如一柄大伞把村口和小溪遮盖得严严实实。据说是唐时所植，李坑人尊为“神树”，认为古村能持续兴旺发达，长盛不衰，从唐朝一直延续到现在，皆因“神树”保佑之故。村里人谁也不伤害它，每年春节都要上供烧香祭拜。

溪水是从村子后山流下来的泉水，难怪那样新鲜纯净，清冽甘甜，犹如陈酿。溪水穿街而过，两岸建筑随溪流而蜿蜒，白墙灰瓦，街道、房舍、院落、格局、装饰……都保留着明清时的古朴原貌。与村后的青山，街心的绿水，村外的庄稼，融为一体，相互映衬，构成一幅古色古香的江南风情画卷。

此处虽然已辟为旅游景点多年，仍保留着淳朴的民风民俗。我们来得早，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不少村民，其中不乏妇女，都端着饭碗来到街上，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唠家常看守摊位，江南软语和糯米饭香弥漫在晨雾中，迎面扑来，是久违的乡野拙朴和温馨。溪水边有女人洗衣，白皙的赤足浸在水中，花花绿绿的衣物如花花绿绿的鱼儿和水草，随水波漂荡翻转，柔韧飘逸，如舞动的彩绸，逐波的落花。使人不由想起苎萝溪边的浣纱女，想起“沉鱼”、“落雁”，尽管她们只是默默无名的村姑农妇。

村里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古宅院，主人叫李瑞财，是位富商。宅院的砖雕极为精美，刀法细腻，线条流畅，造型生动。但我发现，这座宅院颇为诡异，本来面临大街，门却没有开在街上，而是开在旁边窄小的巷子里。我以为原来门是开在街上的，后来因为什么原因堵上了。但经过仔细察看，没有发现堵过的痕迹，是建造宅子时门就开在了旁边。我脑海里立刻闪出“阶级”两个字，封建社会有严格的阶级，官和民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会不会因为这位商人虽然有钱，却没有官身，是白丁布衣，所以门只能开在旁边？我询问当地导游，得到肯定答案。对面不远的一座“大夫第”，也从反面印证了我的判断。

官宅内有宽敞明亮的天井、气派的厅堂，梁柱上、天花板上和天井四周，都装饰着精美的雕刻。尤其天井四周的雕刻，粗犷古拙，有厚重的历史感。我抱着读名画的心情，仔细欣赏这些精美之作，期盼读出意外的惊喜。天井里一幅表现主人饮宴的木雕，吸引了我。在私人宅第中，表现主人饮宴的雕刻装饰很普遍，本来没有什么新鲜的。但这一幅却十分特殊，极为罕见。谁都知道，这样的雕刻主人和客人是主角，必居于画面正中突出位置。这幅木雕却相反，主人和客人都退居于后，成为陪衬；居正中位置的主角，让给了一只体型肥硕、称得上雍容华贵的老鼠。这样的构图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惊得有些瞠目结舌。主人官居“大夫”，是有身分，也应该是有品味的，为什么对人人喊打的老鼠情有独锺？是何用意？我注目画面，沉思良久。围绕着老鼠展开思索，蓦地想起《诗经》中的“硕鼠”，茅塞顿然大开，明白了主人的意图。他是用这只硕大的老鼠告诉人们，他家的富非同一般，连老鼠都比别人家的肥壮硕大！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炫富炫到这份上，亏他想得出啊！

这样的品味和格调，是怎么当上“大夫”的？天井里的另一幅八仙过海的雕刻给出了答案。八仙过海的故事广为流传，因为有大海、波浪、云霓、仙山和造型别致的神话人物，画面非常好看，不少古代建筑以此为装饰，并不罕见。这幅雕刻的特别处在于，没有正面表现八仙过海的精采场面，而是只单雕了八位仙人使用的法器：锺离权的扇、铁拐李的宝葫芦、蓝采和的花篮、何仙姑的荷花、吕洞宾的剑、韩湘子的笛、张果老的鱼鼓、曹国舅的玉板。初看，觉得十分别致，再往深里想，主人舍弃精采的八仙过海场面，而选画面并不怎么好看的八件器物，是否有什么寓意？我想到“八仙过海”的下半句：“各显神通”，方悟出其中奥妙：八仙凭借手中各自不同的法器（本事），渡过大海达到了目的，做官何尝不是这样，并不是只有求学、科考一种“法器”，通过其他“法器”，同样能做官。

在百姓心目中，状元可是了不起的人物，琼林赴宴，又是招驸马，又是八府巡案……好不威风体面。其实，这都是戏台上的演义，实际的状元只是个学位头衔，就像我们现在说的高考状元，并不是官职，没有实权。李坑就出过一个名副其实的武状元，他的故居并不威风八面，也不巍峨气派、富丽堂皇，而是蜗居在一条狭长幽深的小巷子内。

这位武状元名叫李知诚，号心庵，于南宋孝宗干道二年（公元1166年）会试中武进士，殿试时被孝宗钦点为第一名，也就是俗称的状元。

武状元宅第建于明朝，庭院不大，既没有巍峨高大的门楼，也没有华丽的装饰，院子、房屋都比较窄小，与“大夫第”不能同日而语。但小院结构紧密，布局精巧，雅致玲珑，水池、假山、古树点缀其间。水池旁有一棵老态龙钟、历经沧桑的古老紫薇树，树干半边已经腐朽烂掉，居然年年长新枝出新叶，绿荫蓊郁，红花灿灿，果实累累。这棵树是什么时候朽掉的，谁也说不清楚，在人们记忆里自古以来一直是这个样子，成为江南一绝。

故居最有价值的是中堂，房间不大，却很洁净。正中墙上悬挂的中堂画，是一个浑厚劲挺、气势飞动的“武”字，却是一个错笔字，“弋”横杠上的点，点在了横杠的下面。但并不是真正的错笔，而是为了表示对皇帝的效忠和敬畏，特意这样写的。据说这幅中堂是南宋时的原物，若却非赝品，倒是弥足珍贵。